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低声问 ...
-
7。低声问
至于菱纱与紫英比赛缝纫一事,自是紫英胜出。他缝完了自己那一份又去拿了菱纱没做完的来缝。屠苏跟紫英同住树屋。看着自家师尊挑灯夜缝的俊秀侧脸,心中虽疼惜但也无奈。他是靠着师尊这边的,总不能去跟天河打小报告说紫英作弊。待得五日后这兔毛所制的柔软毛裘缝好,他们三人看着紫英穿上,银灰色的长裘剪裁恰恰合身,泛着皮草特有的自然光泽顺着紫英高挑身板流曳而下。若往雪里一站,可更要衬得这人如霜傲雪,诗骨玉神。
当下紫英收了长裘与屠苏辞别天河菱纱,飞往陈州。时值十一月底,秋税征收将要到期限。走在陈州宽广道路上也可见百姓们忙于筹措置办钱粮绢帛。陈州府衙前排了长长一队百姓,都是月底方才凑齐了钱两,因而要排队等纳税的。紫英与屠苏同回琼华别院一趟,算清该缴的银两绢帛,也带着前去陈州府排队。两人走在街道上,只见来往百姓似与以往不同,不是神色惊惶,就是有着黑眼圈,一副没睡够的样子。两人心底均是疑惑,却都不开口。但偶然眼神交会自然知道对方所思何事。
紫英走到了那卖炸撒子的小贩前,只见那小贩耷拉着眼角垂头坐着,似乎因为生意不好而愁苦,紫英屠苏站到了摊贩前也没注意,嘴里还念叨:“缴了税本来就没钱了,还碰上这种怪事,麻烦事!我自己天天做噩梦睡不好就算了,还整个陈州的人都一起睡不好做噩梦…这下好了!姑娘们都说睡不好上火,怕生痘疮,不敢吃油腻的东西,不肯来买了。这叫我怎么活…”
“老板--”紫英唤道。
小贩猛地抬起头,只见得他眼睛下面好大的黑眼袋,直把紫英跟屠苏都唬得一愣。那小贩却兴奋得站了起来:“哎哟慕容公子!你可回来了!你…你是来买炸撒子的吧?”他一面利落地用油纸包着炸撒子,一面嘴里急道:“你是剑仙门下,又是济世为怀,最最慈柔心善的人!这次可一定要救救陈州百姓!否则我这小摊子要关门大吉不说,过不了多久这陈州城的人们也都要成熊猫了!”
“怎么回事?”紫英接过了包好的小吃,问道。
小贩老板左右瞧了瞧,探头低声道:“十几天前,我忽然开始夜夜噩梦,睡不好觉。问起左邻右舍,也都是如此。再后来,整个陈州都有传闻,大家都得这个怪病,鲜少有人夜里能够安睡的。而且更奇怪的是越接近千佛塔的居民夜里做噩梦的情况就越严重…听说连知府大人每天也都是黑着眼圈办公,遣人速去调查这是何缘故,有否妖孽出世…果然,我这几日听小道消息说,陈州古先天八卦阵出现乱象,破坏了风水,这才妖孽横行。知府大人恐民心散乱,又时值秋税征收,怕大家纷纷借口搬家逃税,已经严禁流传这个消息…”
紫英皱眉。他六年前同怀朔璇玑来陈州时已查看过先天八卦阵,虽略有松动,但周围并无异相,当无大碍。想不到那传闻应到了今日。他低声对小贩老板道:“老板勿要忧心。我纳过税后当立即前去探查。这消息还是别要流传的好。”
屠苏在一旁点了点头。果然是师尊的作风。慈柔为怀,尽管自己要事在身,看见苍生有难还是不肯撒手不管。只见紫英回头看着他:“少侠…”
屠苏不必听下去就知道他要说什么,必是不想带他去以免连累于他。当下摇摇头:“莫要如此见外。我亦略懂道术,自是随你前往。”
紫英若有所思:“你之咒术道法,也是由我传授?”
屠苏点头:“但我专注于剑术,于道法只得师尊皮毛。”
紫英一皱眉:“少侠…勿要再如此称呼在下。”
“好。”屠苏点点头:“那也请师尊直呼屠苏之名。”
当下两人先前去陈州府前,站在长长队伍后等着纳税。紫英瞧着大排长龙的队伍,摇摇头看着屠苏:“这时值月尾,纳税的百姓多了起来。若非菱纱非要我在青鸾峰多留几天,早些来处理,也不至于如此…倒连累了少…屠苏。”
屠苏听得师尊终于唤了他名字,不由眉头舒展开来。紫英瞧见他神情也不由莞尔,只是唤他一声,怎地便如此开心,倒像是个孩子。
“你笑了。”屠苏却又说。见紫英神色迷惘,又补上一句:“我以前从没见你笑过。”
紫英一挑眉:“这是为何?莫非我成仙后,当真无喜无悲?”
“师尊自来面容严肃,内心却最是慈柔。”
紫英给他说得一愣。屠苏怔怔看着青年师尊,移不开目光。紫英正被他看得不知所措,转头看见了那位他初来陈州时遇见的赞紫英容貌好看的中年妇人,她认出了紫英,当即扯了嗓门大叫起来:“哎哟慕容剑仙你可回来了!你一定要救救我们陈州百姓啊--!”
她这一喊,队伍中有些认得紫英的百姓也围了上来。男子前来拜托剑仙救助,都顾不上排队。妇女姑娘们也都围上来,见过他与没见过他的,都要上来一睹这传闻中陈州第一美人慕容公子的容貌。
“他便是传闻中的昆仑仙山慕容剑仙?”
“慕容公子你终于回来了!大家等你等得好苦!你可还记得我吗!”
“…!我从没见过这样的美男子…这就是所谓玉树临风吧?”
“欸,慕容公子旁边那位眉心一点朱砂的黑衣小哥也是个美少年呢!”
“慕容公子!你可一定要救救陈州百姓,现在大家夜里睡不安稳,白天生意行头都没法好好做,苦得很哪!”
陈州百姓男男女女围着紫英你言我语,不外都是羡艳紫英容貌出众,赞他剑道超凡,求他出手相助。
“各位父老,大娘,姐姐们。”紫英朗声道,拱手:“陈州此事我已有耳闻,定当全力调查。若紫英力有未殆,还望乡亲们见谅…”
“慕容公子哪里话来!”一位老头喊道:“您肯出手相助,我等已经感激不尽。还望公子保重自己,莫要过于涉险哪!”
那边掌管收税记录的小书记见纳税的百姓都跑走了,气得一摔笔:“都干什么!看戏去啦!?”急吼吼将坐着的椅子往后一推,也跑过来看热闹。这一打探,心道了不得,来了大人物,当即匆匆卷起纸笔公文跑回府内禀报上头知道。
却说陈州知府听闻来了一位剑仙,他本是爱民如子,这陈州百姓连日噩梦的事情委实也使他焦头烂额甚是忧虑。当即迎了出来。百姓们看剑知府大人出来了,纷纷让道。直把他簇拥到紫英与屠苏跟前。
“草民慕容紫英,见过知府大人。”紫英原来出生皇族,不待人提点,看此人头上乌纱帽自然知道这是知府来了,当即拱手作礼。
“慕容氏?莫非是前朝大燕国遗后?”知府大人一惊,捻须笑起来:“公子曾为皇室贵冑,无怪风度非凡。勿要多礼。听闻你是剑仙门派昆仑琼华门下,数年前听得琼华派殒落,老夫实实怨叹可惜。不想还有你这样少年英杰的弟子行走人间,济世为怀。”
紫英抱拳:“不敢。门派覆灭…紫英惭愧未已,勿要再提此事。陈州百姓连日噩梦之事,紫英定当尽所能全力以赴。”
“好,好!自古英雄出少年,老夫便将陈州百姓安危,交托与你。”知府大人呵呵大笑,似是胸中多日来的郁闷心事也解了一半,举掌道:“如此有劳公子!若得解了我陈州百姓此难,从此琼华别院地税户税年年免缴。全由老夫负责,如何?”
“紫英不敢!”紫英一拱手。
知府见紫英爽快答应了,便靠近他,拉着他袖子低声道:“老夫曾遣人探查,此怪异现象与先天八卦阵乱象有关。且妖孽似乎便盘据于千佛塔,于夜间活跃作乱。千佛塔方丈将妖孽封印于四天王殿,这才不致让情况越来越严重…可也好转不来。”
“…紫英明白。今夜当往千佛塔四天王殿助方丈一臂之力。”紫英也低声回道。知府点点头,郑重地一握紫英双手,方才离去。这边紫英看看屠苏,两人会意地点点头,都心地道税户税也不必缴了,不如此时回去琼华别院休息,以便夜探千佛塔。
***
却说紫英屠苏回了别院,各自安歇。到了夜里街上敲响令居民安歇的更鼓时,屠苏早已准备好,背着焚寂去敲师尊房门。紫英也随即腰悬刺钰走出来。屠苏看着刺钰,它有着碧绿如玉雕的剑柄,看剑鞘也知剑身必然银亮轻薄。他曾在剑阁看过这把剑,为师尊供奉起来,说是师祖所传之剑,虽已古旧仍当敬之重之。他又回想起师尊从来不佩剑,向来是一甩袖便有古钧跪地奉上宝剑。反观此时紫英一派朴素,乍看下不过一寻常剑客,再想想自己师尊百年后那有剑灵随身侍奉的不凡排场,不由便是微笑:“刺钰。”
紫英回头望望他:“你亦知此剑之名。”
屠苏点头:“天墉城弟子每一把剑,都是由你亲手锻造。形似刺钰,又有些像天河前辈那把剑。它们都唤作霄河剑。想是你思慕师叔祖,怀念挚友之故。”
“你…师叔祖?”
“嗯,玄霄前辈。”屠苏忍着笑意看自家师尊一脸惊讶,继续说:“玄霄前辈天资极高,火炎炽盛,魔气凶煞,与我灵力相似。你曾让玄霄前辈指导我剑术。还将他传授给我的剑术命名为玄天炽炎。”
“……”紫英彻底失了言语。
两人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到了陈州湖畔,但见月明星稀,更映得千顷湖面波光浩渺,彷如苍穹夜幕下的巨大水镜。
“师…紫英。”屠苏忽道:“你总是如此为友人奔波,为师叔费心,更尽心养育我与师兄,却不知数百年光阴之中,可有人照顾师尊,将师尊放在心上?”
渡口旁知府早安排下船夫,特来渡紫英与屠苏前往湖心岛。
紫英上了船,摇了摇头:“早说过莫要如此相称。”
“那么紫英呢?”屠苏追问。
“如何想起问这样的事?”紫英话语中仍然冷冷清清。
“无论昔日师尊,今日慕容紫英,皆是独来独往惯了,不肯受人照料。”屠苏低声:“却不知强大如师尊,若有朝一日让人护着伴着,又是何等光景?”
紫英默然片刻,低声道:“我不需你…”
“师尊需与不需,与我是否如此作为,并无关系。”屠苏诚恳地道。
紫英摇头:“便是为报我日后养育之恩,你也不必…”
屠苏摇摇头:“不是为报养育之恩。你不也说过,不要再将你当成师尊。我只是诚心想与慕容紫英结交,不可以么?”
“……”紫英心想自己三百年后莫非是鬼迷心窍收了个逆徒。
屠苏彷佛也能读出他心中所想,自语似地:“无论昔时与今日,我都是师门孽徒,三番两次违逆师尊之意。”
“……”
只听屠苏继续说下去:“…可我却并无一次后悔。也并未让你失望过。你教给我的是坚定的心性,而非事事顺你心意而为。”
屠苏说到此,目光发亮地看着紫英。而紫英微微一笑:“如此说来,我是个好师尊?”
屠苏点点头,又摇摇头:“自然是的。可眼下还不是。”
紫英亦点头:“你若此时对我有何期盼,我怕是不能如你所愿。”
“屠苏之愿,只为一睹师尊青年时之风采。”
他说得一本正经,也说得紫英一愣。少年眼里澄澈干净,似乎说完了才觉得这话说得有些唐突。屠苏自觉地转过了头去看船舱外湖上波澜万顷,天上一轮明月倒映湖中,倒如碎了一湖的银星晶魄。
气氛微妙尴尬中,他自觉应该说些什么,便道:“天墉城内有弟子言道,屠苏是霜,凛冽肃杀。师兄是月,光明长照。师尊是雪,风华绝代。”
“……”
“……”
好像越说越不对了。他的意思仅仅是,非是风华绝代之人,养育不出照彻天墉一方的掌门,与这般利剑锋芒的执剑长老。
屠苏很是尴尬地转过头来,却见紫英也偏了头在看窗外。
“当不起如此称赞。我往后如何,与今时并无关系。”声音清清冷冷。若是不看脸,他几乎分不清这是师尊还是紫英在说话。
怎会没有关系呢?屠苏心想。今时的慕容紫英,亦是风华绝代。只是他自己未必发觉罢了。
但师尊总是心口不一的…表面上说什么我已不再是你师尊莫要如此相称,却又授他剑谱,后不愿为他解封,说什么每每要我应允之事,偏偏危及你之性命,教我情何以堪的话。
紫英回过头来,见屠苏眼神清亮,似乎是舱外湖上波光都落到了他眼底。
寺庙夜里谢绝访客,僧众都早早安歇。因此偌大的千佛塔寺也是夜深人静,只看得巨塔雕窗透出微弱香烛暖光。大雄宝殿前方便是四天王殿,却格外灯火明亮,想是方丈在里面持法。他亦是有修为之人,查觉两人踏上湖心岛,便迎了出来,合掌作礼:“陈州有难,老衲道行微薄,只得禁锢那作乱魔物,却无能劝得它们离去。却要有劳两位少侠了。”
屠苏看这方丈慈眉善目,白须飘然,走路时却悄无声息,话语间也不称他们施主而直称少侠,想必这老僧少年时也曾是行走江湖的高手。紫英拱手作礼,低声问:“原来方丈所禁是魔非妖。却不知那是何魔物?”
方丈微微一笑,却不答紫英。转身走向四天王殿。紫英与屠苏便跟随其后。屠苏只觉越是接近天王殿口,越是感到一股熟悉的可怖气息。似是来自他数年前的记忆。待得走到天王殿门口,他停下了脚步:“是魇魅。”
紫英讶然回头看着屠苏:“幻暝界禁地所关压之魔物魇魅?”
屠苏点了点头。
紫英曾听柳梦璃说起幻暝界并不只居住梦獏一族。她说族人受天命所托,看管魔物魇魅,以免它们为祸人间。魇魅善于制造噩梦,轻者扰人睡眠作息,重者可取人魂魄。魔又是不死不灭。而梦獏能吞噬噩梦,便对魇魅有着克制之功。因此幻暝界有一处禁地专司关压魇魅。
方丈回头,赞许地微笑看着二人:“两位少侠果非常人。陈州因八卦阵乱象,连带影响天上运行的异界磁场,导致魇魅逃脱,来到人间。”
屠苏点了点头,数年前他为欧阳少恭所驱使的魇魅入梦欲取他魂魄,师尊入梦施展镇魇之术相救。他当时年纪尚幼,又已挣扎得极为疲惫,几乎放弃。忽看见师尊挟千方剑光而至,厉声唤屠苏举剑护身。随即全力激发自身剑气,将魇魅逼退几步。师尊回头,凛冽目光看着他,对已被煞气折磨得筋疲力尽,又被方才师尊强烈剑气波及而掀得倒在地上的他伸手,喝道:“屠苏,起来!”
他握住了师尊冰凉手掌,登时感到从上传来师尊淳厚清气,如涓涓清凉细流,缓解了他被魇魅诱发的炙炎煞气。又听得师尊严厉语声,精神一振,站了起来。当时师尊一手持剑,一手结印,一面抵御魇魅,一面口传他镇魇之术,助他脱离梦境。不想却为了护他而煞气入怀,从此年年皆需有数月闭关静养。
屠苏回忆着,看着紫英:“可会镇魇之术?”
“略懂些许。”紫英点头答道。当年在琼华时梦璃曾与他提及此术。又知道紫英好学,便教了他基本心法。从此琼华派好些心仪紫英的女弟子听说了,夜里作了噩梦也要拿了当借口找紫英师叔替她们“镇魇”(当然情况若不严重,往往被紫英甩袖拒绝)。引得梦璃取笑紫英,倒比她这个传授镇魇之术的师父还要受欢迎了。
殿内火炬高燃,照得四天王铜像熠熠生辉。东方持国天王坐于紫金龙花狐貂上,南方增长天王手持一通体泛着淡金光芒如一泓秋水的宝剑。西方广目天王手持碧玉琵琶。北方多闻天王则持混元珍珠伞。他们目光凛然威武,似都凝视着正中央一个巨大的卍字法阵。这法阵想必就是方丈所施,禁锢魇魅于其下不得脱身。
紫英与屠苏走到法阵前,一人一边,只是目光会意便同时一手结印胸前,欲施术解开封印。只二人方要开口念诵咒诀,屠苏忽觉身后一股凛然剑气袭至。他反应快极,侧身避开。而紫英站在他对面看得分明,早已刺钰出鞘,飞身而起。
但听铮地一声剑器相撞之声,屠苏回头,没想到那增长天王铜像竟似活了过来,手持那把淡金宝剑,正与紫英双剑相交,打斗起来。屠苏当即反手拔出身后焚寂,飞身而上相助紫英。没料二人招架片刻,左侧广目天王铜像也活了起来,琵琶铮然鸣响,优美乐音挟杀气而至。使得两人不得不分神对付。紫英曾与梦璃喂过招,懂得如何招架乐声杀气。而屠苏则是与欧阳少恭交手过,对此再熟悉不过,却担心紫英对应不来。当下焚寂倒转,全数对付了广目天王去,紫英明白他是要与自己分头御敌,便也转身全力施展剑招接下增长天王手中宝剑攻势。
两人于混战中过了半盏茶时刻,彼此未发一言,竟能默契御敌,紫英心内不由微微惊讶。又听得屠苏高唤方丈,外面却无人应答。
而多闻天王手持巨伞,持国天王骑着花狐貂,竟也都活了起来。两人手中剑偶然砍上了铜像,却都只能砍出微微缺口,不能损之。
紫英见如此下去不是办法,当即高唤:“四位护法大神掌管四天王天,护国济民,使我神州风调雨顺。何以今日反助魔物,阻我二人!”
他的声音响亮,回响在偌大的殿中,却无人回应。两人互望一眼,便又同时改以术法攻击。紫英的风雪冰天修习多年,已颇具威力,一招使出,却见多闻天王一手撑开巨伞,方圆足有丈许宽,将漫天冰刺尽皆挡下。屠苏看这不是办法,一招劫焰燎原使出,只见烈焰火红直袭而去,巨伞登时着火,片刻烧得破烂不堪。紫英叫了一声好,见火势不止,便再使出风雪冰天扑灭了火焰,以免天王殿遭到烧毁。
此时持国天王坐下花狐貂忽张牙舞爪,向着紫英扑来。饶是紫英身法极快,当即闪避开去,衣角也给撕扯下了一片。屠苏见状,立即聚精会神施展火系最高术法--凤鸣九天。一时但见受召唤而出的赤金凤凰鸣叫响彻殿中,扑向花狐貂,与牠缠斗起来。过不多时将花狐貂啄得遍体鳞伤,逃回持国天王身边不敢再出来。同时紫英剑招越使越精微奥妙,剑光宛转之下朝着增长天王手中宝剑缠去,但听得铮铮铮剑鸣不断,增长天王手中宝剑被紫英剑气引导,脱手飞出,钉入殿中巨柱,入木一尺有余。那边屠苏手中焚寂也是越使越快,但听得啪然声响,挑断了广目天王的琵琶子弦。
四天王见此,忽然一齐盛放金光,凝聚成道道尖锐光束朝两人袭去。二人同时举剑招架,却发现这股术法竟强大得胜似仙神之力,屠苏几乎握剑不住。而紫英已然吃力得伫剑半跪在地,看得勘勘要被金光击中,正要再勉力招架,却见屠苏扑了过来。
“师尊--!!”
紫英本没防他,登时被扑倒在地。而屠苏背后空门大开,竟是穷途末路下以自己身躯为盾相护。紫英心内大震,奋力将对方推开:“你--!”
“哈哈哈哈哈…”
师徒两人以相拥的姿势倒在殿内冰凉青石砖上,模样甚是狼狈。但听得半空朗然笑声响起。金光瞬间消散无踪。屠苏一怔,随即从紫英身上爬起。两人站了起来,但见四天王铜像皆已回归原位,手中混元珍珠伞,碧玉琵琶与紫金龙花狐貂安然无损,只剩那淡金色宝剑还插在殿柱上。
紫英与屠苏正惊讶,空中再次传来声响:“吾乃四方天王,方才相袭只为试你二人功力。能与我等战至此,当可不为魇魅所害。这就去解了封印吧!”
两人当即了悟。竟是殿中护法神明因惜他二人,不愿无辜之人为魇魅所伤,故而在他们破除封印前先试他们功力。紫英闻言当即拱手向四方而礼:“弟子慕容紫英与百里屠苏,感念护法神明慈悲相护。”
二人再次前往卍字法阵前,同时结印施术,口诵咒诀,解开封印。这解封之法本有许多种。屠苏自己出身专擅解封之术的天墉城,就知道数种可解此封印的咒法。但不料两人开口诵出的咒诀也一模一样,自是因屠苏于术法也得紫胤传授之故。
卍字封印缓缓消散,屠苏睁眼见竟有三个较他数年前梦中所见过之魇魅身量要小许多的小魇魅冒了出来,想来是年龄尚幼。但它们也一身滚滚黑煞,见人便会制造噩梦幻象,气息让人感到极为不舒服。屠苏心神一乱,灵力动荡,紫英在旁便有所觉察,当即沉声道:“屠苏!静气定神,抱元守一,不可乱去心神!”紫英回想起梦璃曾与他论及的镇魇之术心要,当即出言提点屠苏。
屠苏一怔,只觉时光一瞬倒流,彷佛回到在天墉城,师尊指导自己剑法心要之时。紫英此刻语气声调同百年后的师尊完全一模一样,于他有着安定心神的作用。屠苏虽一时怔愣,随即领悟,心神一振,挥剑而上。身后青年师尊剑气亦随他破空而至。两人不约而同左手结印,右手维持剑光不断,合施镇魇之术心诀。当下清光大盛,压下了三只魇魅滚滚煞气与噩梦术法。
正当屠苏出神间,小魇魅们已经化为黑气,从殿门窜出,消失于茫茫夜色中。
紫英回望着他,摇头:“不想这么快便应了你之言语。”
屠苏知晓紫英说的是受他回护之事,摇摇头:“屠苏惭愧。”
他所言简短,紫英却似是立刻懂了,继续道:“无妨。你易受魇魅惑心,乃是因为身中煞气之故。如此,也易入邪魔道。煞气不除,终是隐患。你…”
紫英说着,走上前来握住屠苏手腕,渡了自己的清正之气给他。屠苏一怔,这股清气他何其熟悉…与他幼年时起每逢朔月之夜,师尊渡与他清气助他缓解煞气时,一模一样。
只是,师尊既然自年轻时清气即纯正至此,为何还会被魇魅凶煞之气所伤?
除非…同娘亲与历代乌蒙灵谷大巫祝一样,长期接近焚寂,体质渐渐变得阴煞。
他想到这里,轻轻挣脱了紫英,退后两步:“我身中煞气不死不灭,乃不祥之人,结识无益。恐日后反伤于你。”
紫英深深望着他,又望了他身后的焚寂一眼,点点头:“小葵也曾这么说。魔剑凶煞,可她也跟了我六年了。我尚未找到彻底净化魔剑之法。爱剑之人,藏剑养剑,怎会惧怕邪剑凶煞不祥?”
屠苏抬头,怔怔看着紫英。却见紫英微笑:“凶剑有灵,远古之威。我尚未见过真正的剑灵。却可察觉你身上剑意凛然。你至多同我那堕入邪魔道的师叔一般。他一身修为几近仙神,我又何尝因惧他而退避。若你怕我接近你而被反伤,却是看不起我了。”
屠苏努力地消化着“师尊”的话。紫英的意思不外乎我见过的凶剑多了不差你这一把。但四平八稳波澜不惊的师尊绝对不会说出“却是看不起我了”这样少年意气的话。
他还没消化完毕,只听得紫英继续说:“况凶剑往往也并非真正不祥。魔剑之出,为护姜国。羲和以日神为名,原是祥和之剑,若非与望舒阴阳失衡,师叔亦不会堕入魔道。纵观古铸剑书籍所载,邪剑总是阴差阳错,天意不仁,至染凶煞。我虽不知你此剑铸造渊源…”
“停。”屠苏扶额,心想你说起剑来还当真没完没了了。当真是爱剑成痴。他怎么就忘了呢?
紫英一怔,话是停了。但眼中关切却不言而喻。屠苏摇摇头:“时机到了再告诉你…眼下先离开此处?”
说完他便满头黑线地往外走。紫英跟在后面,忍不住笑了一下,发出轻微的气音。这一笑出声来,却引得屠苏忍耐不住,回头一望。但见紫英一笑,如融霜化雪,他恍然之间觉得好似在三月桃花开遍的山野间,如沐春风。
眼前之人,真不是他的师尊。
“抱歉,我…”紫英连忙致歉。
“……”
屠苏稳了稳心神,才又转身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