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离》卿安在

11、青梅竹马（二）

　　不过四月的时间，至重阳日，娴雅皇后的小腹却显然已有明显的隆起之势。
　　娴雅皇后现今也不过二十八岁，且早孕有二子。在我前世那个时代，这样的年龄根本不算高龄产妇。但皇后此胎似是来的特别的艰辛。才不过四个月，却已累得筋疲力尽。她早已没有多余的体力再来教我兵法战书，每日按照太医嘱咐，除了要在辰时和申时需下床走动外，基本都是懒洋洋的躺在床上安胎。但即便如此，皇后脸上的倦容也是依稀可见。
　　六宫诸事早已全权交由瀛鸾殿的焦贤妃处理。焦贤妃自从上次被皇后在朝凤殿狠狠整顿过后，安分守己了很久。此次忽闻皇后有孕，皇上竟将协助六宫权利交由自己管理，原本被打下去的气焰又立即扬了起来。她每日不是召集各位嫔妃来自己寝宫听训，就是邀请三妃娘家的亲戚来寝宫走动走动，生怕别人不知道此刻自己正获圣宠。

　　子渊本是极喜欢去瀛鸾殿的。他说那里有棵大树。那大树年龄早已不知几岁，但见它树身粗壮，非七八个孩子联合起来才能勉强将它抱住。且大树浑身枝繁叶茂，一年四季皆郁郁葱葱。别说是鸟儿们的天堂，便是一个大人爬到上面躲他个三天三夜，也甚少有人会察觉。
　　据说焦贤妃特喜听鸟鸣，无事便会倚在窗前听鸟叫。那棵大树便是贤妃入宫当年，秦明帝为显君恩而特赐瀛鸾殿的。那树挖至瀛鸾殿时，便已是参天大树。故而便连瀛鸾殿中的宫人们也不知道它的树龄，只隐约传言这是棵有灵性的神树。
　　子渊之所以会喜欢这棵大树，自然不是冲着它的灵性去的，而是完全因着树上的众多鸟巢而去。此树本就枝繁叶茂，加上秦宫气候适宜，空气清新，很容易便引来众多飞鸟来此安家落户。
　　每次一到皇后无暇顾及自己的时候，子逸子渊便会偷偷来到瀛鸾殿的这棵大树上。他们把这棵大树称之为“树爷爷”。这俩小爷老是遗憾自己没有碰着爷爷，如今竟是认神树做了爷爷。一到爷爷身上，俩小爷早就不再把它当作亲爷爷了。而是在上面东爬西窜，掏鸟窝捉幼鸟。因这树叶着实隐蔽，即便俩小孩在上面窜来窜去，下面的人却是根本看不见的。当然，倘若神树上忽然窜出来几声凄厉的鸟鸣声，瀛鸾殿的众人们这才知道原来俩小爷又在他们这里了。
　　子逸自从搬进了昭明殿，白天忙于跟其他年长的皇子们进出上书房，晚上还得继续回到寝宫温习作业，隔三岔五还得接受秦明帝的功课检查。自是忙得无暇再估计掏鸟窝这事。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和阅历的增加，自己本身也不再对这种小儿科的游戏感兴趣。
　　但子渊却并不然。
　　他一直是个悠闲的皇子，身上并没有承担如子逸般将来得勤政爱民的重任。即便如今也快到了进入上书房的年龄，他的志向还是在于如何通过雏鸟把母鸟成功的引诱过来等等诸事。对他而言，读书识字都是伤脑筋太累的事情。他只要有快乐便好。
　　于是瀛鸾殿里的那棵神树便一直不曾寂寞。如今娴雅皇后有孕在身，子渊更是如鱼得水，终日吵得神树上的小鸟不得安宁。

　　但这两日，子渊却一反常态，竟只乖乖地待在朝凤殿里，虽然口中絮絮叨叨地念着“无聊无聊”，但却不见他再去瀛鸾殿的神树上掏鸟窝。
　　我只见他整日的阴沉着脸在我面前踱来踱去，反复地念叨着那两个字，心中也是一阵烦躁。
　　等母后又睡下后，我终于忍不住把他拉了出来。打算带他去御园消遣一番。
　　子渊见我要拉他出去，却死命地摇头，嚷着自己腿疼不想走动。
　　我只好笑地望着他那张似有难言之隐的小脸，却也不敢擅作主张。见他还想继续待在朝凤殿中瞎嚷嚷，索性自己离了朝凤殿，向御园走去。

　　御园本就是通往各殿的中心点。所以我出了朝凤殿，只走了一会儿，不久便到了。
　　但见秋日下的御园依然百花争艳，芳香扑鼻，丝毫不减春日的风情。
　　御园的芍药是秦国出了名的名贵之物，曾一度作为进贡他国的贡品。但这里的芍药向来也只许后宫众妃观赏，却明令禁止任何人攀折。上次子逸和子渊也因偷偷地摘了一束芍药送我，难免娴雅皇后的一顿批评。故而御园的芍药虽多，开得也旺盛，却没有任何一个人胆敢来随意攀折。
　　我只随意地走动在这些附有我名字含义的花丛中，任由秋日午后的阳光懒散地洒在我的脸上。心神却一阵怡然。

　　忽闻我的前方似有几声寒喧声，还未等我听出这些声音的主人，顿见几抹倩影已到了我面前。
　　为首的三个宫装女子彼时都还身量未齐。他们皆着外戚进宫的正装，头梳时下最为流行的百花分韶髻，便连额间的那颗“女儿媚”也如出一辙。
　　我记得左边那位穿粉色纱衣的应是林德妃还未出阁的小妹妹，看似乖巧温顺；右边那位着紫色锦衫的是张贵妃的外甥女。想来在家中也是被宠坏了，显得有些嚣张跋扈。因时常叫嚷着要见子渊，害得子渊连椒淑殿也不敢去了。而中间这位身穿鹅黄宫裙身量苗条的少女该是焦贤妃的侄女了。虽然我之前从未见过她，但眼前这张脸却像极了昔日在朝凤殿里对抗娴雅皇后的焦贤妃。皆是娇媚无比，却一脸的心高气傲，视他人如草芥。
　　除却为首的这三人外，她们后面还分别跟了各自的几个小婢女随身伺候。
　　此时这些人正不知在为什么话题讨论的津津有味，就见她们一时争论不休，一时又个个面红耳赤，见到我突然出现在她们面前，三人似也愣了愣，立即噤了声。
　　只一回神，左边林德妃的妹妹率先向我俯身请安道：“民女林雨菡见过公主。”那声音轻轻柔柔的，却是恭敬无比。
　　我正欲抬手叫她起身，却闻另两个身影并其他众婢女也俯身参拜道：“民女焦淑怡\柳若眉见过公主！”
　　我只得停了停脚步，却还是出声叫她们起来。
　　待众人起身站直后，我却意外地瞥见一道并不友善的目光正赤裸裸地向我袭来。
　　我只假装轻声微笑，眼角余光却留意到了这道目光的主人，正是害子渊不敢再去椒淑殿的柳若眉。她向来是帛堰城中出了名的刁钻，念着自己的父亲是帛堰城大理寺廷尉，姨娘是当朝贵妃，且自恃自己有那么几分姿色，便到哪都是一副唯我独尊的跋扈样。此刻即便在我面前，竟还是不改往日的作风。
　　我只微微撇了撇那不善的目光，心中却已了然。想来这样的目光竟不是全冲着她自己平日里的秉性所为，怕多数还是因着子渊的缘故吧！因那目光实在太明了，不禁让我想起昔年我的母妃玉淑妃眼中的熊熊嫉妒火焰。
　　想到此，我目光微凛，脸上却还是堆满了和善的笑颜。
　　“各位姐姐难得来宫中一坐，今日辛夷有缘得见，也实是一种缘分。看姐姐们刚才正谈论地欢喜，不知是何好玩的消息，可否也让辛夷一悦？”
　　我微微一抬首，露出一副急切渴望知道详情的神情。其实纵然她们不说，我也已猜到其中一二。想必正在讨论我那桃花正红的子渊哥哥吧……
　　三人见我认真的样子，竟似有些为难，正斟酌着该不该告诉我实情。
　　过了半响，林雨菡似是有些沉不住气，正欲张口解说，却被身旁一脸嚣张的柳若眉抢先说道：“民女们闲来无事，正在为皇后娘娘腹中的孩儿祈祷。愿娘娘和皇子皆能平安顺利。”她说的一脸的真诚，但眼中的狡黠却瞬间出卖了她的神情。
　　“哦？想来各宫娘娘们也正每日祈祷地紧，便连姐姐们难得的进宫也受到了影响。辛夷在此先替母后和未出世的弟弟妹妹向各位姐姐道声谢。”
　　我的声音刚落下，却闻柳若眉轻轻地一声叹息。那叹息声似是极轻，却恰好不偏不倚地落到了我的耳中。
　　我微微蹙了蹙眉，却还是假装不解地问道：“若眉姐姐刚刚因何叹息？难道是辛夷说错了吗？”
　　听我这么一说，柳若眉的叹息声更甚。她终于看似怜惜地对着我轻摆着头道：“倒不是公主说错了。只是你我虽初相识，但闻公主一口一句姐姐，若眉心中甚喜，斗胆唤公主一声妹妹。只是刚认了妹妹，若眉又不得不为妹妹今后的日子担忧……”她一边蹙着眉，一边目露怜惜地望着我，极尽的楚楚动人，倒是像极了她的名字——柳若眉。
　　“哦？姐姐这是何意？辛夷向来居于朝凤殿，母后和哥哥们都待我极好，姐姐何故担忧我的生活呢？”
　　柳若眉望着我懵懂的小脸，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唉……妹妹虽然久居东宫，又把娴雅皇后视为自己的母后。但众人皆知，妹妹其实并非皇后所亲生。昔日皇后未有自己的女儿尚且不论，但倘若此番皇后生了自己的小公主，妹妹在朝凤殿该居何位？皇后娘娘还会视妹妹为亲生吗？……”
　　柳若眉说得振振有词，看似句句为我着想，但实是想提醒我明白自己的身份。虽是养在朝凤殿，称娴雅皇后为自己的母后，与东宫之子同进同出，但我其实不过是个废妃所生的庶出公主。比起她们这些养尊处优的官宦小姐来，甚至都不如她们的高贵。
　　我自是从一开始便知柳若眉的这些心思。只是未开口将她道明，甚至一步一步诱引她说下去。母后早就告诉过我何为“诱敌深入”，我想这招便是。更何况，我一早便知自己身后一直跟着一个不声不响的小人。既然他跟过来了，我自然要成全柳若眉之意。
　　果不其然，还未等我可怜巴巴地去套柳若眉下一句话，身边已忽然多出了一个人影。
　　那人此刻也不过只有六岁，身材并不算强壮。在秋风的轻拂下还能隐约见到他瘦削的后背。但他与身俱来的高贵之气，以及向来都玩劣不堪的恶俗表情，却顿时让刚才还在不断叫嚣的柳若眉瞬间噤了声。
　　“殿……殿下……”柳若眉只愣愣地望着他喃喃叫道，却再也发不出其他声音。
　　子渊站在那里，一脸的凛然。彼时他的身高都还不如发育较早的焦淑怡来得高。但他却微仰着头，一手轻搂过我的肩，把我拉进他怀里，一手狠厉地指向柳若眉。
　　“又是你这个泼妇！整个椒淑殿难道还不够你闹吗？竟然还胆敢来御园叫嚣！阿离非母后所生又如何？她皆是父皇亲赐的辛夷公主，是我们的掌上明珠。你这个丑八怪又是个什么东西？竟也敢配在阿离面前说三道四！从今往后莫让本殿再在后宫见到你这张臭脸！”
　　他对着柳若眉一阵叫嚷，眉间顺带扫遍了其他正畏畏禁禁站着的众人，瞬间让所有人都只顾站着，却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阿离，我们走！别理这群人……”子渊扬了扬头，对着我甜甜笑道。那神情早已不再似刚才那般狠厉。
　　我顺从地牵着他的手，对着众人微微瞟了一眼，心中却暗自一凛。
　　往后，看来那人的能力可不能小觑。
　　回神，我对着子渊依样照葫芦的甜甜一笑，便牵着他的手，扬长而去……

　　快到朝凤殿时，子渊忽然牵着我的手停了下来，转而轻柔地抚着我的头发，将我的脸贴向他的怀中。
　　过了很久，他才放开我，重新望着我像是赌咒似的认真说道：“阿离莫怕！不管日后母后生的是皇弟还是皇妹，你都是我和皇兄最心爱的妹妹。纵然他人都不要你了，我也不会丢下你不管的。阿离乖乖的，莫怕……”他轻拍着我的头，似是说给我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那是子渊六岁时在重阳日那天于朝凤殿前说给我听的。可能那时的秋风正好，阳光正暖，他的语音又低低的，带了些许陌生的诱惑，让我心中忍不住一颤。
　　但这样温暖的话，在未来的数十年里，却再也没听任何人跟我说起过……

作者有话说

　　亲们，本周因有他事无法正常上网，如果申了榜单也不知道情况，所以干脆就不申了。故而本周更新会很慢哦，等放暑假正常上网后，一定正常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