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谁非》壹拾叁

28、第二十八卷

　　宋历六年，秦云二邦攻破韩邦都城韩城，韩邦邦主自刎。当日，韩军回撤，被宋军袭於阴山，韩邦二王子韩通下落不明。

　　我端坐在後位上，静静的看著跪在殿下的二人。
　　韩邦大王子韩策，以及他的随从韩羽。
　　罗宿同样一言不发的看著他们，那一殿的朝臣也都不约而同的沈默著，殿中的气氛压抑沈闷。
　　「韩策。」罗宿终於还是开了口，声音在殿中久久回响。「你是来求朕扶你登上邦主之位的麽？」
　　他话说的干脆了当，让殿下的韩策著实吃了一惊，没想到他竟然会这般直接。
　　「回皇上，臣确有此意。」愣了片刻之後，他立即回应道。「不知皇上是否会垂青於臣？」这话音刚落，就对我投来一瞟，看起来竟有些献媚的味道。
　　「皇後怎麽看？」罗宿没有接下这个包袱，转身问我。
　　我见他们二人都说话直接，便也不做什麽转弯抹角的举动，扬声道。「大王子，你应该知道我支持的是你的三弟韩戚吧。」
　　听到此话，韩策微微的咬了咬下唇，声音有些颤抖。「回皇後娘娘，韩戚乃庶出，臣为嫡出，按照纲常礼教......」
　　「纲常礼教？」我打断他的话语，冷冷的说道。「说句不敬的话，皇上也不是嫡出的，难道这皇位就来得蹊跷了？」
　　「这......」韩策顿时哑口无言，用恳求的目光注视著深思的罗宿。「皇上......」
　　「皇上，请容小臣说一句话。」跪在他旁边的韩羽突然开口，声音清脆明亮，把众人的目光立即从韩策身上吸引过来。
　　罗宿盯著他看了一会，微微颔首。
　　「臣有一疑问，还敢问皇後：这韩戚，应该是皇後的人吧？」韩羽没有直接对罗宿说什麽，而是把矛头对准了我。
　　我听出他话出的意思，心下暗想不好，忙用余光看了看罗宿。见他面无异色，才稍微定了定心神，却仍是不敢放松。帝王多疑，若是他的心中开始滋长不信任的幼芽，那麽恐怕就无法再根除。
　　「明人不说暗话。」我简短的回了一句，示意他赶快讲。
　　「是。」他的嘴角微微扬了扬，对罗宿拱手道。「启禀皇上，皇後娘娘是卢国出身，曾任卢国最高将军，对卢国可谓忠心耿耿，而韩戚则是这样一个人的手下。试想，若韩戚控制了韩邦，便会与卢国日益交好，那麽卢国的昌盛，就指日可待了。」
　　「说到底，你不过是要离间我和皇上罢了。」我的手心冷汗一片，却仍是强做镇定。
　　「小臣不敢。但最起码，若我的主子掌管了韩邦，会对皇上宣誓效忠的。」他巧言的暗示道，眸中全是挑衅。
　　我深吸了一口气，转身看向闭眼沈吟的罗宿，对他的默然感到有些恐惧。「那麽我就不再多说什麽，还请皇上拿个定夺吧。」
　　罗宿睁开那对精锐的眸子，深深的凝视著我。「这个问题朕还要再想想，早朝之後，你们二人直言阁见驾吧。」
　　这是个最折中的回答，摸棱两可，但却足以让我确信，他的信任已经开始动摇。
　　一想到这里，就仿佛有一把锥子在心上猛的刺了一下。君主帝王，终究不能像平常人一样，有一颗信任的心。他们所相信的，终究只有自己一人罢了。

　　盛夏的气息躁热的让人不安，毫不柔和的阳光透过叶间的缝隙挥洒在草地上，映的那叶片仿佛发光了一般。
　　我坐在草地上，倚靠著那粗壮的树干，逼迫著自己放松。
　　周围不怎麽安静，但却没有人声的嘈杂，只有那午後不肯休憩的虫还在叫嚣著。
　　不远处的直言阁中，罗宿正在同二人说著什麽。而那些话，或许已经把事情往我无法预料的方向上推去。
　　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我实在是感到有些疲惫了。
　　「皇後娘娘？」一个柔弱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索，抬眼一看，竟是柳青逸。他已经褪了那绛紫官服，换上一身温玉颜色的单袍，正站在那里微笑著看我。
　　我站起身，拍打掉身上的草屑，对他笑道。「你来找皇上吧？他还在跟大王子说话呢，你且等一下再进去吧。」
　　「娘娘认为皇上会支持谁？」他突然开口问道，向前走了两步，面部被树的阴影遮住，看不清是什麽表情。
　　「站在皇上的立场上，将韩策扶上邦主之位自然是最好的选择。」我不甚在意的说著，转身去看直言阁的窗扇。
　　「那麽娘娘究竟是站在哪边的？」他咄咄逼人，再次发问。
　　我隐去脸上的微笑，冷了神色看他。「柳宰相是在套我的话麽？若我说我永远都是卢国那一边的呢？」
　　「那再好不过。」他却是说出这样一句话，让我有些诧异。「那麽，臣先告辞了。」
　　说完，竟挥了袖子径自走了。
　　我刚要重新坐下，正看到那二人从直言阁中走了出来，从面上却是什麽也看不出的平静。
　　韩羽眼尖，立即看到站在树阴下的我，便同韩策讲了，两人一起走了过来。
　　「皇上可是同意了？」我也不客套什麽，直接问道。
　　「皇上说，要我们公平竞争，谁赢了邦位就是谁的。」韩策的话语中透著一种骄傲，仿佛自己的胜利已经是笃定的事。
　　韩羽却没有丝毫开心的表情，俊美的脸庞反而被厚重的阴霾所遮盖。
　　「哦，原来如此，那麽大王子就快些去准备吧，到时若是输了，别再哭丧著脸跑到殿上来。」我对他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转身想要离开。
　　「皇後娘娘还是考虑一下自己的处境吧。」韩策一反刚才的软弱模样，狂傲的叫嚣道。「不管怎麽说，皇後娘娘始终都是卢国人，这是永远不变的事实。」
　　「多谢大王子提醒。」我冷冷的摔下一句，抬脚便走。
　　「娘娘，我们来日再见。」始终不曾出声的韩羽喊了一声，让我停下了脚步。「娘娘，我们来日再见之时，你不要恨我。」说完，便和韩策一起离开了。
　　我站在烈日底下，被那光晕照的有些晕眩了。

　　当晚，漫天繁星，无法尽数。
　　青玉兴致很好的拉我去看，我便从了她，带著她上了屋顶。那些星星顿时感到近了几分，仿佛伸手可得。
　　然而，近在咫尺的东西，往往都是最遥不可及的。
　　「看来明日又是一个大晴天呢！」青玉笑吟吟的歪著头说道。
　　我微微颔首，仰躺在屋顶上，看著那些从未亮的这般耀眼的群星。「青玉，就我们二人的时候，你叫我青琉好了。」
　　「青琉？」她微微一怔，又慌乱起来。「那怎麽成！奴婢叫不得娘娘的名讳......」
　　「无妨，只有我们二人的时候，这点小事还拘泥什麽。」我对她露出一个鼓励的笑容，说道。「叫一声听听。」
　　「青......青琉......」她喃喃的唤道，声音越来越小，仿佛做了什麽亏心的事一般。
　　我坐起身，装做不满的看著她。「难道你就这麽不乐意念我的名字麽？」
　　「不是的！」她忙慌乱的解释，双手摆个不停。「奴婢没这个意思！」
　　「青玉，我以前有个弟弟，虽然不是亲生的，但总是很要好的。」我转过头，不再看她，发出的声音竟是连我自己都陌生的凄凉。「可他死了，死的很痛苦。我那天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觉得你跟他很像，不知是为什麽。所以我就把你带回来了......青玉，你能做我妹妹麽？」
　　她清澈的眼睛中突然流出一道泪水，顺著脸颊幽幽滑下，用力的点了点头。
　　我用袖子给她擦了泪水，轻轻的拍拍她的头。「那麽，再叫一声听听。」
　　「青琉哥哥......」她小声的叫了一声，偷眼看我。我仍旧鼓励的笑著，她便放大了胆子，又大声的叫了一声。「青琉哥哥！」
　　「青琉二字，也是你能叫的麽！」背後突然传来阴厉的低吼，我心下一惊，转身护住青玉，看著不知何时就在那里听著的罗宿。
　　「你一个小小的宫女，竟然敢与皇後平起平坐，甚至直呼皇後名讳，难道是不想要命了麽！」罗宿一步步走了过来，咬牙切齿的看著已经抖的无法遏止的青玉。
　　我握住青玉的手，发现已是冰凉透骨。「皇上，是我让她这麽叫的，她没有任何过错。」
　　「青琉，你最好别惹怒我。」罗宿的面色已经阴沈到了极点，竟有些疯狂的感觉。我暗叫不好，带著青玉一步步向後退去，终於退到了屋檐边。
　　「罗宿，你若是有怒气，便冲著我来，一切都跟她无关。」我锁紧眉头，不安对他喊道。
　　「你倒是很护著她麽。」罗宿停下脚步，用怨毒的目光瞪著我，突然笑了，笑的诡异异常。「怎麽，终於开始动情了麽？」
　　「你在胡说什麽。」我的不安扩大了几分，警惕的看著这从未见过的罗宿，生怕她会做出什麽不利於青玉的事来。
　　「青琉，把她交给我。」他突然对我伸出手，对著青玉努努嘴。
　　「我要是不交呢？」我看著那只手，已经是不安到了极点。
　　「不交就是抗旨哦，青琉。」他低笑几声，继续逼迫道。「青琉，我已经把你宠的无法无天了，让你完全忘记了我还是个皇帝这件事。」
　　话音刚落，他竟一掌袭来，目标直指青玉。我忙护在青玉面前，他立即收了掌风，转为扼我喉颈。我用左手吃力的抵住，他却在这时飞身转过，右手紧紧的掐住青玉的喉间。
　　「青琉，你放开她的手，否则我立即杀了她。」他铁青著脸威胁道，那手指的力气已让青玉憋的满脸通红。
　　我只好放了手，还未来得及说什麽，他已带著她跳下屋顶去。
　　「罗宿！」我忙跟下去，却见青玉已软软的躺在他的怀中，显然是被点了穴道，昏睡过去了。
　　我凝重了脸色，声音嘶哑。「你放了她，这是我们之间的事。」
　　他对我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抱著青玉转身走向凤仪宫的大门。
　　我不敢轻举妄动，只能跟著他来到龙栖殿，看著他抱著青玉进了寝宫。
　　那一刻的感觉，仿佛什麽东西破碎了一般，再也无法修复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