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目之四叶》苹果枼子

4、四叶篇•惶

　　我本打算离开这里的，可沿着河边走了几步，我猛然意识到，无论到了哪里，我都是一个妖的事实，至少在这里，还有人能看到我。
　　我又留了下来，只因为贪恋某双玻璃眸子里的温柔。

　　等待夏目的时间里，有些无聊。
　　我无聊地在河边踢踏着水，无聊地在软软的三叶上奔跑，无聊地寻找着只有夜里才出现的小小老头……
　　我想我是兴奋的，我一刻也无法静下来，在脑中偷偷地想着下次见到夏目时的场景。
　　也许是太过兴奋，我在绿色的草地上疯跑着，陡然间发现自己竟然借着风飞了起来。
　　我一阵惊奇，一阵害怕，转瞬，又是一阵明了，一阵喜悦。
　　放肆地让自己的身体凌空飞翔，放肆地让自己的笑声随风飘散，放肆地放肆着自己，我觉出了前所未有的开心，也有了点点释然。
　　也许做一只妖怪也没什么，被人看不到也没什么，我拥有自己的空间，拥有自己的快乐。倘若被人看到了自己这般的放肆，反而觉得有些不自在。

　　初尝到飞空的愉悦，我玩得有些忘乎所以。
　　当我觉得有些累的时候，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便立刻意识到此时已经到了一众穿一身一样衣服的少年少女陆续经过堤坝的时间。
　　我惊“啊！”一声，匆忙转身，踏着水波向那片空地飞去。

　　隔着老远，堤坝上稀稀落落的人影映入眼里，我一个心急，险些没控制好平衡，跌进河里。
　　其实，今天见不到夏目也没什么关系，反正还有明天。可我等不急要找个人分享自己这一天的喜悦，等不到明天。
　　踏水的速度又加快了几分，目光不再只盯着堤坝，扫过了自己经常待着的绿草地。

　　然后，我看到了夏目。
　　他站在层层绿波之上，琥珀色的短发随风轻轻地荡着，白色衬衣的衣角也飞扬起来，一瞬间，觉得这个少年很是美好；他微垂着头，直直望着手里的一把浅蓝色的伞，碎发的飘扬，让人看不见他的神色。

　　该不会是以为我离开了，黯然神伤呢吧？
　　我在心里这样悄悄地想，又悄悄在心里吐吐舌头，暗骂自己真是自恋。

　　我没有喊他，想飞到他的面前给他一个惊喜。
　　然，夏目突然收起了伞，转身要离开。

　　“夏目！”
　　我忙喊道，心情急切，可喊出的声音却不知为何染上了淡淡的欢快。这一声喊，泄露了我内心的喜悦，也成功的止住了夏目转身的动作。

　　他转回了身，玻璃珠似的眼睛里有浓浓的惊讶。

　　“呵呵……”我不禁觉得好笑，脚尖点了几下水波，匆匆来在夏目面前，盯住他那双还未来得及收回惊讶的玻璃眸子，“夏目，你的眼里真的有我哎，明明是个瘦弱的小鬼……”

　　我话还没说完，夏目突然后退了几步，面颊、耳际有淡淡的粉色。我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他干咳一声，脸色恢复正常，眼里的惊讶也褪去，可耳际依然有淡淡的粉色。
　　“真是抱歉啊，我是个瘦弱的小鬼。”夏目这么说，语气里带着点儿不满。

　　我想他是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只是想表达惊奇。
　　一刹的时间里，空气似有点儿静默。
　　我在心里想，要快点解释才行，可口未张开，夏目紧接着他自己的话音问道：
　　“你叫什么？”

　　“啊？”我整个人一愣，我想自己的表情肯定有点傻，不然夏目不会弯起嘴角，不过他笑得很好看，也很温柔。

　　夏目温柔的笑着，从包里拿出淡蓝色的伞，指一指白色伞柄上的诡异画符。
　　“这是你的名字吧，可我看不懂妖怪的字，而且……”
　　他顿了一顿。
　　“恐怕你听到的传言不准，我并不收集妖怪的名字。”

　　“啊，哦。”
　　我看了看夏目，他眼里写着认真，还有丝忧伤。
　　“我叫四叶！”我指一指伞柄上的画符，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欢快，又有点傲慢，“我也没说要把我的名字给你啊，只不过是觉得好玩罢了。”

　　“这样啊……”夏目看了看伞柄，看了看我，刚才的忧伤不在，“四叶，是四叶草的四叶吗？”

　　“嗯？”
　　我愣住。
　　“四叶草是什么东西？”

　　“啊？”
　　夏目也愣住，好似没想到我会这么一问。片刻后，他回了回神，蹲下身，抚一抚脚边的一株三叶，说：
　　“看，这是三叶草，四叶草就是比它多一片叶子。”

　　“哦。”
　　我也蹲下身，伸出手拂了一拂脚边的三叶。细软的茎叶，倒心状的叶子滑过手心，很舒服。可是……
　　我拨拉了拨拉四周的叶子，目光开始寻找起来。

　　“呵呵……”夏目轻轻一笑，似乎看出了我要找什么，“大约每十万朵三叶草中才能找出一朵四叶草，没那么容易找到的。”
　　“嗯？为什么？”我停住手，诧异地看向夏目，“不都是草吗？”
　　夏目又一愣，目光从三叶上越过我望向遥远的天际，随之在草地上轻轻一坐，幽幽地说：
　　“大概是因为四叶草代表着幸福。幸福总是很难寻找到的。”

　　幸福？
　　我歪一歪头，也坐在三叶之上，看一看天际，瞟一瞟夏目，他的脸上有忧伤，有向往。
　　夏目不幸福吗？
　　我这样想着，开口说：“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四叶草的四叶，可我就觉得应该是了。”
　　话一出口，我心底陡然升起一股不确定，像是在否定我的话。

　　“嗯，我觉得也是。”夏目收回遥远的目光，看了看我，嘴角勾出一抹笑，“你的样子看起来就像株植物，名字又叫四叶，肯定就是四叶草了。”

　　听夏目这么一说，我心里美滋滋的，可又不服气的扬起了下巴：
　　“我哪里像植物？！明明跟你们这些人类长的一样！”

　　“抱歉抱歉……”夏目道着歉，也笑着，“是我措辞不当，我只是想说，你看起真的像株四叶草。”

　　四叶草也是植物！
　　可听他这么一说，我心里更乐了，也没再摆面子。
　　“我就是四叶草，怎样？不用去寻找，就拥有了幸福。”
　　我咧着嘴笑，笑得有点儿高傲，也真的有点幸福。

　　其实，我不明白幸福是怎样的。可我想，这样能有人陪自己说话，就是幸福的吧。
　　其实，对于四叶草这东西，我现在也不明白为什么它代表幸福。可我不想询问夏目，直觉告诉我，我一问，他又会现出忧伤的表情。
　　其实，我刚才那么说，是想再听到夏目的夸奖的（虽然夏目说我是四叶草也许不是在夸我，只是在陈述事实），可夏目却不知为何又露出了忧伤的表情。

　　我不想看到夏目这样的表情，瞟一眼，就让我的心情低落一分。于是我蹭一下站起来，神秘而兴奋地对夏目说：
　　“夏目，告诉你哦，我学会飞了。”
　　一面说着，我一面踮起了脚尖在软软的三叶上轻轻一踏，便掠出数尺，而后腾空而起，跃上不远处的一棵树上。
　　在枝桠上站定了，我冲夏目喊：
　　“看，我能飞了！”

　　夏目这时已站了起来，脸上带着一种惊惶，好像怕我会摔下来一般，他喊道：
　　“我知道了，你赶紧下来吧。”

　　“呵呵……”我一笑，瞬间飞回夏目身边，高傲地扬起小下巴，说，“怎样？我厉害吧！”

　　“嗨嗨。”夏目弯了弯嘴角，笑容里有无奈，有温柔。他看了看天色，弯着的嘴角又带上了歉意，“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家了。”

　　家？！
　　我的家在哪里？
　　我不可遏制地想到了这个问题，一个在这两天被我忽视的问题。

　　“啊，哦。”我呆呆地应了一声，随即笑道，“那慢走。”
　　“嗯。”夏目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提了提书包的带子，说，“我明天再来看你，给你带些七辻屋的馒头，那儿的馒头很好吃，猫咪老师最喜欢吃。”
　　说到最后一句时，他玻璃珠似的眼睛里闪过无奈和宠溺。
　　我看见，很不爽地应道：“才不要，我最讨厌馒头！”
　　“是吗？抱歉。”夏目的脸上瞬间现出尴尬。
　　“骗你的啦，明天别忘了带馒头。”真的是在骗他，我根本没吃过馒头，又怎么谈得上讨厌，只是想到夏目那个又白又胖、有着诡异小眼睛的宠物，心里有些不爽，谁让它看我时总是带着一些高傲！明明是一个宠物！

　　初时，我是这样想的。
　　可晚上，我又跟小小老头们聊了半天，我问他们关于夏目的事，问他们关于四叶草的事。
　　然后，我知道了那个又白又胖的宠物其实是个大妖怪，一个叫斑的大妖怪。我不以为意，就它那又白又胖的样子，还大妖怪呢，把它当球踢还差不多。而且，看起来它的名声不怎么好，说起它，几个小小老头的表情，那叫一个义愤填膺。
　　我也知道了，四叶草也叫幸运草。听他们这么说的时候，我内心深处不知何故涌上一串串的恐慌。

　　“呵呵……”我抢了一个小老头的酒，灌进嘴里，得意地说，“我就是四叶草！”
　　我敢保证，他们没有看出我掩饰的情绪。

　　“喂，你这个小妖怪太没礼貌了，竟敢动我的酒。”
　　小老头先是不满地张牙舞爪，而后不屑地瞥了我一眼。
　　“喝一口酒，你就醉了？真是个没能耐的小妖怪。”

　　“小妖怪，小妖怪！”我用两根手指提溜起小老头，抻了抻他的胳膊，得意地说，“你说谁小？”

　　“太没礼貌了，你这小妖怪太嚣张了……”
　　小老头挣扎着，埋怨着，其他小老头也跟着附和：
　　“就是啊，外来的妖怪就是没礼貌。”
　　“哎，早知道就让她顺水飘走算了。”
　　“嘛，别生气，反正她在这里也呆不长。来，喝酒喝酒……”

　　我玩着手里的小老头，也听着其他小老头的话，他们的话让我很迷惑，可我没敢问些什么，只傻呵呵笑着也把他们捞起来，抻抻胳膊，拽拽腿。

　　第二天，夏目真的带来了馒头，同时带来的还有那个白胖胖的宠物。
　　它一脸的不情愿，依然用高傲的眼神看我：
　　“小妖怪，赶快离开这里，别缠着夏目！”

　　“猫咪老师，你在说什么！”宠物的话一落，作为主人的夏目立马板起脸来，斥了一声。
　　“哼，笨蛋！”又白又胖的宠物不悦地眯了眯诡异的小眼睛，“我是为你好才这么说的。”

　　我也不悦了，这话明摆着是说我会害了夏目。
　　“喂，肥猫！说话是要讲证据的。”我大力砸了肥猫的肥头一下，“明明是你缠着夏目好不好！”
　　“无礼的家伙！谁准你砸我头的！还有，我是夏目的保镖，是他缠着我，不是我缠着他！像本大爷这么高贵的妖怪，才不会……”肥猫顿时耍弄起短短的前腿，样子甚是好笑。
　　“哈哈，就你这样子还高贵？！”我噗一声没什么形象地笑了，“又白又胖，简直就像一个馒头嘛！啊，对了，以后就叫你肥馒头得了……”
　　“NANI？！”肥馒头把自己诡异的眼睛狠狠一瞪，好像要显出自己的气势来。可我不惧它，夏目在旁边看得很开心的样子，嘴角勾着一个很好看的弧度。主人都没有什么不满，我何必去管这个肥馒头呢。

　　这个下午，我们在河边玩了好长时间，馒头也吃了不少，真的是很好吃的东西，如果没有那只肥馒头跟我抢就好了。
　　之前，我一直不知道，妖怪也是需要吃东西的。
　　我从来没有感到过饥饿，只是有时候会感到疲累罢了。但累了，在水边玩一会儿，或者饮几口水，我又会恢复精神。
　　我总是暗叹自己的恢复能力，我以为这种状况会一直持续下去。

　　这天傍晚，夏目抱着混混欲睡的猫说要离开时，我带丝惆怅地看看天边的黄晕，抱怨着“时间过得真快啊。”站起身，目送一人一猫离开。
　　鬼使神差的，看着晚晖笼罩的纤细背影，我开口喊住他，轻声说：
　　“夏目，你说过我是四叶草的吧？”

　　夏目怔了怔，低头看了看怀中的肥猫，微点了点头：“嗯。”

　　“那也就是说，夏目你找到四叶草喽。”我歪头一笑，又认真了神色，“所以，夏目，你肯定会幸福的，我会把幸福带到你身边的。”

　　夏目怔怔地看着我，玻璃珠似的眸子反射着夕阳的余韵，复杂莫名的流光在空气中一波波流转。
　　许久，夏目敛眉，轻笑：
　　“谢谢，四叶。”

　　温温柔柔的声音，纯纯粹粹的情感。
　　我不禁笑开了花，心里却越发的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