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秋苏洛

24、二十三 狭路相逢

　　李清逸醒了。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这口气松的最大的是穆梓琛，他在给李清逸看过了脉，确认他已经没什么大碍了之后，就开始算账，“臭小子，你把老婆养在我这里就算了，还弄个丫头来，弄个丫头来就算了，反正你给的那些钱，养她们两个也够。但是你那帮兵，天天吃吃喝喝，把我的老本都吃完了呀。”
　　李清逸笑笑，半天，才道，“回头我加倍给你。”
　　穆梓琛看李清逸这么爽快，有些不好意思，“算了算了，看在你刚从鬼门关绕一圈，我又是你舅舅，我就不跟你计较了。”穆梓琛站起来往外走去，“你们两个人好好说话吧。”左脚迈出门去，回头很严肃地确认，“十倍？”
　　李清逸点点头，“十倍。”
　　穆梓琛心满意足地关上门，出去了。

　　白瓷小心地躺在李清逸身边，李清逸身上伤还没有好，她不敢碰他，只轻轻靠着他。
　　李清逸也没有说话，白瓷躺了一会儿，才说，“我以为你看不到儿子出生了。”
　　李清逸笑，“我听到有人一直在叫我，很吵。”
　　“嗯，我害怕。”
　　李清逸顿了顿，“我知道。”
　　白瓷靠近李清逸，用力呼吸，熟悉的味道。白瓷声音很低，带着点委屈，“我想你。”
　　李清逸握住白瓷的手，“我知道。”
　　白瓷躺了一会儿，坐起来，从脖子上取下玉符，半跪着又系在李清逸脖颈上。
　　李清逸看着白瓷，没说话。

　　李清逸的伤势渐渐好转，白瓷的心情也好了起来。李清逸每天看她挺着个大肚子进进出出，实在不放心，只好说每天说自己各种不舒服，让白瓷在床前陪他。
　　李清逸刚能坐起来，就开始看军报。白瓷拦不住，只能由着他。
　　没过两天，乔州就传来消息，乔州大火，烧得半个城都红通通的。大半个军营都去救火了，然而孟子皿却放弃了这个进攻的机会，没有出兵，只在离乔州不远的益州驻扎着。李清逸知道这是在试探。当日他身负重伤，又中了一箭，被抬下战场。西川军营却并没有因为主帅重伤而失去士气，依然阵法齐整，战法凌厉。
　　高昌并没有讨到什么便宜。
　　于是，孟子皿要看看李清逸是活着，还是已经死了。
　　李清逸写了几封信，交给送他来的人，嘱咐了几句，让他们先离开。
　　于是，穆梓琛终于松了口气，他的小山谷，终于清静了。

　　李清逸很享受这段日子。不用费神与人周旋，不用扛着如山般的压力，不用担心突然的刺探，每天只用哄哄老婆，摸摸老婆肚子里的儿子，很幸福。虽然还只能卧床休息，但他多年来行军在外，这倒是难得的休息。
　　晚上，白瓷一边手里做着针线，一边和李清逸说话，门忽然被推开，有人闯进来。
　　白瓷手一抖，针刺入手指。
　　门口站着十几个人，全部是一袭黑衣，静默无声，一片肃杀。
　　李清逸的第一反应是将白瓷往后拉。
　　白瓷放开他的手，站在床前，很冷静，“你们是谁？”
　　有人阴测测地开口，“睿王不认识人，总该认识衣服吧。”
　　李清逸双手抱着胸前，微微低着头，目光带着审视，“当然。”
　　“那就好。睿王一代英雄，临死也该知道自己是死在谁手里。”
　　李清逸看着他们，居然慢慢地露出一个笑容，“那么，乔州的大火，是你家主子干的？”
　　“算你聪明。”
　　李清逸依然笑着，“这样啊，不如让你们主子现在回去看看，乔州的火，怕是已经烧到益州了。”
　　来人怒喝道，“你！”
　　“想要消灭一个人，给自己留条退路是最基本的常识。想要保全一个人，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
　　黑衣人之首顿了顿，方才冷笑，“不过你就要死了，你死了，别说乔州益州，就连西川，我们都能给踏平了。”
　　李清逸调整了一下姿势，“是吗？”
　　虽然他看上去很闲适，可他心里很着急。穆梓琛和阿眉大概已经被他们控制，希望只是被弄晕，没有性命之忧。而更让他心焦的，是眼前这个挺着肚子却站的身姿笔直的女人。他现在忽然感觉到了一种称之为绝望的情绪。他向来讲究稳妥，受伤之前就已经将乔州安排妥当。而他让人撤走之前，脑子里也大概算了算孟子皿下一步的计划，定了对策。眼下孟子皿让人在乔州放火胡闹，又虎视眈眈，他也安排了人在益州和赵北，伺机而动。而李沐逸的亲兵，也乔装打扮，暗暗驻扎在乔州附近，随时可以出手。但他没想到孟子皿会派人到这里来。
　　他不怕这些人，即使他死了，他的安排也足以让乔州无碍，有李沐逸，西川也会挺过这一次战争。可是，他不知道怎样来保全这个瘦弱的，却站在他前面想要保护他的女人。
　　黑衣人身形一动，欺上前来。
　　白瓷厉声喝道，“你们谁敢？”
　　黑衣人站住，“夫人，如果你让开，我们可以考虑不杀女人。”
　　白瓷冷笑，“想不到阁下竟是君子。”
　　黑衣人被白瓷语气中的不屑激怒，“既然夫人不想让在下做君子，我就先杀了你再杀了他，你们地下也可以相伴一程。”
　　白瓷看着他，“你们最好把刀磨快一点，一刀不死，就小心第二刀砍在你自己的脖子上。”
　　李清逸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白瓷。从他第一次见她，他就觉得她很柔弱。后来把她一个人放在穆梓琛这里，更是一有时间就会想她现在怀着孩子，会不会吃苦，会不会受累。男人爱一个女人的时候，都会觉得她柔弱不堪，需要自己的保护。
　　而现在，白瓷一手扶住腰部，有些吃力，却目光冷冽，语气坚定。
　　李清逸忽然笑了，他柔声道，“阿瓷，过来。”
　　这是李清逸第一次这样叫她。白瓷慢慢转过身，李清逸笑着伸出手，“过来。”仿佛他们初见，他也是这样伸出手，对她笑着说，“怕什么，走近些。”
　　白瓷仿佛受了蛊惑，她忘记了身后这些人，有他在，怕什么。
　　她握住李清逸的手，向他靠去。
　　“睿王真是夫妻情深，让人羡慕。”有人缓声道。这个声音十分清越，很柔和，却又隐隐带着一丝凛冽。
　　一个人从门外缓步进来，一袭黑衣，头上一根银色色发带，装饰简单，面色苍白，整个人散发出一种鬼魅的气息。他慢慢抬起头。
　　他不像李清逸英气俊朗，也不像唐宁宴漂亮精致，如果用一个字形容他，那么，他很美。美的甚至有点妖气。
　　穿堂风吹过他宽松的外衣，衣袂翻飞，他站在那里，嘴角含笑，像一朵盛开的暗夜莲花。
　　李清逸靠在床头，看着他，笑着打招呼，“好久不见，高昌王。”
　　孟子皿摇摇头，“怕是没有多久吧，睿王爷。”
　　李清逸笑道，“不知道高昌王深夜到访，真是有失远迎。”
　　“啊，”孟子皿点点头，“睿王不必客气，我自己会走进来。只是打扰了睿王的夫妻情深，真是惭愧。”
　　李清逸看白瓷一眼，“夫妻情深，不在一时一刻，高昌王不必自责。”
　　孟子皿看着李清逸，“我一直以为我们会在战场上见最后一面，没有想到，居然是在这里。”
　　“是啊，早知道这样，我应该尽力完成高昌王的心愿的。”李清逸的面色十分亲和。
　　孟子皿在原地走了两步，“其实，和你做敌人，挺过瘾的。只不过，我们做敌人的缘分，大概要尽了。”他语气轻柔，说出的话却十分狠绝，“下一辈子，也许我们会是朋友。”
　　李清逸淡淡道，“其实，我不想和任何人为敌，但我也不怕和任何人为敌。你若撤，我欢迎，你要战，我奉陪。至于下一辈子，再说下一辈子的话。”
　　孟子皿笑了，慢慢说道，“不知道睿王眼下这样，如何奉陪呢？”
　　李清逸也笑了，“如果高昌王没有尽兴，自然有人陪着高昌王。区区一个李清逸，怎么好挡了高昌王的兴致。”
　　孟子皿拍拍手，“好吧，即然这样，我们愉快的谈话结束了。”他说完，忽然欺近，去抓李清逸，却被李清逸身旁一直低着头的女人拍掉他的手，她看着他，“滚开。”
　　孟子皿看着她，微微有些愣。他皱着眉头，看了白瓷很久。
　　李清逸想要开口，虽然没有把握，他也想试试，让孟子皿放过白瓷。
　　毕竟，男人之间的战争，不用牵扯女人。只是……李清逸此时非常希望白瓷没有怀孕，那么，作为一个没有威胁的女人，她活命的机会，会大一些。可是现在，她肚子里的，是他李清逸的孩子。孟子皿这样嗜血的人，断不会给自己留下后顾之忧。
　　李清逸心里正在算计，孟子皿却眨眨眼睛，慢慢开口，“阿瓷？”
　　白瓷愣住了。
　　李清逸愣住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白瓷忽然抖了一下，是他。
　　居然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