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师徒两生花》萧落木

32、记不起的千年债

　　这是第几次被别人因为这张脸而误认为妖孽，连我自己都已经记不清了，可是，再一次被人叫作‘妖孽’，心里还是无比的郁闷。

　　怎么说我也是上仙啊……被叫做小妖，很跌份儿的……

　　但是，叫自己妖孽的竟然是自己的门下弟子……更郁闷的，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豆腐掉在灰里，吹不得，打不得吗？

　　虽然……虽然我不是很经常在配天门里露面，但是总不至于连我都不认得吧？十七八岁的没有见过我就算了，你一个混到了一身仙骨的，还说不认识配天门的紫陌

　　上仙，是不是就有点说不过去了？十一年前的弟子招收大会上难道我没有露脸吗？我难道当时和夏无忧掐的时候还不够拉风吗？难道我这张脸就让人这么记不住吗

　　？

　　于是本着三千岁的年纪，我不和这个小辈一般见识，于是我尽量和蔼地对那个白发苍苍的小辈说：

　　“孩子，以貌取人是不对的，你看，虽然我生的妖孽了一点，而那个面具男生的仙风道骨了一点，但是我确是好人而他确是坏人，所以说，看人光看脸是不对的，

　　你难道没有注意到我一身刚正不阿的气质么？”

　　无天轻轻地咳嗽了一下，小声说，刚正不阿不是气质……

　　我无视无天的提醒，继续教育下一代：

　　“我说这小狐狸其实也没有什么大错，取人内丹修炼这种方法比起自己静坐参悟来说，虽然快捷了一点，但是真的不好……”

　　结果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小辈竟然就没有耐心听下去了，直接祭出法器就朝我招呼。

　　看着那支拂尘一点不客气地就朝我的脸上招呼过来的时候我只能感叹，现在的年轻人怎么火气都这么大。虽说对手是我，给她拂尘扫那么一下两下的没有什么事情

　　，但是如果她遇到是一个像我一样只是长得比较妖孽，却又没有这一身修为伴身的人，岂不是就要闹出人命了？

　　我叹了一口气，决定先架住她的拂尘，再跟她说说道理。

　　结果就在这个时候，我身后的无天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突然就走到我的前面，然后一把掐住了小辈的脖子，把她举起来。无天虽然看着清雅俊逸，但是身形还是

　　很高很高的，那个已经衰老的小辈被他这么一提，立刻双脚离地了好几尺。

　　我和小辈还有她的弟子一起吓到了。

　　无天戴着面具，所以我看不出他的表情，但是他的背影依旧很唯美，他的声音也依旧很温柔，他说话的态度也依旧很文雅，他说：

　　“她不是妖孽，因为真正的妖孽杀人，从来不需要讲道理。”

　　说完，我只看到他的手腕微微一动，那个我的小辈的一只胳膊，就扑腾一声掉下来，在地上跳了一下，滚得很远，而她的身子还在无天的手中，少了一只胳膊的身

　　子被无天提着脖子在半空中晃荡。

　　修成仙骨的人是没有那么容易死的，尤其是身上的骨骼经络都是无比强韧的，要是仙骨这么容易被毁坏，那还怎么叫做仙骨呢。

　　但是，一切的不可能和不合理，到了无天的身上，就顺理成章了。因为他是无天。

　　因为他是无天，所以杀人，不需要理由。

　　无天动作流畅地把那个小辈随手一扔，小辈飞出去的时候胳膊的断裂处才开始飙血，血顺着她的飞行路线，华丽丽地撒了一路，但是没有一滴落在无天的身上，他

　　依旧一身白衣，从手腕到衣襟干净无尘。

　　身体落地之后有一会儿，那个小辈才开始撕心裂肺的惨叫。

　　听到那惨叫声，无天微微一顿，然后瞬间又出现在那个小辈的面前，静静地看着那个小辈在地上滚来滚去地痛呼哀嚎。

　　本来，我觉得这样给她一点教训就算了，无天已经是相当手下留情了。结果那个小辈真真非常不知好歹。她一边在在地上滚来滚去，一边撕心裂肺地诅咒无天，最

　　后痛骂道：

　　“你们这些妖孽，天道不容！”

　　“违背天道？”无天轻轻柔柔地笑着，白银面具眼角处的血色刺青妖艳如泪“你知道什么是天道吗？本座被刀刀凌迟的时候天道在哪里？本座被天雷业火焚身的时

　　候天道在哪里？本座在极地绝域生受野兽噬体之苦的时候天道又在哪里？如果这些就是你们所谓的天道，那本座不要也罢！”即使说着这样的话，他的笑容依旧温

　　和清雅，一点也不似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

　　但是我的心却一下子揪了起来，我知道，无天生气了，而且，很生气。虽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在生什么气。

　　他慢慢地蹲下，慢慢地举起那个小辈，然后我看到无天伸出尖锐的指尖，一点一点底撕扯那个小辈。

　　这一次，无天没有在躲避鲜血。嫣红的颜色顺着他的手指缓缓落下，雪白耳朵衣袖衣襟处一片鲜红。我看不到无天的表情，但是我一直都能够听到他浅浅的笑声，

　　声音很轻，很温柔，温柔到好像情人之间的耳语一般甜蜜。可是他的手，毫不犹豫地，慢条斯理地，把我的同门，一点一点撕成碎片。

　　我听到尖锐的惨叫，闻到浓烈的血腥的气味，看到白骨被一点一点的剥离出来，看到那连着花白头发的头皮被无天一点一点的撕扯下来。看到那个几乎已经不成人

　　形的小辈的破碎躯体在无天的手中无力的挣扎，直到死亡。

　　自始自终，无天都在轻笑。

　　那么温柔的笑声，那么残忍的画面。

　　无天就是无天，即使他是那么温柔而体贴的一个人，他也依旧是魔。而魔杀人，不需要理由。

　　我没有说话，没有动，更没有阻止他。我知道，我不能阻止他。我没有力量，也没有理由。

　　天道，什么才是天道？

　　师父追求了一生，无天反抗了一生，这个把六界苍生都卷入其中的天道，到底是什么？

　　斩妖除魔？保护苍生？振兴魔界？追求无为？成仙？成魔？永生？究竟什么才是天道？

　　什么才是天道，我从来都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过去，我只听师父的话，师父的话便是我的道，后来师父死了，诛杀无天便是我的道，那么现在无天已经不是我的敌人了，什么又将成为我的道？

　　我浑浑噩噩地活了三千年，却从来不知道自己追求的，是什么。

　　那个小辈已经死去了，无天全身都是血，动作却依旧优雅超然，他随手丢下小辈，走向小辈的弟子。那个十六七岁已经被吓傻的孩子惊恐地看着无天，连逃跑都忘

　　记了。

　　我看着这个孩子，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了曾经，千年之前的仙魔之战，面对黑压压的一大片看不到边际的凫傒的逼近，我却没有了一点反抗的余力，苏眉，黄泉

　　，红尘，碧落，四位师兄早就为了保护我而死去，而我全身浴血，连逃跑的力量都没有了。一只凫傒突然朝着我扑过来，一道身影猛地挡在了我的前面。

　　扑哧一声，凫傒尖锐的喙刺入了血肉之中，眼前的身影猛地挥手将它斩下。清脆的铃声响起，漫天飞扬的黑色的羽毛，鲜血溅了我一脸，温热的血液……飞扬的黑

　　发，凄凉的笑容。

　　唯独面容，却一片模糊。

　　“你守护他，我守护你……”那个声音在我的耳边轻轻地说，很模糊，很遥远，抓不住，想不起。

　　那个舍命保护我的人……是谁？为什么我却怎样都想不起来了？为什么，他们要将我的这一段记忆封印起来？

　　在我反应过来之前，我已经挡在了那个孩子的面前。

　　无天看着我，平静地说：

　　“我要杀了她。”

　　“我要救她。”我看着无天，面不改色地说。

　　“即使是你，我也不会手下留情的。”无天淡淡地说，一步一步地向我逼近。

　　我看着走向我的无天，心里有了一些茫然，为什么非要救这个小女孩？为了她和无天作对这样值不值得？我能不能够挡住无天的攻势？

　　但是，我终究没有等到无天的进攻，一支锋利的匕首深深地插在我的腰上，然后毫不犹豫地划开，原本被魔兽撕裂的身体在这把法器的作用之下，彻底撕裂。我看

　　到自己的血喷出来，溅在了那个我想保护的姑娘的脸上。红红的，很鲜艳。

　　我慢慢地倒下去，我看着那个满脸鲜血的姑娘，突然想起来了，那个拼命保护我的人，是谁。

　　那个人，有一只眼睛，在保护我的时候，被凫傒啄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