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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苍茫雪 ...

  •   这是一个由四壁阁楼围成的天井。
      苍灰色的天空低沉地压下来,朱楼画檐都仿佛被这黯淡的天色蒙上了一层浅浅的灰。
      裸露的青石板砖上溅着尚自温热的鲜血,而血下,融在石板缝隙里的,是早已干涸的暗褐色。自高处看去,血迹纵横交错,在偌大的方圆里勾勒出一个又一个悲切的“十”字。
      围在天井边缘的数十个青年人穿着一色灰衣,姿势僵硬,脸上的神色竟是相同的漠不关心,只有那一双双眼睛是活的,带着深深的嘲讽与冷然,望着天井中央。
      忽然间狂风大作。四壁的窗户纷纷吹开,拍打之声不绝于耳。寒意穿堂,扬起每个人的衣衫,带一抹刺骨的冷,呼啸而过。
      天井中央,两个少年正自缠斗,黑白衣袂交错,随风猎猎。
      白衣少年显然已落了下风,胸口至腰际的衣衫上划了一个狭长的口子,染血的切口被风鼓起,像一张饥不择食的嘴,想要吞噬一切。
      对方剑势凌厉,他回剑阻挡,保持着“守”的姿态,动作也是有些滞的。好像忍耐许久之后的爆发,终于,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他迎风递出他的剑,雪亮的剑光直扑对手,惊如雷霆,快若闪电。
      然而,少年脸上却闪过沉痛的悲哀。
      谁知对面的黑衣少年回刀的速度比他更快,刀光带着逼人的杀气,在剑尖尚未接近他身材时就将之架开,刀剑相击之声响彻天地。
      剑上传来的力道太过强硬,白衣少年一个疏忽,长剑脱手而去,笔直冲向阁楼的廊柱,钉在陈旧的木头上,摇晃几下,不再动弹。
      黑衣少年临风而立,眼里有着与年纪毫不相符的残忍。他向手无寸铁的对手无可奈何地笑了笑,笑容还未退去,手已扬,刀已落。
      手起刀落,血溅当场。
      这一刀砍在白衣少年的肩头,入骨三分。他却似不觉疼痛,只望着眼前那曾经一同习武、同室而居的朋友,眼神空茫。
      黑衣少年执着刀,血从刀刃上一滴一滴滑落下来,声音在静谧的天井里回荡,漂浮,无限放大。不知是因为欣喜还是因为恐惧,他的手突然无可抑止地颤抖起来,更多的血滴落在青石板上,一声一声,空洞而沉闷。
      他终于……终于还是在必胜的情况下,将这一刀砍了下去。
      分明是点到为止的比试,可是他连一分迟疑都没有。在举刀的那一刹那,他眼前只有铺天盖地的血色,耳边除了风声,还有一个轻微而强烈的声音,在怂恿他——
      杀!杀!杀!
      于是,就如同被心魔操控一般,他举起刀,毫不迟疑地砍向自己的同门兄弟。可是,就在那一瞬间,他突然感觉到手腕上一冷,有什么东西在迫使他改变刀的去势,避开了对方的要害。
      那是……那是他潜意识里,最后一丝不忍的阻拦吧。
      一时寂静许久,那白衣少年突然挣扎着起身,走到廊柱前拔下他的剑,回首看向黑衣少年,目光冷冷,声音却是波澜不惊的淡定,“叶清辉,白无涯记着你这一刀了。”
      语罢,他带着他的剑,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没有人拦住他。围在天井周围的灰衣青年们纷纷退开,自发让出一个缺口,好令他出去。
      “无涯……”
      叶清辉低低唤了一声,想要挽留似的伸出手。只是,他的手尚未抬起就垂了下来,仿佛有千金的重量压在上面,逼得他抬不起手来。
      ——是愧疚?是惊惶?还是……长久以来朝夕相伴的同门之谊?
      然而,白无涯并没有看到这一切。在听到叶清辉的低唤时,他甚至连脚步都没有停下。
      “要下雪了啊……”
      朝南的阁楼上,有人轻轻地叹了一句。声音是细微的,几乎湮没在风里,可在场的每个人都清清楚楚地听到了,那话,清晰得仿佛就在耳边。
      白无涯停下脚步,回过身,朝阁楼上望去。
      三楼的栏杆边,一个拥着雪白狐裘的灰衣男子捧着一盏热气氤氲的清茶,正闲闲地看着天空。显然是很怕冷的样子,他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就连手都用厚重的衣袖盖上了,只露出修长的手指部分。
      “参见二门主。”在他说话的霎那,数十个灰衣青年齐刷刷地跪下行礼。
      白无涯的眼中闪过一丝羡艳——这个人……就是黄泉门的二门主、那个不死之身沈恹吧?
      虽然并未如何涉足江湖,但他仍然听说过,关于阁楼上这个灰衣男子的传说——
      五年前,黑白两道联合起来讨伐黄泉门,一路攻至门主所在的九泉殿。眼看着黄泉门将要遭受灭门之灾,就在此时,突然有一个少年站了出来,愿以自身性命化解这场腥风血雨。
      那个时候,身为黄泉门二门主的沈恹不过十五岁。便是寻常的江湖中人,十五岁,也只是刚刚开始闯荡的年纪。而沈恹,却为了黄泉门众人生生挨了十二刀,血流了满殿。
      可是他并没有死——不知是怎样坚韧的意志,让这个少年从阎王手里夺回了生命的烛火,令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九泉殿那一战,黄泉门得以保全,沈恹“不死之身”的名头,也传遍了天下。
      白无涯抬起头,仔细端详这个身在传奇中的男人。
      五年过去,他的面容竟是出乎意料的苍老。没有剑眉,也没有星目,倚在栏杆边的灰衣男子有一张最最寻常的脸,带着风霜浸染的淡漠神色,眉目宛如刻痕。
      岁月蹉跎,传奇也失去了本身的颜色,变成一纸憔悴的书页,泛黄,腐朽,灰飞烟灭。
      白无涯冷冷地笑了。
      是黄泉门,让他看到了江湖最残酷的一面。昔日情同手足的兄弟,可以为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名与利,兵刃相向。
      若不是黄泉门此番攻打碧落宫,他与叶清辉也不会受了师傅之命前来助阵。原以为可以携手并肩,哪知黄泉门主却传讯说,只能在他们之间选一个人上碧灵山——这一场比试,最终分出了高下,也使他们的兄弟之情彻底崩塌。
      终究是自己太过忍让,倘若一开始便出了杀招,只怕眼下躺在地上的就是清辉了。同门十余载,他很清楚这个他当作哥哥一般的师兄实力远不及他……这一场比试,比的,不是武,而是心。
      谁狠得下心,谁便是赢了。
      白衣少年转过身,再也不顾身后纷繁的是非恩怨,拂袖而去。他走得那样决然,仿佛他走出的不是一道大门,而是他整个纯真无暇的少年时期。
      洁白的衣衫沾染了血污,再也不复当日那般干净。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苍茫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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