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海棠（新）》杰萍

10、孕喜

　　没过几日便听说王夫人内侄女王颐芝要到府里住上一段时日，学习京里的习俗礼节，备着明年的大选。府里上下好生忙活了一阵。夜棠自然怠慢不得，帮着里里外外地安排了一番。王夫人高兴着家里的亲人来此，倒把别的事情一概忘了。
　　这日正黄昏掌灯时分，夜棠照例去往王夫人处。今日王颐芝的船进了港，已由家里的车轿接了回来。下午陪着王夫人接了颐芝，又安排了她的住处，与瑜丫头住在一起，不分内外，这才回院里洗漱整理。刚收拾妥当，又忙赶着到王夫人处。饶是夜棠平日做事利索，也显出了些疲态。
　　正进屋，只听里面一阵笑声，原来周姨娘不知说了一个什么笑话儿，引得众人都笑成一团。夜棠边脱衣边笑道：“可惜我来得不巧，姨娘说的笑话竟听漏了，不然也赶着高兴一回。”
　　这边刚走到跟前儿，王颐芝忙站起来便要行礼，夜棠快走两步把她按下：“姑娘太拘礼了些，在这里就像在家里一样便是。下午匆忙也没来得及细细说话，有空时间多到我那里去坐坐才是。”
　　王夫人很是高兴：“以后有事情尽可问你嫂嫂，万不用拘束。”王颐芝又忙谢过。
　　正说笑间，外间传已经摆饭了，王夫人便起身，拉着颐芝往餐厅里去，夜棠和傅瑜跟在后面，再后面便是姨娘们。夜棠姨娘们均不在这里吃饭，因此吃饭只得王夫人并两位姑娘。夜棠从小丫头手里接过春笋咸羊羹置于桌上，这边周姨娘安箸，李姨娘布碟，一时准备完，王夫人方举箸。夜棠立于一旁布菜，姨娘等则在席下伺候着。少顷饭毕，王夫人便打发众人等各自归家，夜棠站起来说了两句闲话，席下姨娘们便跟着都去了。

　　从嘉阑院至恩和院，有一捷径。出嘉阑院后院门往东，沿南北向夹道往北前行，穿过一游廊，便到了恩和院的西门。夜棠平时里一般不叫车，却也少走这条道。今日事多颇为疲倦，这才走了。到了西门，门边的婆子见夜棠步行缓至，忙上前迎着。夜棠极累，不想说话，只沉默进院。沿回廊入了卧房的后门。因在后门，也无人接应，故她无声息地走至后窗前，竟是无人知晓。夜棠正准备上阶进屋，却听到右边窗里传来言语。
　　“你倒面生，以前怎么未见过你。”是傅云声音，想是今儿事完得早，已经回屋。
　　“三爷不记得了，奴婢原是在太太跟前伺候的。”是玉瑶的声音。夜棠顿住了脚步。
　　“哦。”傅云声音淡淡地。
　　“三爷，奴婢是太太专门拨来服侍你的。”想是见傅云有些淡，这姑娘有些急切了。
　　“哦？”这次傅云的声音多了些婉转，夜棠不由得紧张地握紧了双手。
　　“确是的。”玉瑶的声音也低了下来。
　　“咣！”一声脆响，好似是杯子摔了地的声音。夜棠一听，忙加重脚步走几下，方掀帘进屋道：“怎么了怎么了，刚进院门就听见东西啐了。”
　　只见傅云站在暖炕前，满脸怒意，那玉瑶则跌坐在地上，只是目瞪口呆地看着。一个成窑盖钟粉彩茶碗已经是碎成几片，一地的水与茶渣。
　　听见声响，前院的落缤忙进了屋来，被夜棠叱了出去，这才又上前道：“怎么了，好好的拿一个杯子出气。玉瑶你是怎么伺候的？”
　　那玉瑶仍坐在地上不能说话，显是吓着了。夜棠叹口气道：“可是茶不合口味了，还是水烫了，我叫人再给你重沏一盏可好？”
　　傅云也不回话，只咬牙道：“下作东西，还不快滚。”似有极大的怒气。
　　那玉瑶方“哇”一声哭了出来，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夜棠心里已经了然，只得劝道：“毕竟是太太身边的丫头，你怎么就这样发作了。怎么着你也要看着太太的面儿才是。”
　　“太太身边哪里有这样不知高厚的东西。”傅云冷哼。
　　“太太既然拨给我们，断然是个好孩子的。可能一些别的事儿，一时想岔，乱了心性罢了。”
　　傅云听了，半晌不语，静了一会儿才缓缓叹道：“古人云：‘宠辱不惊’，常人要做到，却是难上加难。不过一点小恩小惠，一个好好的女子，心性便不正了。棠儿，你当初嫁给我的时候，心里可是乱的。”
　　夜棠本来正着人归置，又亲手去泡茶。听见他问话，手里动作不禁一滞。她想了想，才缓缓道：“心里自然也是不平静的。”一边端茶过来。
　　“总在想着，这未来夫婿到底是长什么样子的，是胖是瘦，是高是矮。暗地里，还是喜欢高瘦一点的夫婿，穿上衣服有些逸仙的感觉是最好。”夜棠一边说，一边不自在了起来。
　　“哦，那为夫可还够格。”傅云开了颜。
　　“虽不够仙风，但更加俊朗。”夜棠笑道：“到底是尘世中人，不追求那些虚的才是。你也该知道我的心意。”说完夜棠便转身去拿绣针，免得让他看见绯红的脸颊。
　　傅云心下高兴，忙上前拉她，却见夜棠突然俯下身开始呕吐。傅云大惊，也顾不得污秽，一把抱起夜棠轻放在了塌上，一边急唤人要招太医。夜棠忙拉住他：“不要弄太大动静了，可能就是今天累着了，多休息便好。”
　　傅云不听，只管要叫太医，把王夫人等均惊动了，小小的恩和院顿时好不热闹。夜棠忙陪小心，说自己一些小毛病倒把大家都惊动了。王夫人听见夜棠呕吐厌食，顿时面有喜色，忙唤人去景王府请上次的大夫，一面让人端酸梅汤来给夜棠饮。
　　不多会儿有人领着上次来过的封大夫来了炕前，一屋子人已经回避，夜棠饮过酸梅汤心下好了些，面上也有些血色。见封晋顶着夜色前来，忙欠身道：“妾身又劳烦先生了。”
　　“少奶奶言重。”封晋忙回礼，这才开了药箱准备看诊。傅云早在家信里知道这是王爷府上的大夫，也不多言，静立一旁。有婆子早已端了个凳子放在炕前，封晋坐下拿出棉布包：“夫人烦请伸右手。”便细细搭脉，不多时换左手了号了一阵，又问了问最近的饮食葵水，旁边的嬷嬷一一答了。
　　封晋这才起身道：“恭喜恭喜，少奶奶这是有喜了。”
　　一屋子人顿时高兴起来，王夫人喜形于色，忙催人去前院报老爷喜，一面唤了珠儿等人前来细细嘱咐，让一定要仔细伺候。
　　傅云激动得握住夜棠的手，久久不能说话，夜棠则是高兴得眼角噙泪，一边也是紧紧握住傅云的手。
　　屋内的婆子嬷嬷们，都齐声贺着恭喜。不多会儿前院儿人过来回话：“老爷听说了很是高兴，嘱咐了让三少奶奶好生歇息着，有什么爱吃的爱玩儿的只管跟太太说才是。”
　　夜棠忙撑起来听了嘱咐，又谢了一番，才又重新回躺了去。
　　这边恩和院自是一派喜气洋洋，玉瑶则被找了个理由便打发了家去。因着是家生子，那玉瑶家里也是极羞耻，王夫人因这女子不知高低，恼上了她家，连带着家里的父母、兄弟均受些辱。平日里一些眼红他家得宠的人家，或知些内情的，或道听途说的，也是高一句浅一句，说不尽的刺耳。玉瑶家里只得匆忙找个媒人，把这姑娘给远嫁了，方清净了些。
　　夜棠听说了此事，有些同情，但是不好出面，只嘱咐李嬷嬷送了些银子过去以做妆奁，万不可说是自己送的。那家倒有骨气，说自己女儿虽然命贱，但是到底是自家女儿，不劳外面人出嫁妆。倒叫夜棠称奇，如此有骨气的家里，怎么教出这个不知高低的姑娘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