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临天下》JasmineWindField风之领域

14、死间

　　“顾公子！”这时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红衣！”转身便见红衣走了进来。
　　“顾公子，你还未用膳吧，我也是，皇上他等会就过来。”
　　“他要有事就不用过来了。”
　　“确有些失礼，让客人在这等主人却没来，请公子别生气，他让我先过来陪你用膳，今天几乎没吃什么，一定很饿了吧，来，请坐。”
　　红衣虽换了一身衣服却仍然是一身红，不过顾惜朝倒是喜欢她的豪爽与热情。
　　刚坐下又问：“没有其它人要来吗？”
　　“没有了。”红衣也坐在旁边为他盛上了一碗汤道：“皇上还特意让御厨做了宋国江南的菜呢。”
　　“这些就我们俩，不，三人吃吗？”
　　“对。”
　　“这么看来，你们西夏很有钱嘛，还说什么军需不足，兵源短缺，我看养一个军队的都不够养一个皇帝，大宋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果然天下乌鸦一般黑啊。”
　　“顾公子……”红衣被他说得无言以对。

　　“在理！惜朝说的极其在理，我日后定会注意节俭。”李乾顺刚好从外面进来，听到了他那番言辞。
　　见李乾顺进来，红衣马行礼。顾惜朝却面带几分讥诮地看着他。
　　“惜朝，”李乾顺屈身在几前坐下面对顾惜朝说：“我来迟是因刚才召见那些死士，他们明日就出发。”
　　“你是说那些死间？”
　　“是。”
　　“怎么不早说？”
　　“我是想去告诉你来着，可是被你骂出来了。”
　　这时顾惜朝想起浴池那一幕，轻咳一声道：“我也想见见他们。”
　　“这是当然，等用完膳我再召见他们一次。”
　　顾惜朝一听又火了：“就是现在！现在把他们请到这里来！”
　　“惜朝，你这又是为何？”不知顾惜朝为何又生气。
　　“怎么你们这些皇帝都一样，可以这么安心地，把那些愿意为你们去死的人当成是理所当然，他们拥你做皇帝，奉献他们的爱国之心，难道只是为了成为你们的消耗品吗？”顾惜朝有些愤愤地说。
　　李乾顺听了一时无语。
　　顾惜朝看着他的眼睛又接着道：“难道明日喝碗饯行酒什么的就算饯行了吗？难道把他们请来这里，与你同桌共餐会有损你皇帝的尊严？光靠命令是使唤不动人的！”，这一点他自己的体会再深刻不过。

　　说完，顾惜朝突然意识到，若是以前的自己会这样说吗？自己有资格这样说吗？轻闭了下眼略带讽刺地说：“对不起，失礼了，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自己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根本没资格这样说。”
　　“不，”李乾顺深深凝望着他说：“惜朝你说得句句在理，你可知那也许是我一直想要听到的话，却从未有人说过，你不会知道刚才的话有多么撼动我的心。我马上亲自去请他们。”说完起身出去。
　　“顾公子你别生气，其实刚才皇上来迟就是去亲自感谢他们的。”红衣安慰道。
　　“做做样子谁不会，有心思弄这么多菜来招待我这个外人，都没想着请那些要为他去死的人来一起用个餐，没诚意！”顾惜朝看着这满屋子的菜，觉得自己根本没说错。却又瞟见两边站立的侍女们正用惊讶的表情看着他，他便好笑地对她们说：“怎么？没见过你们家皇上挨骂？”
　　那些侍女见状，全都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脸上开始发红。

　　很快，李乾顺便返回，有四个人随其后进入厅内，三男一女。
　　顾惜朝和红衣也都起身相迎，李乾顺禀退了待女们。只见那四人却单膝跪下，女的开口道：“我四人实不敢当皇上与顾先生的亲自迎请。”
　　李乾顺忙扶道：“四位请起，不必拘礼”
　　“你们认识我？”顾惜朝听他们称他为顾先生也感奇怪。
　　四个人站起来，但仍低着头，仍是那女人开口：“回顾先生，刚才皇上已与我们说明，说皇上与顾先生想为我们饯行。”
　　“那你们可知，是我的计策要让你们去牺牲自己的性命？”
　　“若能保我大夏安宁，我四人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你们能否抬起头来。”
　　“抬起头来吧。”李乾顺马上示意道。

　　四人抬起头。顾惜朝这回看得清楚，那三个男子自是不必说，相貌虽不特出，但都目光沉练，显然训练有素。而那女子却是个有着倾城之貌的妙龄女子，她的美比那所谓江湖第一美女息红泪，可说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过，这不正是他自己要求的吗？光容貌来说，她更多一分如晚晴一般的柔美。顾惜朝看到她，不知为何就想起了晚晴，若是有人要拿晚晴去牺牲，自己又怎会愿意？
　　顾惜朝看着她的眼，声音竟不觉有些沙哑地问：“你们真的愿意去牺牲自己的性命？你们的家人也会同意吗？”
　　女子见顾惜朝如星如水的眸中竟含有淡淡的优伤，不禁脸上有些发烧，却仍很认真答道：“若能解兵危，卫我国家及皇上的安全，死又如何呢？我们从小是孤儿，皇上待我们如亲人，若不能为国为亲人，我们的生命又有何意义？”

　　是啊，顾惜朝想，谁人不怕死，但却不能因为怕死而放弃了心中的信念，一旦信念坚定了，死便不再可怕，反而会找到生命的意义，所以他们才能如此义无反顾。想想自己一直以来，根本就没什么真正的信念，想要登坛拜相，只不过是对处处受到打压的不甘，自己真的有好好想过拜相之后要做什么怎样做么？还是只为了看不起自己的人不敢再看不起自己？自己辛苦著述《七略》，想要上阵杀敌，叱咤边关，可自己是否清楚，徒然的杀戮和知道为何而战的区别？再精妙的战争技巧，若没有一颗远大的心，那又与屠刀何异？自己嘲笑和不屑戚少商的侠义，难道是因为自己根本没有可坚持的东西？
　　想到这里，顾惜朝觉得自己好像把过去的自己全都否定了一般，就是那样的自己还一直问，用什么来证明自己的存在？……
　　“顾先生？……”
　　“惜朝？……”见他似乎在思考什么没忍心打扰，可又见他的脸色越来越不对，才出言唤他。

　　顾惜朝不知道就在现在，就在这一刻，他在心灵及思想上都有了一个巨大的突破，而这种突破给身心带来的冲击，甚至比他身体目前所发生的变化还要来得大。李乾顺与那女子的呼声将他拉回现实，突然，他觉得左肩被逆水寒砍过的地方猛地一阵顿痛，他忍不住用手去捂住，那痛竟瞬间如波浪一般直传至整个胸腔，让他站立不稳竟要跌倒。
　　还好李乾顺就在他身旁，长臂一伸便接住了他下坠的身子搂入了怀中。见他手捂着肩，前臂紧压前胸，皱眉，闭眼，像是在忍着巨痛，马上把住他的脉，然后又用另一手压上他的胸腹输送内力，关怀地问：“惜朝，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顾先生……”
　　“顾公子，你怎么了？……”那四人及红衣都关心的询问。
　　那痛来得快也去得快，顿痛渐去，顾惜朝也缓过一口气来，睁开眼对李乾顺说：“你可以撤去内力了，我没事。”
　　李乾顺看他的确已缓过来才撤手。顾惜朝只见李乾顺单膝跪于地，自己则半躺在他怀里，其余那五人则同样半跪于地围着自己，眼中露出担忧，那名女子就半蹲在他面前。
　　他直起上身看着那女子，眼中掺杂着伤感与喜悦的情绪：“你知道吗？你让我想起我的妻子，她叫晚晴，她为救我的性命，为了救我这被所有人都叫做背信弃义，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的人，宁愿选择自己去死。我曾很愤恨，她怎么能这么傻，怎么能这么做，怎么能够丢下我一个人？如今想来，我只是口口声声为了她，其实只是拿她当作我的所做所为的借口。当她说，‘惜朝，我们一起离开吧，’我根本就没有体会过她的心情。我才是负了她的人。”顾惜朝伤感的眼神中这时又升腾出了某种释然的喜悦接着道：“而今天，我却明白了，她会那样做，是因为她爱我，是因为她认为，为了我而死会成为她生命的意义。而我也不是一个人，因为，我就是她生命的意义。她死的时候，我们便成为了一个人，她真正溶入了我的生命。”说着又露出了微笑：“幸好今天遇到了你们，像你这样的女子，我从心里面敬佩。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看着顾惜朝的眼，顾惜朝的笑，女子竟觉得自己的心都在发颤，一直都训练有素的她，第一次感到自己的心在一个人面前逐渐瓦解。

　　“公子，”女子这时已改变对顾惜朝的称呼道：“妾身叫小晴，妾身绝不敢与那位晚晴小姐相提并论，只是能得公子这翻话，能得公子如此坦诚相待，妾身便是死而无憾。”说完，其余那三人也同样露出了坚毅的神情。

　　李乾顺想，得，这也不用共什么餐，饯什么行了，惜朝啊，你果然厉害，我辛苦训练的死士，被你一番话、一个眼神就弄得别说是让他们死一次，就是死十次我看他们也甘愿。看来得把你看紧点，要不用不了多久，我西夏的这些人说不定都跟在你后边跑去大宋了。
　　就这样，他们一共七人，坐在一起如同家人一般地吃了一顿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