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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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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致回到王府的时候,他的衣冠冢完成了一半,喜绸已经被换成了素绸,连白灯笼都高高挂上了。高宅大院,朱廊翠瓦,俱笼罩在一片凄色之中,入目皆是惨白。
豪门望族,一亡俱亡,往昔今昔,人事两异。
洒扫的仆役红着一双眼,扫把险些打到他的皂靴,抽噎着抬首,见是他,大惊失色,半晌后跌跌撞撞冲入府内:“爷、爷回来了!”
失踪了十五日的楚致,面无表情,一袭绯衣,从内到外散发着冰凉的气息。这般熟悉而陌生的楚致,到底是人是鬼呢?众人皆惴惴。还是姜嵊反应迅速,指点着楚致脚边道:“影子,爷有影子,爷没死,爷还活着。”是了,活着。不是行尸走肉,还有悲喜,只是这份人的气息在这半旬间藏匿到了更深处,现在的楚致,不复从前。
当日吉时,那曾把酒花廊下,操琴月明时的女子,竟突然挥剑向。在这样一个日子,一个他最不愿杀戮的日子里,利用他对她的毫不设防,里应外合,一击穿心。剑上带毒,千钧一发之际,他平静地望着剑那端的人,不必问什么,那把剑已说明一切。何种恩情值得以一生回报呢?女子的痴心绝情,远比牵机毒药可怕。哀怒至极,硬撑着命人抓获一干祸首,悉数打入地牢。之后却并不延医问药,反而单身独骑深入虎盆口密林,足足失踪了十五日。连续十几日搜山不得后,府中人皆以为王爷已去,不意他安然无恙而回,一时失措,暗道天佑。
其实,何来天佑?说是奇遇倒不为过。但楚致自凉凉地吐出一句山鬼后,便对自己失踪十五日中发生之事只字不提。远道而来的小侯爷林冶惊诧于他的伤势复原之快,更好奇于楚致口中山鬼,自此日日出入虎盆口,却连一丝鬼影都未得见。最终也只好罢手,不再纠结于此。
十五日终究是改变不了太多的,地牢中的人仍然是楚致心中的一道伤。楚致用了不短的时间去了断,毕竟曾经生出过结缡之心,再如何不堪,亦抹杀不掉那些过往。林冶瞒着楚致查办刺杀之事,倒是牵出了些朝中权贵,不声不响地为楚致出了口恶气,却始终没有动过惩治地牢中人的心思。这么东奔西跑了一个月,没搜出山鬼,却无意中帮着楚致挖了几百棵枫树苗,种到了王府后山。
“阿致,你既然这么闲,何必窝在这山里,不如跟我回京,到东大营折腾折腾,去练练新进的御林子弟呐。”林冶漫不经心地把玩手中枫叶,面带无聊之色,随口提议。
“不了,京中有六皇子和莫将军,已足够你玩了,不必再把我牵扯进去。”楚致一心种树,面无表情地敷衍着。
“得了,表兄可不待见我呢。那个莫将军就更加无趣了,年前我在街上走,好端端的,正捉了个小贼寻乐子,反倒被莫静风当成当街调戏良家子,这就打了一架。最让我痛心疾首的是,表哥后脚到,不闻不问,直接拿了我要我赔罪,还险些闹到我爹那儿。哼,这俩人,我都不想见了。 ”
“原来如此。”楚致点头,“怪的了谁?你平日胡闹惯了,自然处处都是不是了。”
“啧,阿致,你可是我的好兄弟,不许偏帮啊。总之,我倒让他们瞧瞧,这京中离了我,是谁没好日子过。”林冶摸摸鼻子,扔掉手中枫叶,转身离开,“本公子不陪你种树了,去喝酒去,记得让你府里的留门。”
楚致失笑,暗道:“本就是来添乱的,走了清静。”手下动作利索,又种上了一棵红枫。
另一边,滋兰晓歌找到晚歌的时候,已经是深秋了,层林尽染,浅淡雾气在空气中弥漫着,模糊了彼此的表情,弦歌在这时已由晓歌教养了几年,于是也跟在长兄近旁,目睹了当时境况之惨烈。原本喜爱洁净的晚歌,已无力再幻化出一副整洁的形容,毛发凌乱,血污弥身,用晓歌的话说,实在丢了滋兰第一美人的面子和里子。
从辈分上说,晓歌和晚歌是弦歌的兄姐,但从年龄与资历来看,晓歌作为滋兰族少族长,三千年的功力摆在那里,从来都令着一干平辈不由自主地敬畏;晚歌作为一个上了一千年的后进,受着晓歌的监管指导,又作为直系血亲从小在兄长身边成长,便比旁的狐狸更与晓歌亲近几分,故而无法无天惯了,从不将兄长的告诫真正放在心上,让晓歌头痛不已;弦歌比起晚歌,同是从小在晓歌身旁长大,但大概是晓歌从晚歌身上得了教训,不再随意教养,从来摆给弦歌一副以身作则,不假辞色的样子,使得弦歌对他恭顺异常,也就从不曾像晚歌那样无法无天。因此,晓歌虽然表面上很道貌岸然地痛斥晚歌,实际上却深为后悔自己的顾此失彼,天下间最为悲哀的事莫过于此,一个两个出自滋兰晓歌的滋兰一族,不是嚣张到不自量力如晚歌,就是安静自持到不似孩童如弦歌,此种痛心,唯有自知啊。
晓歌对着面目全非的晚歌痛心疾首,又瞄一眼在远处用懵懂眼神注视着他们的弦歌,叹息连连。
“小弦,你过来。”沉痛之余,还是解决民生大计更为重要呐,“像以前一样,找枯枝,练习控火术。”
弦歌眼神微闪,暗自鄙视,冠冕堂皇的理由,不过是生个火,还硬要按上指教之意,滋兰族中第一伪君子非眼前人莫属。不过也仅限于腹诽,晓歌最忌讳当面的违抗,为了少族长的薄面,弦歌一向言听计从,至少生火本就是她目前唯一可做的事。
晓歌看到弦歌的表情不由失笑,好在还不算无可救药,弦歌并不畏惧他,只是喜欢无视他的关心罢了。晚歌这次也是大劫将至,纵然散去了好不容易积累的千年道行,也可算吃一堑长一智有所得失了。倒是天狐突至西海,需要好好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