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是你》青歌

4、第 4 章

　　作为唐连和聂红药的儿子，唐棣是块极好的练武材料。他不但根骨奇佳，而且天姿聪颖，任何繁缛复杂的招式到他的手里最多三次就能领悟掌握，他对自己的信心并非全无来由。
　　可惜唐棣也有聪明人大多都有的一项毛病——喜欢取巧。他四年里学到的功夫基本上都是外表上看去眼花缭乱、声势惊人的那一类，朴实无华的却一招也没有，因为后者总需要极扎实的基本功，要用汗水和毅力泡在时间的溶液里慢慢磨出来，而唐棣在这三者上都有欠缺。
　　另一个原因是，以唐棣现在的修为还没有办法理解实用性和观赏性之间的差别。
　　所以当黎欢第一次用唐棣能够看清楚的缓慢动作比划出他名动江湖的那一招时，唐棣甚至感到怀疑：“你耍我？就这么简单？”
　　“是的，就这么简单。如果你不能领悟其中的道理，所谓绝世之剑也不过就是如此。世间万物，由至简趋至繁，又由至繁入至简，九九归一，方证其心，武学之道也是如此。小棣，你还太小，现在并不适合学习这个，你所需要的是练好基本功，如果根基不牢，再厉害的招式也不过是沙上建屋，水冲即毁，你明白么？”
　　黎欢苦口婆心，奈何听的人毫不领情。唐棣一甩头，冷笑着说：“黎大捕头，我是来向你学剑的，可不是来听你老和尚念经的。大梦平生，你教还是不教？”
　　“小棣，如果你以为我说的这些都只是没用的大道理，那么大梦平生你不学也罢，因为你永远也学不会！”黎欢面色肃然，“大梦平生只一剑，但这一剑却包含了勘破生死，了悟人生的至理，非自身亲自领会不能得。你年纪太小，阅历不够，但若能谦虚领悟，以你的聪明才智不难突破这一层障碍，可是如果你抱着取巧偷懒，轻视其招式简单的念头的话，我纵倾囊而授，你学到的也不过是一点皮毛，又有何用？”
　　唐棣脸上红了又白，白了又红，他明知黎欢所说言之成理，但骄傲的禀性却又让他难以承认这一点。扬起下巴，唐棣装做不屑地哼声道：“勘破生死、了悟人生……哼，好大口气！黎欢你说我做不到，难道你就能做到了？你凭什么？”

　　我凭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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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欢清澈的眼中掠过苦涩沉重的阴影，他摇摇头，低声道：“小棣，你不知道的……”
　　“是啊，我不知道，可是你又知道什么？”唐棣猛然提高了声音和他抢白，“你知道明明有父母却总是被他们忽视的感觉吗？你知道发现自己最崇拜的父亲居然是见不得光的杀手的感觉吗？你知道看着母亲在自己面前为了一个不是自己父亲的男人痛哭流泪的感觉吗？你又知不知道因为害怕父母有一天不要自己而整夜都不敢睡觉的感觉？还有眼睁睁看着今生唯一的亲人一个接一个地在你面前死去，只留下你一个人，那种冰冷恐惧孤独空虚的感觉？”
　　唐棣越说越激动，少年尖利的嗓音象一根已经被拉长到极限的细绳，紧绷到快要断裂的边缘。
　　黎欢感到了极度的震惊，他从来不知道这个一直以来都是以一种倔犟而又骄傲的姿态与他对抗的少年，内心竟是如此的伤痕累累，可怜无助。唐棣尖锐、充满敌意的言辞并不曾真正伤到他，但当少年这样直接地揭开自己的伤口，将所有的痛苦和悲伤指给他看时，黎欢不由得头晕目眩起来，有那么一刻，他甚至想逃开去。
　　唐棣愤怒地咆哮：“黎欢，你知不知道我最恨你的不是你杀了我父亲，又害死了我娘，而是在我过往的生命里，你就象一个幽灵，看不见摸不着，却无所不在。你让我觉得窒息！”
　　他从黎欢身边冲了过去，挟着巨大的能量，象一股小小的飓风。
　　“大人……”目睹了一切的凌伯一脸担忧地望向黎欢，“小少爷这样子会不会有事啊？”
　　黎欢虚软地一笑，摆摆手：“算了，让他一个人静静吧。”
　　他自己，也需要静一静。
　　然而一直到了吃晚饭的时间，唐棣依然不见踪影。
　　夜色漆黑一团，凌伯站在廊下张望了一阵，忧心忡忡地回来说：“大人，要下雨了，我去找找小少爷吧。”
　　“不，凌伯，还是我去，我知道他在哪里。”黎欢站起身，接过凌伯递过来的毡衣，走出去。

　　黎府的后院连着一片小树林，唐棣从来了以后几乎是一眼就喜欢上了这里，一有空就往里钻。黎欢专门给他在树上搭了间木屋，里面准备了零食还有清水，以免他贪玩而不肯回去吃东西。
　　木屋的门是敞开的，唐棣躺在地板上，蜷着身子睡着了。
　　他的脸色很苍白，在阴暗的光线里更显得虚弱而忧郁。黎欢俯下身，少年纤细的睡姿很象他记忆里的另一个人，那个时候他们还没有遇到聂红药，唐连还毫无条件地，全身心地信任并依赖着他。
　　黎欢轻轻叹息着向少年伸出手臂，将他抱进怀里。
　　唐棣睁开眼，视线朦朦胧胧地投到黎欢的脸上，不怎么清醒的眼神，带着一丝丝的防备。
　　黎欢对着他露出一个微笑，轻声道：“我带你回去。”
　　唐棣专注地看着他，似要确定他所说的真伪，然后，少年长长的睫毛垂了下去，手抬起来绕过黎欢的脖子，搂住，放心地把全部的重量交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