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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三章|第二节|断线续梦 ...

  •   第三章|第二节|断线续梦

      午后的风暖得像被人吹过的气。

      绣坊里的阳光从窗格渗进来,一格一格照在桌上的丝线上。

      空气里有一股淡淡的桑皮味,混着线头的蚕胶气。

      桌下的木凳被坐出光滑弧度,墙上挂的绣样层层叠叠,有的绣到一半就被搁着,针还插在布里,像一场停下的呼吸。

      外头鸡鸣和针声交错,整个村庄都像一台温柔却不停转的机器。

      那一条条线,像被阳光溶化的糖。

      我妈坐在窗边,正在整理昨晚祠堂取回的那团红线。

      她指头灵巧,一边绕,一边低声道:「这村的梦没结完,我们得帮它续一续。」

      我吓一跳:「续梦?我们不是旅客,是义工?」

      她笑了笑:「手工活而已。」

      不等我反驳,外头几个绣娘已经围上来,手里端着一堆色线。

      最年长的那个递给我一匹雪白布料:「姑娘挑个颜色,帮忙缝件梦衣吧。线随妳意。」
      我心想:终于有能派上用场的事了,于是很干脆地指了指蓝色。

      「蓝色最耐看。」我说,「干净、冷静、万年不退流行。」

      结果全场鸦雀无声。

      下一秒,那几个绣娘面面相觑,仿佛我刚说了什么「渣女台词」。

      「这颜色……太冷了。」一人皱眉。

      「不懂爱情。」另一人摇头。

      「妳没谈过恋爱吧?」最小的那个补刀。

      我:「???」

      我妈在一旁补刀补得最狠:「爱情不是设计稿。」

      我翻白眼:「那妳要我选哪色?粉红爱心、还是心碎红?」

      「选妳信的。」她语气淡淡,「但信什么,别说是我教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绣坊忽然安静下来。窗外的线在风里微微摇,墙上挂满半成品的梦衣——有人绣山水,有人绣人影,也有人只绣一根线,从衣襟一直延到下摆,像是要把某段故事缝进布里。

      我决定还是坚持自我,挑了蓝线。

      针穿过布时,我心里还暗想:「蓝色代表理智,我这是拯救妳们的恋爱脑。」

      谁知一缝下去就出事——针头卡在袖边,拉不出来。我又使劲一拽,整条线「唰」地缩回布里。

      「哎?」我低头看,那件白布忽然鼓起一角,像有人从里面吸了一口气。

      「……妈,它动了。」

      我妈连头都没抬:「动就动。」

      「不是,是真的动了!」

      话音刚落,布料「呼」地一抖,四角像风筝一样张开。

      蓝线在空中自己缝起来,针头闪着光,一针一针地描出一个人形的轮廓。

      每缝一下,空气就亮一分。

      线头掠过墙壁时,影子也随之扭动,像一群看不见的手在帮忙。

      那些被遗忘的梦气从四面八方涌来,贴在布上,凝成发丝、衣袖与呼吸。

      最后一针落下,整间屋都泛起一种雨前的气味——潮湿、温软,又像谁刚醒过来。

      头闪着光,一针一针缝出一个人形的轮廓。

      绣坊里的绣娘们全傻眼。

      有人尖叫:「梦郎!」

      有人拍手:「他回来了!」

      我整个人往后跳:「他不是刚刚还是布吗?!」

      那布影缓缓立起,肩头、腰身都绣成男子样,只是脸还空着。蓝线绕到半途,又突然打结,啪地一声断了。

      全场静默三秒。

      「……这大头比例是不是有点怪?」我忍不住吐槽。

      「妳针下留情,别再缝了,」我妈叹气,「妳这是把人缝成了大头娃娃。」

      绣娘们一时哭笑不得,刚才的惊魂转成笑场。

      有人捂嘴:「这梦郎怕是头脑太重,才没回得来。」

      「也可能是思太多,脑容量不够装。」我搭腔,整个屋都笑了。

      笑声散去后,气氛忽然静下来。那件梦衣轻轻晃动,像在喘气。针影在布上拖出一道细光,随即熄灭。

      我妈终于伸手按住那件「活衣」,掌心一抹,布重新软下来。

      蓝线散开,化作一缕细风,穿窗而去。

      屋里只剩下那句被风吹动的回音:「痴不是错,只是太想信。」

      我抬头,看她眼里的光。那不是在讲村人,也不是在讲梦。

      她是在讲自己。

      「妳以前也这样缝过吗?」我问。

      她沉默了一会,轻声说:「每个人都缝过,只是有人拆得掉,有人拆不掉。」

      我愣在那里,看着她指尖的红线随风晃动。那线在她手上明明没有打结,我却觉得那是另一种牢。

      午后的光移到墙上,墙上那些梦衣一件件被照亮。每一件上都有一段未完的故事:有人停在吻之前,有人停在离别之后。

      绣娘们重新拿起针线,低头补针。我听见那「嗒、嗒、嗒」的声音又响起,节奏像心跳。

      我妈拿出香灰盘,灰面里的黄光微微闪了一下。她没有点,只用指尖在边沿摩挲,像是在听什么。

      「妳在听什么?」我问。

      「线的呼吸。」她说。

      「它有呼吸?」

      「妳信不信都行。」她抬眼望向我,「不信的人,也会被梦缝进去。」

      我没再开口,只觉得袖子里还藏着一段没收好的蓝线。它轻轻滑过手腕,留下一道淡淡的痕,像一个还没醒的梦。

      那天下午,整个绣坊的布都挂上风口。

      蓝色的那件被放在最中间,晒得闪闪发亮。

      有绣娘说:「她的梦醒了。」

      也有人说:「还没呢,风会帮她做完。」

      我望着那件梦衣被风撑起的样子,忽然觉得—— 也许梦从来没分清「谁在里面,谁在外面」。

      就像痴,不是别人的病,而是每个人心里的一根线。

      我妈拍了拍我肩:「走吧,今晚风会变冷。」

      「那梦衣呢?」我问。

      「让风替它收尾。」她微笑,「线,不一定要人手里才算续。」

      我回头望了一眼。整个绣坊都亮着微黄的光,像有人在里面悄悄缝夜。

      那群绣娘还没散,她们在收针,也在收梦。有人低声唱着小调,音调轻得像线擦过布面。

      那声音追着风,一直送到我们走出村口。

      临走前,那件蓝色的梦衣在风里轻轻动了一下,像是在对谁挥手。

      香灰盘在她手中微微一亮——第二盏黄光,静静燃起。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第三章|第二节|断线续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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