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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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鎹鸦带来那孩子的死讯时,风行御刚刚结束了一个任务。鬼的血鬼术有些棘手,又很狡猾地挟持了人质,于是不可避免的受了伤。伤势不太严重,让随行的隐帮忙做了简单的包扎后,风行御便向狭雾山的方向赶去。
狭雾山离任务地点不算远,几个小时的脚程后风行御便回到了那座山。风行御一向喜欢狭雾山,微凉的雾,吵闹的鸟雀,做完训练嬉笑玩耍的少年,和戴着天狗面具背手站立,安静地注视着他们的老人,是熟悉而令人安心的景色。
风行御是会经常回到狭雾山的,任务地点离得不远时,或者没有接到任务的空闲时。带着在各地出任务时为鳞泷师父购置的伴手礼和觉得有趣为两个师弟买下的玩具和吃食。师弟们像小狗一样欢呼着去拆她带来的新奇玩意儿,又雀跃地围着她打转,缠着她讲加入鬼杀队后解决的任务。
风行御将杀鬼的经历像讲故事一样描述得绘声绘色,讲到凶险时,两个少年紧张得跟着吸气,讲到悲伤时,两个少年也难过得垂下耳朵。鳞泷师父这时会将准备好的丰盛饭食端上桌子,于是师弟们的注意力很快被饭食的香味吸引,这样愉快地用完餐后,两个小少年去训练,风行御则用这个时间和鳞泷师傅聊聊天,而后在房间里小憩,就这样洗去了一身的疲惫。
成为柱后,除了自身的灭鬼任务外又多了在划分的区域巡察和随时赶去为其他队员救急的任务,风行御忙得脚不沾地,算算时间,已经有半年没见到师父和师弟们了。之前鳞泷师父寄给她的信件上写,两个师弟会一起参加这一届的藤袭山选拔。风行御收到信件后便在忙碌中抽出时间为两个师弟提前准备了通过考核的礼物。这次的任务地点离狭雾山不远,又刚巧赶在考核结束的后一天,风行御计划结束任务后就回狭雾山探望鳞泷师父,一起庆祝师弟们正式加入鬼杀队。
她原以为这次见面会同往常一般无二。
杂乱的思绪在上山的途中从风行御脑海中闪过,披在身上的鸢色羽织沾染上了雾带来的湿气。很快地,她看见了静立在木屋前的老人。
“鳞泷师父,我回来了。”风行御轻轻拥抱了白发的老人。她看不见鳞泷左近次面具下掩埋的神色,明明姿态与往常一般没什么差别,风行御却无端地感受到了那份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悲怆和寂寥。
和半年前相比,鳞泷师傅苍老了许多。风行御想。
往日引以为傲的口才在此刻丧失了作用,不论是安慰还是开解都显得苍白无力。鳞泷师父把他所有的弟子都当做亲生儿女一般看待,锖兔又是如此优秀的孩子,即使清楚同鬼的拼杀无时无刻不危及着生命,鳞泷师父也绝对不会做好现在就失去他的准备。
锖兔比自己小了两岁,和义勇同龄,今年也不过十三岁而已。
……十三岁啊。
过于年轻,过于短暂,还未真正意义上开始便已经逝去了的生命。
“好好照顾自己,御。”鳞泷左近次开口打破了这份寂静。
鳞泷师父是不善言辞的,比起言语,他更多是如水一般湿润而无声地关怀着他的弟子。风行御点点头,她知道自己的伤瞒不过嗅觉敏锐的老人,对方没有多问,风行御也没有提。她安静地陪伴在鳞泷左近次身边,目光有些失神地投向远方。
那些定格在过去的画面像电影一样播送在眼前。风行御敛去眼底的情绪:“鳞泷师父,我去看看义勇。”
她大概知道那孩子在哪里——鳞泷师父将死去的弟子都埋葬在狭雾山一处向阳的山坡,她曾经和鳞泷师父一起去祭拜过那些师兄和师姐。义勇和锖兔一向要好,不出意外他应该会在那个地方陪伴锖兔。
风行御的眉眼间显出忧色,她很了解义勇,现在这孩子的情绪绝对会非常糟糕。
富冈义勇很乖巧,也很听话,性格中却有着敏感和不自信的一面。风行御想起刚来到狭雾山时这孩子惶然无措的脸。他脾气倔,又认死理,保不好会钻到牛角尖里,将不属于自己的罪责揽在身上。
两个人一起参加了考核,偏偏只有自己活着回来。他大概会责怪自己没有保护好锖兔,因此感到痛苦和内疚吧。
太阳已经快落到地平线,橙红色的光影洒在十几个小小的土包上。每个土包前方都矮矮立着一块石碑,周围被鳞泷师父种下了很多开得漂亮又灿烂的花。
穿着枣红色羽织的少年蜷缩在最西边那座新的坟墓前。他曲起腿,抱着膝盖,将头埋在臂弯之间,安静得好像一块石头。
风行御一直压制的那股绵长而细密的闷痛骤然从心口涌到喉间。她将这股突起的情绪咽下,放轻了脚步蹲坐在富冈义勇面前,声音缓慢,带着安抚:“我来看看锖兔,义勇。”
富冈义勇没有回应。
……这孩子的状态比想象中更加糟糕。风行御的心一点一点下沉。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在脑海里思考着合适的措辞。富冈义勇却在这时候抬起了头。
黑发少年的左眼受了伤,被绷带一层层缠绕着,覆盖了大半张脸。唯一漏出的右眼溢出浓浓的死寂,往日清澈透亮的湖蓝色眼眸覆盖上一层阴影,像失去了生机的海。
“……师姐,锖兔是被我害死的。”富冈义勇的视线没有焦点,声音带着哭过后发涩的沙哑。
风行御的心脏猛地坠到了底。不是因为想要怪罪富冈义勇,她很清楚锖兔的死亡和义勇没有关系,大概率是选拔过程中发生了什么意外让对方偏执地认为自己拖累了锖兔吧。
“刚开始选拔的时候,我就被鬼袭击受了伤,昏迷了七天。等我醒来时,一切都结束了。参加选拔的其他队员告诉我,锖兔几乎一个人斩杀了藤袭山里全部的鬼,保护了所有参加选拔的人……”
“锖兔为了保护大家死去了,我这个什么都没做的人却活着通过了考核。我甚至没能帮得上他一点忙,如果碰见那个鬼时我没有吓得浑身僵硬,如果能躲开鬼的攻击,那我是不是就能为锖兔做些什么,锖兔他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明明训练时可以发挥得很好,为什么真正面对鬼时我会楞在原地一动不动……”
“为什么活下来的是我……”
风行御轻轻拥抱住面前的少年,安抚地顺着对方的背。富冈义勇的眼泪很快浸湿了她的肩膀。她听着少年的自责,悔恨,愧疚,听对方用恶毒的语言斥责自己。他的身体因为哽咽而耸动着,最后又沉寂了下来。
还能够发泄出来的话,至少没有到最糟糕的地步。风行御想。
“回家吧,义勇。鳞泷师父在等你,他也很担心你。”
少年沉默着起身,风行御也跟着站起来。她和往常一样去牵对方的手,却被无声地拒绝了。富冈义勇甚至抗拒和她并肩行走,落后两个身位,执意走在她身后。
风行御在内心长长叹了口气。她回身,态度强硬的抓住了富冈义勇的手。富冈义勇尝试抽出来,但失败了。于是两个人一起走在太阳的余晖下。
“要是死去的是我就好了。”富冈义勇突然说。
风行御的脚步顿了顿:“义勇,唯独这种话是绝对不可以说出口的。”
她抬头去看一点点落下的太阳,又转头看向富冈义勇的眼睛。
“锖兔只会为你活下来感到高兴,也会因为保护了你而自豪。内疚也好,痛苦也罢,无论如何,生者都是要带着逝者存在过的证明继续走下去的。生命是那么难得而珍贵的东西,想要放弃的这种话,锖兔他听见了大概会很愤怒的打你一顿吧。”
“鳞泷师父和我都不会责怪你,锖兔也不会,我们都很庆幸你还活在这个世界上。但只有你不会停下责怪自己。直面鲜血淋漓的现实会很困难,也很痛苦,但你一定能够做到。”
“我们会陪在你身边的,义勇。”
接下来的一路上两个人都没再说话,热量在两人的手掌之间传递着。风行御将富冈义勇送到木屋前,向鳞泷左近次示意后告了别。
距离太阳彻底落山还有一段时间,风行御又回到了那个小山坡,她将一个紫色的御守摆在了锖兔的坟墓前。
她在荣县出任务时,听当地人说有一座很灵验的神社。于是在做完任务后去那里求了两枚平安御守,祈求神明保佑两个师弟加入鬼杀队后身体健□□活平安。
“因为想到了不会有合适的时机送出去,所以义勇那枚我拜托了鳞泷师父转交。不过你的还是由我当面送到了。”
风行御像从前揉两个师弟的头发一样轻轻摸了摸这个矮矮的石碑,当指尖感受到石碑冰冷坚硬的触感时,压抑了一整天的情绪还是流露出来。
她擦掉脸颊的泪水,从这半年的任务里找出两个锖兔会感兴趣的讲给他听。
“虽然很不争气的掉了眼泪,但只有你看见,身为师姐的尊严姑且算是得以保留吧。”
“我得出发了,下次再来看你。还好今天和宇髄交换了辖区——宇髄就是我之前信里提到的当过忍者的那位同僚音柱,狭雾山离他的巡逻区域最近。”
“……如果真的有轮回转生的话,希望再次睁开眼时你看见的是一个已经没有鬼的世界。”
“晚安,锖兔。”
赤发的少女如轻盈的鸟般,很快消失在了林间。
……
肉粉色头发的透明灵魂坐在墓碑上,头上斜斜戴着一张狐狸面具。
他朝着少女离开的方向开口:
“再见,师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