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一颗梦果》江畔念卿

23、融化（3）

　　几天后，沐卿的情况稳定了许多，虽然脸色依旧比常人苍白，但至少不再像之前那样透明得吓人。在医生的允许下，陆朝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他，来到了医疗部附属的空中花园。

　　时值午后，阳光正好，金辉透过巨大的透明穹顶洒落，将花园里的奇花异草镀上一层暖意，也驱散了医疗区特有的消毒水气味。陆朝找了一处僻静的长椅，扶着沐卿慢慢坐下，细心地在他身后垫了个软枕。

　　沐卿微微眯起眼，似乎有些不适应这久违的明亮光线，但他并没有排斥，只是安静地靠在椅背上，任由阳光亲吻他苍白的皮肤，仿佛一株终于得以见到阳光的雪莲，脆弱，却开始焕发生机。

　　陆朝坐在他旁边，看着他被阳光勾勒出柔和光晕的侧脸，心里那点因为对方好转而雀跃的小火苗烧得更旺了。他憋了几天的问题，在这静谧温暖的氛围里，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沐卿，”他声音放得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这一刻的安宁，“你的身体……那个‘神经性共感疲劳’，到底是怎么回事？韩医生说得很含糊，我只知道很严重。”

　　他本以为会像以前一样，得到一句冰冷的“不关你事”或者沉默。他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

　　然而，沐卿静静地望着远处一丛开得正盛的、散发着阵阵淡香的小苍兰，沉默了许久。就在陆朝以为他不会回答，准备打个哈哈把话题岔开时，沐卿却忽然开口了，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久病初愈的沙哑，却清晰地传入陆朝耳中：

　　“不是病。”

　　陆朝一愣。

　　沐卿的视线依旧没有收回，仿佛在对着空气，又像是在对自己陈述一个事实：“是诅咒。或者说……是一种代价。”

　　“代价？”陆朝的心揪紧了，“什么代价？”

　　沐卿缓缓抬起手，修长的手指在阳光下几乎透明，他似乎在感受着光线的温度，又像是在触碰某种无形的东西。“感知的代价。我能‘听’到太多东西……梦境的呓语，能量的流动，亡魂的哀嚎……还有，”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别人强烈的痛苦和执念。”

　　他转过头，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没有任何回避地看向陆朝，那双漂亮的眸子里，不再是全然的冰封，而是映着阳光，也映着陆朝担忧的脸，里面盛满了陆朝从未见过的、深沉的疲惫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

　　“就像在一个永远无法关掉声音的嘈杂世界里，”沐卿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沉重的力量，“无法隔绝，无法休息。每一次进入梦境副本，都像是在本就喧嚣的脑海里投入一颗炸弹。”

　　陆朝听得心头巨震。他无法想象那是怎样一种折磨。他一直以为沐卿只是身体不好，性格冷淡，却从未想过，他日夜承受着这样的酷刑！那些头痛、眩晕、苍白……原来都是这种可怕感知带来的副作用！

　　“所以……所以你才总是那么累，脸色那么差……”陆朝的声音有些发哽，他看着沐卿，心疼得无以复加。他想起沐卿在办公室独自按揉太阳穴的样子，想起他偶尔流露出的、仿佛与世界隔着一层玻璃的疏离感。

　　沐卿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心疼，眸光微微闪动了一下，又重新望向前方，语气恢复了些许平时的淡然，却不再冰冷：“嗯。药物只能稍微安抚，无法根治。”

　　阳光暖暖地照在两人身上，周围是鸟语花香，一派祥和。但陆朝却感觉心里沉甸甸的。他终于触碰到了沐卿秘密的冰山一角，这真相远比他想想象的更加沉重。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非常认真地、一字一句地对沐卿说：“以后，要是觉得太吵了，就告诉我。”

　　沐卿微微一怔，看向他。

　　陆朝咧开嘴，露出一个灿烂又带着点傻气的笑容，眼神却无比坚定：“我虽然可能帮不上什么忙，但我可以陪你说话，说很多很多的废话，把我的声音盖过那些乱七八糟的！或者，我就安安静静地待着，给你当个不会吵到你的背景板！”

　　他的话语直白而笨拙，却像一道强烈的阳光，毫无阻碍地照进了沐卿那片常年被“噪音”笼罩的冰冷世界。

　　沐卿看着他，看了很久。阳光在他长长的睫毛上跳跃，在他眼底投下细碎的光影。最终，他几不可查地、极轻极轻地，点了一下头。

　　“……好。”

　　一个字，轻如羽毛，却重若千钧。

　　陆朝脸上的笑容瞬间放大，仿佛得到了全世界最珍贵的承诺。

　　阳光依旧明媚，花园依旧静谧。但有些东西，就在这个午后，悄然改变了。坚冰并非一夜融化，但阳光已经找到了缝隙，温暖正源源不断地渗透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