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见星光》我想我就是我

41、第 41 章

　　第四十一章黑暗中的惊雷

　　京城音乐厅，华灯璀璨，座无虚席。这本是一场汇聚了首都各大音乐学院精英的交流盛会，但此刻，空气中弥漫的并非对艺术的期待，而是一种被愚弄的愤怒和难堪的沉寂。

　　一切皆因那位压轴出场、曾为英女王演奏的国际知名钢琴家理查德·科尔。他早到了，上台后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倨傲与不耐。他甚至没有按照节目单演奏那首高难度的协奏曲，而是随手弹了一首技巧平平的小曲，敷衍潦草，音符干瘪得如同嚼蜡。

　　一曲终了，不等掌声响起（事实上也几乎没有），他便对着话筒，用带着口音的中文匆匆说道：“抱歉，我的飞机已在等待，下一场是沙特皇储的私人宫廷演出。” 说罢，竟真的起身，微微鞠躬便要离场。

　　台下瞬间哗然！

　　被欺骗的感觉如同冰水泼面，让所有满怀期待的观众怒火中烧。窃窃私语变成了大声的质疑与斥责，有人甚至激动地站了起来。主办方负责人急得满头大汗，上前试图挽留，却被那钢琴家的助理冷漠地挡开。场面一度濒临失控。

　　后台，赵任鹤教授脸色铁青，拳头紧握。他一生爱乐，视舞台为圣地，何曾见过如此亵渎艺术的行径！眼看一场高规格的音乐会就要沦为一场闹剧和国际笑话，他目光急扫，猛地定格在角落那个安静得几乎要被遗忘的身影上。

　　张郁早已化好淡妆，穿着江星落为他精心挑选的修身黑色礼服，安静地坐在演员休息室的阴影里。他双手紧紧交握，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身体微微颤抖。台下传来的喧哗声像针一样扎着他的神经，对陌生环境的恐惧、对即将登台的恐慌，几乎要将他吞噬。

　　“张郁！”赵教授快步走到他面前，语气急促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信任，“情况有变，需要你救场！现在，立刻上台！”

　　张郁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惶。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龙飞在一旁紧张地看着他，手心里全是汗。

　　“孩子，听着！”赵教授按住他冰凉颤抖的肩膀，目光如炬，“不要想台下是谁，不要想为什么上台。就像在琴房里一样，只弹给你的音乐听！只弹给你的内心听！我相信你，你的音乐，足以镇压一切喧嚣！”

　　只弹给……内心听？

　　张郁混沌的大脑仿佛被这句话劈开了一道缝隙。他想起了海边的母亲，想起了星落离去时坚定的眼神，想起了那个不愿做附庸的自己……巨大的压力之下，一种破釜沉舟的勇气，混合着长期压抑亟待宣泄的情感，轰然爆发。

　　他深吸一口气，挣脱龙飞想要搀扶的手，迈着微微颤抖却异常坚定的步伐，走上了那片他从未踏足、光怪陆离的舞台。

　　刺眼的灯光让他瞬间有些晕眩，台下黑压压的人群和尚未平息的骚动像巨兽般扑面而来。他走到舞台中央那架巨大的斯坦威钢琴前，坐下。调整了一下呼吸，闭上眼，将外界的一切隔绝。

　　然后，他敲响了第一个琴键。

　　那是一个低沉、带着不确定颤音的音符，如同黑暗中摸索的手。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一段压抑、晦暗、充满挣扎与痛苦的旋律，如同粘稠的墨汁，缓缓流淌出来。

　　这是他的原创，《黑暗搏斗》。

　　起初，还有观众在不满地低声抱怨，对这突如其来的、名不见经传的替换者充满怀疑。但很快，那琴声中蕴含的、几乎凝成实质的黑暗与痛苦，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所有人的喉咙。那不是无病呻吟，那是灵魂在深渊边缘的真实嘶吼与挣扎，每一个不和谐的音符都敲击在听众的心弦上，带来一阵莫名的惊恐与心悸。

　　音乐厅奇迹般地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就在那黑暗浓郁得几乎令人窒息时，琴风陡然一转！一段充满力量、不屈不挠的旋律如同利剑般刺破阴霾！那是与命运的抗争，是于绝望中生生劈出的希望之火！张郁的手指在琴键上疯狂地奔跑、跳跃、敲击，将所有压抑的情感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

　　而此时，那个原本已经走到后台出口的外国钢琴家理查德·科尔，像被施了定身咒般，猛地停住了脚步。他脸上傲慢的神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震惊与不可思议。他猛地转身，几乎是跑着冲回了侧幕，呆呆地聆听着，眼神从最初的轻蔑，迅速转变为惊愕，再到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

　　“这……这是谁？这曲子……”他喃喃自语，中文都流利了几分。

　　没等任何人从第一首曲子的震撼中回过神来，张郁的手指几乎没有停顿，如同被内心的风暴驱使着，直接滑入了第二首——《救赎之翼》。

　　如果说《黑暗搏斗》是沉沦与抗争，那么《救赎之翼》便是于废墟中寻求光明的过程。旋律变得更为复杂，时而如同圣咏般空灵洁净，时而如同羽翼挣扎着试图冲破束缚，充满了对温暖的渴望与追寻。张郁已经完全忘记了舞台，忘记了观众，他闭着眼，眉头紧锁，整个人与钢琴融为一体，每一个音符都是他生命的延伸。

　　整个大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这从未体验过的、直接作用于灵魂的音乐牢牢钉在座位上，心灵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刷与震撼。他们面面相觑，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惊骇与感动。

　　当《救赎之翼》的最后一个音符还在空气中震颤，第三首曲子，那凝聚了张郁十九年人生所有血与泪的终章，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轰然响起！

　　这已不仅仅是音乐，这是一场公开的、血淋淋的献祭。童年的恐惧，母亲的哀伤，八年的囚禁与折磨，复仇的烈焰，星落带来的微光……所有极致的痛苦与微弱的美好，都被他碾碎了，糅合了，化作了这席卷一切的音浪。

　　“呜……”

　　台下，不知是谁先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压抑的哽咽。紧接着，如同连锁反应，低低的抽泣声此起彼伏地响起。那音乐里的痛苦太过真实，太过沉重，轻易地击穿了所有理性的防线，唤起了每个人内心深处或许都隐藏着的伤痕。

　　那位理查德·科尔，本来早该走的钢琴家，此刻已是泪流满面。他完全忘记了赶飞机，忘记了沙特皇储。作为真正的大师，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晰地听懂了这三部曲中蕴含的、用生命淬炼出的惊人力量、无与伦比的技巧和直击灵魂的深刻表达。

　　“上帝啊……”他用手背胡乱地擦着眼泪，对身边同样震惊的助理说，“告诉那边，飞机可以等，皇储可以怪罪……但我必须听完！我必须认识他！这是……这是一个时代的瑰宝！”

　　台上，张郁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用琴键，完成了一次对过往的彻底告别，也完成了一次面向未来的、石破天惊的宣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