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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 2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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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蓄积
每周六的晚餐,成了凌澈生活中一个固定且令人疲惫的仪式。
他像一个人体扫描仪,每次踏入那栋别墅,目光首先便会精准地落在母亲凌雪身上。打量她的气色,观察她的举止,捕捉她眼神中任何一丝异常的波动。凌雪似乎也习惯了这种无声的检视,总是努力挤出笑容,穿着高领或长袖的衣服,将可能的伤痕遮掩在布料之下。她会絮絮叨叨地说些家常,关心他的学习,语气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讨好。
“你爸爸最近生意忙,常不在家吃饭……”
“小川这次英语考了满分,老师夸他有天赋……”
“妈妈最近学了煲汤,下次给你煲……”
凌澈大多沉默地听着,偶尔“嗯”一声作为回应。
他知道,别墅大门外,偶尔会有高志远安排的“路人”或“记者”,举着手机,捕捉他“回家”的画面,用以佐证高家“家庭和睦”、“误会冰释”的公关说辞。这些经过剪辑的视频和照片,配合着高家旗下网站、采访中若有若无提及的“家庭支持”、“逆子回头”的温馨故事,像一层油腻的涂料,慢慢覆盖了之前舆论的裂痕。
高家的生意,在这场精心策划的表演中,风浪渐息。销售额虽未重攀巅峰,却也恢复了七八成,至少脱离了危险区。凌澈没有答应做代言,高志远似乎也暂时歇了这份心思,或许是在等待更好的时机,或许是以退为进。凌澈无暇也无力去深究,只要对方不再来烦扰他,他便当那一切不存在。
因为,高二文理分班后,学业的重压如同实质的山峦,轰然倾轧下来。
他选择了理科。竞争更为惨烈,知识点更深更广,竞赛的难度也层层加码。
中国的高中生,无疑是同龄人中最辛苦的一群人。他们像被投入一个巨大的熔炉,日夜不息地燃烧着自己年轻的精力,用无数张试卷、无数个深夜、无数次绞尽脑汁的演算,去搏一个模糊而光明的未来。
凌澈便是这其中最沉默,也最坚韧的一个。他将所有从高家带来的憋闷、从过往挣脱出来的余悸、以及对未来的全部渴望,都化作了近乎自虐的努力。他像一块贪婪的海绵,疯狂吸收着知识;又像一枚被深深压入地底的竹笋,在无人看见的黑暗中,拼命积蓄着破土而出的力量。教室-图书馆-出租屋,三点一线,构成了他全部的生活轨迹。他忙得没有时间去愤怒,没有精力去感伤,甚至没有空隙去思考高志远那令人作呕的算计。
他知道,这是他唯一的出路。挨过最黑暗的泥土与石头的覆盖,顶出地面,才能看见光。
而当他每晚拖着几乎被抽空的身体,回到那个位于老城区、楼梯吱呀作响的破旧阁楼时,总会看到一幕让他心头微暖的景象。
董建国,他这个曾经如同烂泥般的生父,如今已完全变了一副模样。酒,是彻底戒了。凌澈给他的有限生活费,他恨不得一个硬币掰成两半花,精打细算着每日的菜金,绝不肯多浪费一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能活下来,这条命,是这个被他抛弃、又被他拖累的儿子,硬生生从鬼门关拉回来的。他给不了儿子任何助力,唯一能做的,就是绝不给他再添乱,绝不给他抹黑。
凌澈用他的坚韧和沉默,完成了对董建国从头到脚的改造。
阁楼虽小,却被收拾得干干净净。桌上,总会有一盏为他留着的、散发着昏黄光晕的小台灯。灯下,有时是一碗温在热水里的清粥,有时是几个精心包好的饺子,有时只是一碟洗干净的水果。他的衣服,被洗净晾干,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床头。那个曾经只会伸手要钱、醉生梦死的男人,如今学会了买菜、做饭、洗衣、打扫。
凌澈推开门,看到沙发上已经睡着、发出轻微鼾声的董建国,再看看那盏灯,那点小吃,会觉得胸口那块坚冰,似乎融化了一角。
这里没有别墅的奢华,没有珍馐美味,甚至充满了贫寒的痕迹。但这里,有一种笨拙的、小心翼翼的关怀,有一种无需言语的守候。董建国不再是纯粹的累赘,他的存在,让凌澈感到了沉甸甸的责任,同时也奇异地,品尝到了一种近乎“家”的、粗糙而真实的味道。
日子,就这样在试卷的翻动声、键盘的敲击声、以及阁楼里昏黄的灯光下,不咸不淡地流淌过去。高二这一年,没有惊天动地的变故,没有撕心裂肺的冲突,只有日复一日的积累与沉淀。
凌澈觉得,如果生活能一直这样,虽然清苦,虽然压力巨大,但只要不再出现猝不及防的突发状况,让他能够沿着这条用汗水铺就的小路一直走下去,他便已经……很满足了。
他合上写完的最后一本习题集,揉了揉发涩的眼睛,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高二,就在这片寂静的拼搏中,悄然落幕。而高三,那场最终的战役,已在地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