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墙柳·深宫锁清秋》》野麦芒

12、第十二章 月下迷途惊圣驾

　　月夕盛宴终是散了。苏晚晴随着退潮般的人流走出交和殿，紧绷了整晚的心弦终于得以稍稍松弛。殿外夜风清凉，吹散了她鬓角因紧张而渗出的薄汗，也让她因久坐而僵硬的身子舒缓了些许。她刻意放慢脚步，落在人群最后，只想尽快回到那方虽破败却安全的天地。

　　然而，皇宫殿宇层叠，回廊百转，来时有李公公引路尚不觉得，此刻独自一人，又兼夜色朦胧，苏晚晴走着走着，竟发现自己迷失了方向。周遭的景致越来越陌生，灯火也越来越稀疏，唯有清冷的月光洒在光洁的石板路上，映出她独自徘徊的孤影。

　　心下不免焦急起来。深夜在宫中乱闯，若是被巡夜侍卫当作可疑之人，只怕又是一桩说不清的麻烦。她试图凭借模糊的记忆寻找来路，却总是在相似的宫墙与岔路口前陷入迷茫。焦虑如同细密的藤蔓，悄悄缠绕上心头。

　　穿过一条尤为幽静漫长的宫墙小道，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处布置精巧的御花园。假山嶙峋，曲水潺潺，虽已入秋，仍有晚桂的残香隐隐浮动，在月色下别有一番静谧幽深之美。她听见前方小径尽头似有低语声传来，心中一喜，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加快脚步循声而去。

　　绕过一丛在秋风中摇曳的斑驳竹影，前方的景象却让她如遭雷击，脚步猛然钉在原地，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不远处的九曲石桥上，一道明黄色的挺拔身影负手而立，身姿清隽，沐浴在清辉月华之下，宛如谪仙临世。不是萧煜宸又能是谁？他身旁还站着一位身着紫色官袍的中年男子，似是正在商议要事，身后两步外，垂手侍立着两名气息内敛的太监。

　　苏晚晴头皮一阵发麻，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出胸腔。她怎么会……怎么会闯到了皇上面前？！此刻退走已然来不及，她的出现想必早已落入对方眼中。贸然转身逃离，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让她僵在原地，进退维谷，连呼吸都窒住了。

　　萧煜宸自幼习武，感知何其敏锐，早在苏晚晴靠近之时便已察觉。他停下与臣子的交谈，目光淡漠地掠向那个僵立在月光与竹影交界处的纤弱身影。她穿着一身藕荷色宫装，与月夕宴上那般明艳夺目不同，此刻未施粉黛，青丝微乱，脸上毫无血色，一双乌黑的眸子因惊惧而睁得极大，写满了不知所措，像一只无意间闯入猛兽领地、吓得动弹不得的幼鹿。

　　“皇上……”那紫袍官员见皇上突然不语，心中忐忑，低声唤道。

　　侍立在萧煜宸身后的李公公也看到了苏晚晴，眉头几不可察地一皱。这苏妃，方才在宴席上低调得近乎隐形，怎的散席后竟跑到这御花园来了？他上前一步，躬身低语：“皇上，那是苏妃。奴才这就去让她退下。” 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责难，认定她是故意前来纠缠。

　　萧煜宸目光未动，只从喉间逸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嗯”，听不出情绪。

　　李公公得了默许，正要示意身后的小太监上前驱赶，却见那僵立原地的苏晚晴，竟先对着快步走向她的太监急急开口，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惶急：“这位公公，请问……回冷宫该往哪处走？”

　　那太监显然没料到她会问这个，一时愣住。李公公也怔了一下，借着月光仔细看她神色，那份慌乱与急切，倒不似作伪，更像是……迷路之人的无助。

　　小太监回过神来，见她确实面露急色，便客气回道：“苏妃娘娘，冷宫路远偏僻，奴才为您引路吧。”

　　苏晚晴闻言，如蒙大赦，忙不迭地点头：“有劳公公，有劳了！”她自始至终，一眼都不敢望向石桥方向，甚至连余光都死死控制着，生怕触及那抹明黄。身体极其僵硬地朝着萧煜宸所在的方向匆匆福了福，算是行了礼，然后便像身后有恶鬼追赶一般，跟着引路太监，脚步匆促地离去。起初几步还强自镇定，待到拐过弯，脱离了那令人窒息的视线范围，脚下简直如同生了风火轮，恨不得立刻插翅飞回冷宫。

　　萧煜宸立于桥上，将她对自己那毫不掩饰、甚至堪称失仪的惧怕尽收眼底，深邃的黑眸之中，不见丝毫波澜，只有一片望不见底的、冰冷的沉寂。

　　李公公看着苏晚晴几乎可称落荒而逃的背影，心中亦是讶异。依她从前对皇上的痴缠劲儿，若有这等“偶遇”良机，岂会如此？难道真是迷路了？可这迷路也未免太巧了些。他心下存疑，却不敢多言，只垂首恭立。

　　待那抹惊慌的藕荷色身影彻底消失在夜色中，萧煜宸才缓缓收回目光，对那紫袍官员淡声道：“继续。”

　　“是，皇上。”官员连忙收敛心神，继续方才中断的奏报。

　　而另一边，苏晚晴几乎是脚不沾地地跟着引路太监，七拐八绕，直到那扇熟悉的、斑驳破旧的冷宫大门映入眼帘，她才仿佛重新活了过来。太监为她打开门锁，她几乎是闪身而入，背后沉重的宫门合拢、落锁的声音，此刻听来竟无比安心。

　　她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额际已是冷汗涔涔，心脏仍在胸腔里剧烈地擂动。今晚这一连串的遭遇，赴宴、应对、迷路、惊驾……每一桩都让她心力交瘁。

　　稍稍平复了呼吸，她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走进院内。清冷的月光洒满一地，也照亮了廊下那道不知已站立多久的月白身影。

　　慕容清羽静静地看着她，目光在她惊魂未定、略显苍白的脸上停留片刻，没有询问宴席如何，也没有问她为何归来如此之晚，只是淡淡开口，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回来了。”

　　简单的三个字，却奇异地抚平了苏晚晴心中最后一丝惊悸。她望着他清冷如玉的容颜，忽然觉得，无论外面是怎样的血雨腥风、君威难测，只要回到这里，见到他，便仿佛有了一方可以喘息停靠的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