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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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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本蓝色札记悄然潜入心扉后,沈素素觉得自己的目光似乎被悄然擦亮了些许。她依旧每日穿行在陆家大宅的深深庭院中,但所见所感,却仿佛蒙上了一层新的色彩。那些她早已习以为常的人和事,开始呈现出不同的侧面。
她注意到负责后院洒扫的那个小丫鬟,总是低着头,脚步轻得像猫。她是个哑巴,不会说话,府里的人都叫她“哑婢”,连个像样的名字都没有。哑婢年纪很小,身子单薄,却常被其他大丫鬟支使着干最脏最累的活儿。
沈素素好几次看见她在井边费力地提水,瘦弱的胳膊微微颤抖,或是被管事妈妈因为一点小事斥责,吓得缩成一团,像只受惊的小兽。
以往,沈素素只会心生一丝怜悯,随即被“下人自有下人的命数”这类想法压下去。但此刻,江南锦札记中那些关于“弱者”、“尊严”、“个体价值”的碎片化思想,与眼前这具体而微的苦难重叠起来。那不再是抽象的议论,而是活生生的、在她眼前每日上演的无奈。
一日午后,沈素素想去后花园透透气,刚走到月亮门附近,就听见一阵压抑的呜咽声。她循声望去,只见哑婢蜷缩在假山后的角落里,肩膀耸动,脸上挂着泪珠,旁边扔着一只摔破的瓦罐,泥水洒了一地。一个尖嗓门的大丫鬟正指着她骂:“没用的东西!连个罐子都拿不稳!这月的月钱你别想要了,还得赔!”
哑婢抬起的脸上满是惊恐和哀求,咿咿呀呀地比划着,却说不出一句辩解的话。
沈素素的脚步骤然停住。一股怒气混杂着酸楚涌上心头。她想起江南锦面对质疑时的从容反击,那是拥有力量和话语权的人才有的底气。而眼前的哑婢,连最基本的辩解都无法做到。
她并没有立刻冲出去呵斥那个大丫鬟。多年的深宅生活让她懂得,直接的冲突往往适得其反。她站在原地,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个念头渐渐清晰:她不能只是看着。
她悄悄退开,没有惊动任何人。回到房中,她沉思良久。如何能帮到这个哑婢,又不至于引来更大的麻烦?她想起陆夫人虽严厉,却最重规矩和脸面,尤其厌恶下人之间互相倾轧、欺压弱小的行为。
一个计划在她心中慢慢成形。
傍晚,沈素素照例去陪陆夫人说话,闲谈间,似不经意地提起:“母亲,近日我瞧着后院的哑婢,年纪虽小,做事倒是勤快,每日都将廊下洒扫得干干净净。只是性子太过怯懦,今日我偶然看见她好像被谁欺负了,躲在假山后哭,连个瓦罐摔了都不敢声张,瞧着怪可怜的。咱们陆家向来待下宽厚,若真有那等仗势欺人的,传出去怕是不好听。”
她话说得委婉,既点明了哑婢的委屈,又抬出了陆家的名声。陆夫人闻言,果然蹙起了眉头:“有这等事?我平日最恨底下人不安分!可知是哪个?”
沈素素垂下眼睑:“离得远,未曾看清,只听得有斥骂之声。母亲不妨暗中查问一下浆洗房的张妈或是门房的李婆子,她们常在后院走动,或许知晓。”
陆夫人点了点头,不再多说,但沈素素知道,以婆婆的性子,既然起了疑心,必定会查个明白。
果然,没过两日,府里便传出消息,那个经常欺压小丫鬟的大丫鬟被陆夫人寻了个由头,重重责罚后,调去了最辛苦的浆洗房。陆夫人还特意吩咐下去,以后府中下人需各司其职,不得无故欺凌弱小。
消息传来时,沈素素正在绣一幅新的图样——一株在石头缝隙中顽强探出嫩芽的小草。她拈着针线的手微微一顿,唇角不自觉地泛起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笑意。
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
不是得到陆砚云赞许时的片刻欢欣,也不是完成陆夫人交代任务后的如释重负,而是一种源于自身智慧、悄无声息地改变了某种不公后带来的、实实在在的满足感。她第一次意识到,即使不直接对抗,即使力量微薄,也可以通过迂回的方式,运用规则,来维护一点她认为的“应该”。
她特意找了个机会,在后院“偶遇”了哑婢。小丫鬟见到她,依旧怯生生地行礼。沈素素从袖中拿出一包早就备好的桂花糖,轻轻放在她手里,什么也没说,只是温和地看了她一眼。
哑婢愣了一下,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感激,咿呀着用力点头,眼眶瞬间就红了。
就在哑婢激动地比划着道谢时,她的脚尖无意间在松软的泥地上划动了几下。沈素素的目光被吸引过去,看到泥地上留下了几个歪歪扭扭、但结构奇特的符号,不像任何她认识的文字。
哑婢发现少奶奶在看,慌忙用脚把符号抹去,脸上露出一丝慌乱。
沈素素心中一动,但没有追问,只是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了。那个神秘的符号,却像另一个小小的谜团,印在了她的脑海里。它是什么?是哑婢家乡的土字?还是……某种她无法理解的暗号?这个看似与世隔绝的深宅大院里,似乎隐藏着比她想象中更多的秘密。而这一切,是否与江南锦,与那枚铜钱,有着某种联系?
帮助哑婢的成功,像一缕微光,照亮了沈素素内心某个阴暗的角落。她开始相信,改变或许并非不可能,只是需要找到正确的方法。而江南锦的存在,以及那些通过书页传递过来的思想,就像远方的灯塔,虽然距离遥远,光芒微弱,却为她在这片迷茫的雾海中,指示了一个可能的方向。她的世界,正在从内部,一点点地拓宽,变得……有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