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眠于她》茉玄

9、星图

　　车厢里，空调驱散了夏末的余热，也吹干了发梢最后一点湿气。

　　白月梨抱着速写本，安安静静地坐在副驾驶，目光落在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上，但仔细看，她的眼神是散的，焦点不知落在了何处。

　　叶知灵单手扶着方向盘，姿态松弛，等红灯的间隙，目光不着痕迹地掠过身边的小姑娘。看着她微红的耳尖和那副明显在“回味”什么的表情，叶知灵眼底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故意用指尖敲了敲方向盘，发出轻微的哒哒声。

　　“怎么，”她开口，声音带着运动后的微哑，像是羽毛搔过耳膜，“还在回味我高超的泳技，还是……我那‘不为人知的老底’？”

　　白月梨猛地回神，对上叶知灵戏谑的目光，脸一下就热了。她下意识把速写本抱紧了些，强作镇定：“我是在想……那家我们常去的甜品店，今天会不会有栗子蛋糕。”

　　“哦——”叶知灵拖长了语调，绿灯亮起，她平稳地踩下油门，“原来是想吃蛋糕了。我还以为，是我这个私人教练服务不到位，没能让你尽兴呢。”

　　“很尽兴！”白月梨脱口而出，说完又觉得太急切，欲盖弥彰地补充，“水很干净，人也少……挺好的。”

　　叶知灵低低地笑了起来，没再继续逗她。有些事，点到即止，撩得太过，吓跑了这只表面安静、内里却藏着敏锐爪牙的小猫，就不好玩了。

　　车子停在白月梨租住的小区楼下。

　　“谢谢知灵姐送我回来。”白月梨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

　　“等等。”叶知灵探身，从后座拿过一个纸袋，递给她，“拿着。”

　　白月梨接过，里面是一杯打包好的热饮，触手温热。“这是……？”

　　“姜茶。泳馆旁边那家甜品店顺带买的，”叶知灵语气随意。“你刚才在水里有点抖，驱驱寒。”她顿了顿，眼神落在白月梨因为诧异而微微睁圆的眼睛上，补充道，“别误会，主要是怕你感冒了，耽误合作项目的进度。叶总监可不做亏本生意。”

　　最后一句，又是她那熟悉的、将关心包裹在公私分明外壳下的调调。

　　白月梨心里那点暖意刚升起来，就被这句“叶总监”弄得有点想笑。

　　她拎着姜茶，点点头，很配合地演出：“知道了，叶总监。我会努力不感冒，绝不耽误项目。”

　　她推门下车，站在路边，对着车窗挥了挥手。

　　叶知灵看着她走进楼门，才重新发动车子。指尖在方向盘上轻轻点了几下，想起白月梨最后那个带着点小小狡黠的回应，唇角弯了弯。“学得倒快。”

　　回到自己那个布置得温馨又充满个人风格的小公寓，白月梨第一件事不是去吹头发，也不是喝那杯暖心的姜茶，而是迫不及待地将速写本摊在书桌上。

　　一页页翻过，水中的叶知灵在纸面上鲜活起来。有力的划水、甩头时飞扬的水珠、靠在池边时那瞬间放空的侧影……尤其是那张捕捉到寂寥神情的画，炭笔的颗粒仿佛还带着泳池边的水汽和阳光的温度。

　　她打开电脑和数位板，调出之前为“梦境测绘”项目记录的、属于叶知灵的那些情绪数据碎片。那些关于“深海静默”、“蓝色禁锢”、“下坠与上浮的临界点”的抽象符号，此刻与画稿上的形象产生了奇妙的共振。

　　灵感像被打开闸门的洪水。她新建画布，背景选用沉静的墨蓝，手动执笔，不再完全依赖数据生成。笔刷蘸取带着微光的靛青与银白，勾勒出一个悬浮在水体中央的身影。水流是温柔的束缚，也是唯一的依托。身影上方，水面光斑破碎摇曳，下方则是更幽邃的、未知的深蓝。

　　但这一次，白月梨没有让黑暗吞噬一切。她在那个身影的周围，点缀了细碎如星辰的光点，它们隐隐对应着数据中那些代表“片刻安宁”、“呼吸顺畅”和“微弱牵引力”的节点。然后用极细的、近乎透明的白色线条，将这些星点若有似无地连接起来。

　　一幅充满手绘感、带着强烈个人解读色彩的“叶知灵潜意识星图”雏形，在屏幕上诞生。它不完美，不系统，甚至有些感性过头，但它的核心，是一个在潮汐中寻找平衡、在孤寂里窥见星光的灵魂。

　　白月梨看着这幅初步合成的星图，心跳有些快。她拿起手机，点开与叶知灵的聊天界面。备注是规规矩矩的“叶总监-灵策”，但聊天记录早已超越了甲乙方。她将星图雏形截图，发了过去。

　　手指在屏幕上悬停片刻，她删掉了打好的几句解释，只留下一行：

　　「游泳后的灵感副产品，像不像另一种意义上的速写？」

　　发送成功。她把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桌上，抓起换洗衣物冲进了浴室，假装用水流声掩盖内心的忐忑。

　　等她擦着头发出来时，手机屏幕是亮着的。有一条新消息。

　　不是文字，而是一个简短的语音条。

　　白月梨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深吸一口气，点开，将听筒紧紧贴在耳边。

　　叶知灵的声音传来，背景很安静，应该已经到家了。她的语调比平时更慢，更低，带着一种认真的、几乎是气音的质感，清晰地穿透耳膜：

　　“白月梨，你这不只是在测绘我的梦境……”

　　语音在这里有一个微妙的停顿，仿佛能听到她轻微的呼吸声，然后，那声音继续，带着一种混合了惊叹、无奈和某种被精准击中的柔软，

　　“你这是在给我画诺亚方舟的图纸啊。”

　　白月梨怔在原地，毛巾从湿发上滑落也浑然不觉。

　　诺亚方舟……

　　不是简单的港湾，是能在灭顶洪流中，承载生命和希望的、最终的庇护所。

　　这句话的力度，远比任何直接的夸奖都来得沉重而甜蜜。

　　她还没来得及想好怎么回复，叶知灵的下一条文字消息紧跟着跳了出来：

　　「另外，提醒一下，用甲方做灵感原型，可是要支付额外报酬的。[小猫坏笑表情]」

　　典型的叶知灵风格——在你被感动得一塌糊涂的时候，轻飘飘地扔过来一个调侃，让你哭笑不得。

　　白月梨看着那个带着调侃意味的表情，忍不住笑了出来，刚才那点旖旎紧张的气氛瞬间被冲淡，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亲昵、更轻松的暖意。

　　她回复：「那叶总监想怎么支付？用栗子蛋糕抵债行吗？」

　　叶知灵：「准了。明天下午茶，你请。[定位：常去的那家甜品店]」

　　白月梨抱着手机，倒在柔软的床铺里，把发烫的脸埋进枕头。

　　完了。她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