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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新气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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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的窗帘是浅灰色的,一共有……18道棱。中央空调的统一温度让这间陌生的屋子像春天似的温和适意。
没有鸡鸭的味道。不再冷得发抖。被褥松软、空气洁净得过分。黎明明睁着眼睛侧躺在大床上,凭借生物钟估计现在应该快凌晨三点了。
这意味着,再不睡着,她就只有三个小时睡眠了。
她决定想些什么来自救。
就在刚刚,临时出现的月经打乱了她原本就不算安定的睡意。好在出门喝水的李鹤舒正巧碰见了她遍寻卫生巾无果的窘态,立刻施以援手,行云流水般提供了安心裤、热水、巧克力一条龙服务。
但被血不小心浸染的睡衣是不能上床的。可能是太过仓促,今天姥姥只带了这一套睡衣给她。
与其说是睡衣,实际上只是组合装的秋衣秋裤罢了。从小到大,她都是这么穿过来的:方便,省钱,姥姥也一样。
黎明明思考了十秒钟,缓缓套上一条勉强不算太硬的牛仔裤。
李鹤舒陪她坐了一会儿。两人坐在餐桌两侧,没有开主灯,厨房的暖光从李鹤舒背后打过来,给她描上一层毛绒绒的金边。灌下半杯热水,黎明明忽然发现面前人的短发已经不知不觉长成了半长发。
这样寂静无声的深夜里,她们默契地保持着安静,时不时一起端杯喝下一口热水。
直到黎明明收拾妥当起身回房,才又听到李鹤舒在背后叫住她的声音:“等一下。”
“这套睡衣是我初中时的,洗干净后一直放着。你不介意的话,今晚拿去过渡一下吧。”
李鹤舒抱着两件叠放整齐的加绒睡衣,刻意放低了音量,说出的话像一阵微微的夜风。她没戴眼镜,面上有一丝淡淡的疲态,五官的轮廓却显得很柔和。她的观察力实在敏锐,看出了黎明明弄脏了睡衣却没张口求助,打算敷衍一晚的心思,就去衣柜里挖出了一套稍微小些的冬日睡衣。
所以此刻,黎明明身上正穿着一套印着可爱小熊图案的淡蓝色睡衣,虽然有些旧了,但质感实在极好,薄珊瑚绒的材质自带暖意。只是李鹤舒确实比她高了太多,手长脚长,哪怕是初中时的睡衣,也把黎明明整个包裹住了。
黎明明爬起来,把袖口和裤腿口慢慢地卷高。重新躺下后,她在脑子里反复播放着今晚解决月经的这部分剧情,在春天般的气味中断断续续地清醒着睡着了。
“鹤舒,在孟老师眼里,你一直都是个沉稳的女孩儿。但最近实在……你看,高一咱俩刚认识的时候,你至少还能说能笑的,现在简直是喜怒哀乐都不形于色了。像你们这么大,有什么烦恼一定要说出来,不要害怕啊。
“我知道,一般竞赛生,像你平日里各科整体水平这么均衡的,确实很难得,更何况这次开学考试只是一次失手,更不是什么大问题了。当然,我不是你的班主任,本来不该我说这些。但作为竞赛生,这次的物理,你怎么也没发挥出水平来呢?”
说话的人似乎喝了一口水,停顿了片刻,又补上一句:
“老师看你,就像看自己的女儿一样。”
话音刚落,有人“砰”地一声推门进来了。
是刘诗远。
“文八的那个在外面等你。”刘诗远没看李鹤舒,硬生生地说。
今天周六,雏鹰楼没有班级上课,走廊闷闷的不通风,蛋白色的墙壁微微反光,黎明明百无聊赖地来回走着,按顺序默背着四十四首必考古诗文。自从搬进李鹤舒家里,她们自然而然地开启了一起上下学的惯例。
晚课已经结束有段时间了,此刻她正背对着鹤舒,踱步到走廊的另一个尽头。
李鹤舒没停步,悄悄地跟了上去。正在黎明明转身的刹那,两人面对面相遇了。
“在想什么心事呢?”李鹤舒轻轻出声。
这么近的距离,简直连李鹤舒眼下的淡淡青色是几毫米都能估得出。
黎明明觉得自己的耳朵又莫名其妙地红了。
“我还在适应。”她脱口而出。
“哦?适应什么?”
“呃……适应开学?适应,适应更高级的房子?”那句话原本就是从口中滑落出来的,黎明明的大脑显然完全被打乱了,试图快速思考,“适应……适应日常有你的生活?”
李鹤舒忽然弯了弯嘴角,但这份微微的笑意只停留了一瞬就消失了,快得让黎明明怀疑是自己看错了。她伸手搭上黎明明的书包带,说,我们走吧。
“孟老师留你去办公室是聊物理竞赛的事吗?”黎明明问。
“不是。”李鹤舒否认,但除此之外,没再进一步给出解释。
黎明明识趣地没再发问,过了半晌,她重新开口:“诶,李鹤舒,新学期新气象,我们去理发吧。”
“你看,你的头发之前在耳朵下面一点儿,现在是下面好多点儿;我嘛……”黎明明伸手向后,摸了摸自己的小马尾辫,“我之前是刚好扎起来,现在是刚好搭到肩膀上。哦,正月里理发,是不是不太吉利?但我不怎么信这个,你如果不放心的话,我也可以自己去……”
“好啊。”
李鹤舒呵出一口热气,轻快地答应了。
冬雨已经缠缠绵绵地下了几波,校园的主干道两侧几乎快没什么落叶。天色暗得像块黑布,两人肩并肩,走得很快。
没想到第二天的星星岛是如此冷酷,让她们大失所望。周日白天,月恒巷萧瑟得不像话,一连三家理发店都给她们吃了闭门羹,清一色写着“正月不开门”。好不容易绕路去了趟“候鸟”,然而,隔着一张户外桌,黎明明就看见玻璃门上小云姐贴的“放假告示”简笔画。
冬日的寒风毫不留情地吹乱她们的头发,两人一前一后,沿着河边无言地往家的方向走。地上时不时能看到残留的积水,不远处的雨洲河流得低调,像一只苍老的巨兽,浑浊而缓慢地向前涌动着。
“今天不宜出门,倒霉啊。”黎明明咕哝道。
说着,一辆小轿车刷地一下从两人身边疾驰而过,精准碾过她们身边最大的一滩脏水,溅起巨大的泥水花。
“说早了。”马路边,黎明明无语地闭上眼,“现在才是真的倒霉啊。”
“哎哟!”星星岛花园的公共锻炼区是不少老人的日常去处,姥姥的大嗓门穿过围着她的那圈老太太,落到黎明明这边,“你们这两个泥丫头!”
“姥姥。”李鹤舒一如既往秉持着看见长辈就得喊的礼节,只是声音略带几分尴尬。毕竟,换谁被泥水溅了半身,还被几个叽叽呱呱的老太太们围观着,都很难不尴尬。
“行,下次再聊啊!我带我这两个丫头回家收拾收拾去!”姥姥走下太空漫步机,爽快地和群众们道别,一手搭一个地离开了。
“老朱,可真是吓了我一跳,我还以为你这个暴脾气的又得罪人了,正在被老太太们围攻呢。”黎明明感叹道。
一只大手呼过黎明明的脑袋瓜:“看看你自己那泥猴样,我还吓了一跳呢!你再喊一声我真得揍你,你能不能学学人家鹤舒?”
黎明明哈哈地笑了:“别逼我啊,我可是忍了很久才忍住不往你身上蹭泥巴的。”
“你就嘴上逞能吧!你姥姥我凭本事在菜场逮住了一户用阴阳秤的,老本行嘛,把那8号楼王大姐的冤枉钱要回来了,啧啧,现在这花园小区里每个老太太都捧上我啦。”姥姥越说越得意。
李鹤舒侧头看着斗嘴的一老一小。三人进了家门,听完黎明明对理发店遍寻无果的复述,姥姥像是还沉浸在被老太太们鼓掌叫好的状态里,情绪高涨,拍着胸脯,表示就由她这个业余专家来给两人剪头发。
李鹤舒家有两个卫生间,都配了24小时的热水淋浴,而中央空调的暖度也完全足够刚刚洗完头澡的两人在隆冬时节衣着单薄地坐在客厅中间,等待姥姥手持剪刀和小水果刀,给她们修剪发型。
意料之外地,姥姥的私家理发手艺真的很好。在洗烘一体机的轰鸣伴奏声里,短短一小时,两顶各有特色的发型就在李鹤舒家昂贵吹风机的鼎力相助下新鲜出炉了。
其实在坐下理发之前,李鹤舒已经做好了被剪成“民国头”的准备,但现在看到镜子里这颗蓬松饱满、层次分明的短发,她竟然觉得比自己之前在日系时尚杂志里找的参考图还要更清爽。回头看看正在客厅帮忙扫地上的头发收尾的黎明明,后脑勺上扎的那根小揪揪也有了更整齐和圆润的弧度,看上去让人更想摸一摸、弹一下了。
“鹤舒丫头,来,姥姥再给你吹干些,待会儿你们还有晚自习,别着凉感冒了。”姥姥招手喊她过去。
李鹤舒又看了镜子一眼,恍惚间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很快回到了姥姥旁边。
她闭起眼睛,并腿坐在沙发边缘,感受着暖风和大手轻柔地穿插过发间,觉得自己好像重新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变成了一朵庞大的、柔软的云。
她暂时忘记了那张退步了整整100名的级部成绩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