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你和我的30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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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沽门潮得能掐出水来。
王荜生把行李箱拖进走廊时，轮子卡在翘起的地砖缝里，“咔哒”一声，像给四年大学生活提前敲了破音的开幕锣。他弯腰去拔箱子，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黏在睫毛上——头发还是暑假里最后一次剪的，已经能扎出半指长的小尾巴。
306 的门虚掩着，门背贴的海报被撕得只剩半张《高达 SEED》的残角，真飞鸟的侧脸裂成两瓣，像在冷笑。王荜生抬手要敲门，门却自己往后退了——
屋里只亮了一盏顶灯，灯罩缺了半边，光像被刀削过，直直劈在靠窗的那张床上。床上没人，床下却摆着一双干净得发亮的白色板鞋。再往右，靠门的下铺坐着个人，背对门口，正低头擦鼠标。那鼠标旧得发白，滚轮边缘磨出了毛刺，线缠得一丝不苟，像外科医生在缝合伤口。
听见动静，那人停手，侧头。
一半脸浸在灯光里，一半沉在阴影里，轮廓薄得像被水洇过的宣纸，白得几乎透明。王荜生第一反应是：这皮肤在沽门能直接当反光板用。第二反应才是尴尬——他堵在门口，箱子轮子还在外面卡着，像条搁浅的海鱼。
“进。”对方声音不高，带着一点皖南的平调，尾音却压得利落。
王荜生把箱子提进来，轮子刮过门槛，“刺啦”一声。屋里比走廊凉快，可他却后颈冒汗——八张铁架床，七张空着，只剩靠窗的下铺被占了。床单是深灰的，平平整整，连 hospital corner 都折得刀切一样。床头立着一只红色耳机，海绵套边缘磨得发亮，像被岁月啃噬过的珊瑚。
“我……我也睡下铺？”王荜生指了指唯一空着的靠门下铺，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还轻。
“嗯。”那人把鼠标垫卷成筒，塞进抽屉，动作轻得像怕惊动灰尘。“蕲子羽。”
“王荜生。”他顿了顿，补一句，“本地的。”
蕲子羽没接话，只抬眼扫了一下他手里的行李箱。王荜生顺着视线低头——箱子上贴着《第五人格》的 Q 版博士贴纸，边角翘起，博士的笑在灯下泛着油亮。他忽然有点后悔没把贴纸撕干净。
“电竞社？”蕲子羽问。
“啊……不是，就随便玩玩。”王荜生把箱子立起来，想转移话题，“你来得真早，报道不是明天才截止？”
“车顺。”蕲子羽答得简短，目光却落在王荜生垂到锁骨的发梢上，停留不到半秒，又滑走。那目光像冰棱，碰一下，却不见水渍。
王荜生蹲下去拆行李，先抽出一只折叠台灯，再摸出一袋沽门特产的十八街麻花。他犹豫两秒，把麻花递过去：“尝吗？刚出锅的。”
蕲子羽没动，只抬手把垂到眼前的碎发别到耳后——那手指修长，骨节却分明，右手虎口处有一道细疤，像被什么利器划的，已经褪成浅白。王荜生忽然想起自己忘了买剪刀，头发又该修了。
“谢谢，不吃甜。”蕲子羽起身，从柜顶拿下一只塑料脸盆，盆沿贴着褪色的 Razer 标志。他走路极轻，鞋底踩过地面，没发出一点声音，像猫，又像幽灵。经过王荜生时，带起一阵很淡的薄荷味，凉得让王荜生后颈的汗毛集体立正。
卫生间在走廊尽头，门“吱呀”一声合上，306 重回寂静。王荜生这才注意到，靠窗的桌子上摆着一台笔记本，屏幕还亮着，锁屏是 CS:GO 的荒漠迷城俯视图，包点用红色记号笔涂得触目惊心。鼠标垫是旧款 QcK+，边缘起毛，正中央却磨得发亮，像被反复摩挲的铜镜。
他收回目光，开始铺床。棉絮抖开时，扬起一小片尘雾，在灯光里浮游。王荜生忽然有点恍惚——三天前他还在青训队的空调房里打训练赛，今天却缩在这间八人寝，给一张 0.9 米宽的木板床套床单。命运高达的模型盒被他压在枕头底下，硬邦邦地硌着手腕，像提醒他：别忘了天空，也别忘了我。
门口传来脚步声，蕲子羽端着盆回来，发梢沾着水珠，一路滴到锁骨。他把盆往床底一推，顺势坐下，戴上那只红色耳机。耳机线缠过耳廓，像一条细小的赤蛇。王荜生注意到，他开机前先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亮起一瞬又熄灭，锁屏是纯黑，没有任何图标。
“你……打手游吗？”王荜生没话找话。
蕲子羽“嗯”了一声，戴上耳机，却没有立刻进游戏。他左手搭在键盘上，右手握鼠标，指节微曲，像一把收在鞘里的刀。屏幕跳出 Steam 界面，他点开 CS:GO，熟练地切到库存，一把暗金咆哮 AK 静静躺在格子里，贴纸四连 Titan Holo，蓝得发紫。
王荜生咽了口唾沫，把剩下半句“我主玩第五人格”咽回肚子。他低头继续整理抽屉，却听耳机里漏出一丝枪声——不是游戏，是直播回放。声音调得极低，像有人在远处放鞭炮，闷闷的。蕲子羽的鼠标在垫子上滑过，发出细碎的“沙沙”声，节奏稳定，像秒针。
窗外，沽门的夜雨终于落下来，砸在锈迹斑斑的空调外机上，“嗒嗒”作响。王荜生把最后一件 T 恤叠好，抬头时，正对上蕲子羽的侧脸——耳机海绵压着颧骨，灯光从下面照上来，在睫毛下投出一圈极淡的阴影，像给冷白瓷上了层釉。那睫毛颤了一下，忽然转向他。
“有剪刀吗？”蕲子羽问。
“啊？”王荜生愣住。
“头发。”蕲子羽用目光点了点他垂到锁骨的发梢，“学校后街，剪得一般。”
王荜生下意识攥住发尾，指尖碰到分叉的碎发，有点刺。他摇头：“我忘带了。”
蕲子羽没再说话，只把耳机往下一拉，单边挂在脖子上，另一只耳朵还罩着。那动作让红线绕过喉结，像一道极细的封印。他起身，从抽屉里摸出一把瑞士军刀，小号，红色刀柄，刀片闪着冷光。
“坐。”他指了指自己刚腾出来的椅子。
王荜生没动。雨声忽然变大，像有人在楼顶撒豆子。蕲子羽也不催，只把刀尖抵在桌面，轻轻一转，木屑旋出一个小小的漩涡。那漩涡像黑洞，吸走了屋里所有杂音。
王荜生走过去，坐下。椅垫还残留着对方的体温，微凉，却莫名让人耳根发烫。蕲子羽站在他身后，指尖穿过发缕，动作轻得像在拆炸弹。碎发落下，一小撮，一小撮，落在地上，悄无声息。
“长度？”声音从头顶传来，近得能感到呼吸。
“……到下巴。”王荜生听见自己说。
刀锋开合，“咔嗒”。雨声、呼吸声、心跳声，忽然都成了背景。王荜生盯着屏幕里 CS:GO 的等待界面，人物模型旋转，像被命运拨弄的陀螺。他想起博士的怀表、使徒的犬影、时空之影的镜像——所有监管者都在追逐求生者，而此刻，他坐在一把陌生的椅子上，让陌生人给自己剪头发，却奇异地一点也不想逃。
最后一缕发尾落下时，蕲子羽收起刀，指尖在王荜生后颈轻轻一抹，掸掉碎发。那触碰像静电，一路窜到尾椎。王荜生猛地起身，椅子腿刮过地面，发出刺耳的“吱啦”。
“谢谢……”他声音发干，目光不知道该往哪放。
蕲子羽把刀合上，丢回抽屉，耳机重新戴好，背过身去。屏幕里，游戏已经开始，他买了把 P250，径直往 A 点走。背影被灯光拉得修长，像一柄收拢的伞，拒绝任何窥探。
王荜生摸了摸自己的发尾，齐整，却残留着薄荷的凉。他忽然想起真飞鸟在 Seed 结尾那句台词——
“我不是为了逃避而飞，而是为了飞向某处。”
雨还在下，306 的灯管忽然闪了两下，像接触不良的心跳。王荜生把麻花重新扎紧，放回桌上，顺手按下台灯开关。暖黄的光晕撑开一小片天地，把他和蕲子羽各自圈进半弧，中间隔着一条模糊的交界，像地图里未探索的战争迷雾。
两人谁都没再说话。
CS 的枪声、雨声、呼吸声，混在一起，成了沽门夜色里最轻的底噪。
开学第一晚，306 的时钟滴答向前，故事才刚刷新出生点。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你和我的30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