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antagonism

25、暂离

　　金弦拨雾，当第一缕曦光破开云层，第一声鸡鸣响彻云霄。不大不小的一块空地，已经集结了不少的人。

　　莫寻低头将额前的修长碎发夹起，面前的赵梦舟摆出一副迎战姿势如临大敌。

　　“用你能想到的任何方式打倒我，”莫寻晃晃头确保不会被突然遮住视线，继续说道，“如果真的决定要去和亲，最好还是把你心软的毛病扔掉。而且……没有那么多条人命需要你去扛着。”

　　妄想依靠着和亲停战？这破烂国家还真是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

　　赵梦舟攥紧手中匕首，最后看了一眼场边观战的阿桃，她大喝一声冲了上去。

　　莫寻背着手游刃有余地闪过所有进攻，同时嘴上也不遗余力地开始活动。

　　“动作软绵无力，你哥做饭有那么难以下咽吗？”

　　怜青耳力出众，赵梦舟看起来并未受到影响，反倒是他在和皓安对练时哽了一下。

　　“现在就要回皇宫了？看清你的敌人在哪。”

　　赵梦舟抿着唇，她一下冲得太猛，转身才发现已经和莫寻拉出了不远的距离。她没有给自己时间在原地停留，再次上前。

　　“你是在担心牵扯到我的伤吗？”

　　他这句发问实在真诚，乃至于令赵梦舟都大脑空白一秒，手腕向上紧握匕首横向刺出，莫寻后撤一步轻松躲开，二人再次拉开距离。

　　“昨天那么长时间，他一点格斗技巧都没教你？”

　　赵梦舟死缠烂打地追了他近半个时辰，却连他一根头发丝也没碰着，就地而坐喘着粗气回道：“教了，可我根本碰不到你啊！”

　　“这就累了？”莫寻犯愁的搓了搓脸只觉无奈，“碰不到我，那怎么办？”

　　“你可以站着不动吗？”

　　汗珠从赵梦舟额头滑落，她双臂撑起自己上半身，仰着头去看莫寻，态度之诚恳，居然让莫寻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哈？”

　　莫寻僵硬地抽了抽嘴角，说道：“小公主，您看看我是不是特别像个稻草人？您手上拿的是刀，不是什么柴火棍！”

　　赵梦舟心虚地耸耸鼻尖，索性直接躺在地上休息。

　　“所以你为什么不和我对练呢？”

　　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他一向下手没个轻重，赵梦舟一介凡人。他当初是为什么会答应这件事啊！

　　等等……他当初好像也没说答应……

　　莫寻皱着脸摇头，恰逢结束对练坐在一侧休的皓安探头探脑地往这边瞅，他略加思索，越过赵梦舟行至皓安面前，吩咐道：“你还不至于被凡人伤到吧？”

　　一味地进攻和躲避能教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皓安震惊地张大嘴，食指向内指着自己：“为什么是我啊？小哥不是更强吗？”

　　莫寻托着下巴一想也对，于是拽着怜青胳膊就把人推开自己坐下。

　　“也对。”

　　怜青一时不察被推个踉跄，稳住身形后乐呵呵地向等待的阿桃奔过去了。

　　他都做不到的事，我做到了岂不胜他一筹？

　　莫寻自然不知道怜青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他拽着皓安的胳膊将人拽到另一片空地后，两手一前一后横于胸前，说道：“打败我。”

　　皓安眼前一亮，气势满满地回道：“好！”

　　虽然怜青不把自己的伤当回事，可皓安却还记得不久前的清晨，在怜青后肩的伤，除此之外，他还记得自己是如何被丢进幻境和数不尽的妖兽作战。

　　尽管那些妖兽的修为境界还不如他，但却架不住数量多啊！更何况，这可是一个极佳的提升机会！

　　皓安志气满满地冲上前，却根本想不到等待他的是怎样的惨痛画面。

　　朝阳于空中越挂越高，不知不觉就从四面八方传来了扑鼻的饭香。莫寻远远地同怜青对上眼神，二人同时结束了上午的对练。

　　“啊啊啊！”

　　皓安瘫在地上哀嚎，浑身上下像是要散架一般。赵梦舟看起来神清气爽，她被幽怨地哀嚎吸引过去，拿着手帕帮倒在地上的少年擦汗，轻声问道：“你……还好吗？”

　　皓安双眼无神，好似对未来都失去了激情一般，只是摇头。

　　也没人告诉他莫寻是这么一套惨绝人寰的教学方式啊！整整一上午，他除了想明白莫寻长了一身铁石心肠外什么也没想明白。

　　怜青还会一点点告诉他应该如何格挡、如何回击，到了莫寻这里，除了要经受他那张破嘴的精神攻击以外，就只剩下害得他全身酸痛的物理攻击。

　　若不是皓安也清楚这一套绝对不适合一个凡人，他是无论如何也要把怜青抢回来的！

　　“喂，”莫寻蹲下身在皓安眼前挥了挥手，“有那么夸张吗？”

　　他一问出口，不仅是皓安大喊大叫地发出了抗议，曾经同样惨遭毒手的怜青也默默点了点头。

　　莫寻：“……”

　　他啧了一声表达自己的抗议，拎着自己装好的酒壶留给众人一个潇洒背影。

　　怜青伸手拉起皓安，安慰道：“其实这样进步很快的。”

　　皓安无悲无喜地回道：“因为莫寻一点余地都不留吗？”

　　“也可能是因为绝境下更容易爆发出强大的力量？”

　　青年的安慰并没有让少年宽心多少，吃完午饭再次踏上这条小路时，他只恨自己为什么不能装病逃脱。

　　由此看来修仙似乎并没有好到哪去，经过一番脱胎换骨，生病好似已经脱离了他的生活。

　　几乎失去生病资格的皓安只得再次面对一场单方面殴打，他调动起全身的肌肉状态，连感官也异常活跃。

　　比起上午那般每时每刻都被压制的状况，下午的莫寻不再是一丝喘息都不留的打法，只是皓安仍旧明显感到自己的无能为力。

　　明明有机会的。

　　他胸前浮出一道鞋印，整个人倒飞出去在地上滑出一道近十米的印记。

　　可是我明明有机会的！为什么抓不住！

　　皓安狠狠一锤地面，周遭震起尘土，他再度冲上去。

　　强有力的横拳打出被对方下蹲躲过，皓安下意识地跳起避开一记扫堂腿。莫寻起身时他还在空中，和刚才一般无异。

　　他再次抓住机会侧踢，莫寻单手侧空翻闪过，他的脚尖蹭着对手耳尖，下一秒再一次飞出去。

　　这一次是背上多了个鞋印。

　　皓安不知道自己这次又是飞向了哪个方位，只感觉自己前胸贴后背的痛楚，最终由怜青接住。

　　“谢谢哥。”

　　他只是镇静地留下一句道谢，在怜青担忧的目光下又冲上去，然后在侧腰留下个鞋印向着反方向又一次飞出。

　　怜青喉结不安地滚动，想要开口打断，却又自知莫寻心里有数。整个人在原地纠结成了一个人性毛线球。

　　赵梦舟惊魂未定地在他身后探出半个身子，面上是显而易见的担心：“他们这样真的没事吗？”

　　“啊？啊，”怜青打断思绪回过神，“没事的，他有分寸。”

　　与怜青这句话一齐向赵梦舟袭来的，同时还有以每秒十米的速度漂移的皓安。

　　怜青见状大惊失色，慌忙扳着赵梦舟的肩膀侧身躲过，而皓安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他直撞在树干后，方才停下身姿。

　　“那个……”怜青话才出口，皓安已经红着双眼又冲了上去，“算了，还是我们躲着点吧。”

　　他双手于胸前交叉向上画出半个圆，二人消失在原地，进入一个飘幻的世界。

　　他们二人拉开适当距离站定，怜青率先出拳直冲赵梦舟面门而去，赵梦舟一手挡于面前，一手从侧方钳住他的手腕。

　　他没再用力，保持着这个姿势自如地晃晃，说道：“你少时从未经过训练，力量上并不占据优势，比如现在。”

　　赵梦舟即使钳住他进攻的右臂，却依旧只得顺着他的力道行动。情急之下，她无师自通地抬脚攻向怜青下三路，对方以左脚为轴侧身躲开，被牵制的右臂同时恢复自由。

　　赵梦舟两脚前后叉开，突然被挣脱的手臂带得她失去平衡，怜青立于她身侧，抬手助她站稳。

　　“你很有天赋嘛！”怜青笑着对她竖了个大拇指，“不过速度再快一些就更棒了。”

　　“呀！”赵梦舟元气满满地回应，重新摆出起手式。

　　双方人员互换以后，抛却武器的格斗训练终于走上正轨，不论是一步一夸、轮流上阵的赵梦舟二人还是满世界乱飞的皓安，全都志气满满地面对属于自己的历练。

　　向着目标前行时，时间总是过得很快，明明只感觉寥寥几分钟，经由旁人提醒过后才恍然，竟然已经到了分别的日子。

　　莫寻一剑划出的光门在一旁闪烁，他本人和刚回来的怜青等在旁边，赵梦舟见到老妇人就送出一个拥抱，阿桃哄着不高兴爬了满脸的小麦，皓安也揉着阿黄依依不舍。

　　怜青曲起胳膊捅了捅身旁的莫寻，问道：“结束以后，和我回青云吗？”

　　莫寻摇摇头：“先不，有点事情还要解决。”

　　无缘无故找上来这么多的仇人，自然是有人在背后捣鬼。他才不会相信两个连变幻人性都困难的猴子能够促成这一切。

　　“是之前的事？”

　　“你很聪明嘛。”莫寻挑眉玩味地说道，“你放心，这事解决以后我会联系你的。有谁会喜欢在那种环境生活一辈子啊，我又不是妖。”

　　就算是当初的人魔，也是一直在人界悠闲吧。

　　“我等你。”怜青扭头盯着那双他终于看清的眼眸，“你要记得，我在青云等你。”

　　他似乎很是忧心莫寻会再次不声不响地消失，语气变得格外珍重。珍重的让莫寻想毫无形象的在地上打滚，以此来印证怜青是有多可笑。

　　可那双眼睛让他笑不出来。

　　那饱含的情绪太过热烈，以至于莫寻恍惚被他看到地方都烫的发慌，他狼狈地闪躲，就像此前他一直的逃避。

　　莫寻笑不出来，简单地勾起唇角也做不到，喉咙烫出苦涩，拼尽全力地搜肠刮肚才艰难挖出来两个字。

　　“记得。”

　　离别的赠言结束，双方抹着眼泪挥手道别，小麦懂事地捏着奶奶的衣角向阿桃道别，脸蛋上还挂着要落不落的泪珠。

　　光门闪烁两下最终消散成漂亮的星光，星光带走了再也不见的人。

　　赵梦舟二人回到慌乱已久的皇宫，怜青二人回到吵吵闹闹的青云山，唯有莫寻，独自一人回到了杂居。

　　他还是那身亘古不变的黑衣，宽大的帽子隐去他半张脸，隐去气息后在杂居角落入座，不一个人一个人的特意去找，根本发现不了他的存在。

　　“嗳嗳！听说最开始是那群猫头鹰不满意……”

　　“狼族长老真的死了？”

　　“真的！我亲眼所见！就是……”那声音忽地小了下去，“就是那疯子，他又回来了！”

　　“啊？不是说那几位大人物天天喊着要他偿命吗？他们居然没跟着凑个热闹？”

　　莫寻以酒碗作掩护竖起耳朵认真起来。

　　“别提了，人不在的时候耍威风，人回来了早不知道躲在哪个犄角旮旯去了！”

　　他仰头一饮而尽，不耐烦地转移目标。

　　“砰！”

　　一声巨响瞬间夺取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始作俑者不好意思地摆摆手连声致歉，随即压着身旁人的肩膀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道。

　　“我这可是独一无二的小道消息，你要真是想为怜……”他递过去一个“你懂的”眼神，“为那位讨个公道，这个价可是一点不贵啊！”

　　莫寻看不清那人比了个什么数字，只看见那个正脸面对他的纠结面孔——一只给他使过不少绊子的鸟。

　　想给怜青报仇？

　　他嘴边勾起一抹嘲讽，虽然他与这鸟人最终目的很大可能一致，但……这鸟人也是留不得了。

　　“你听说过‘反正联盟’吗？”

　　“你有他们的消息？”

　　背对着莫寻的脑袋骄傲地昂首，复又低下脑袋。

　　他们的声音再次减小，莫寻也听不真切。不过他这时绕有耐心地等着他们的对话结束，鸟人起身离开，莫寻立刻起身，按着另一位肩膀落座。

　　他给对方看了看自己储物戒指里几乎堆成山的宝贝，凑到其耳边低声说道：“不妨借一步说话？”

　　直到这时，莫寻才真正看清对方面貌，一只绿眼睛幻成人形的蛇，肤色白得病态，发尾时不时泛出亮光，那是蛇暗藏的鳞片。

　　蛇眼睛亮起不止一个度，尽管莫寻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拿钱办事的死士，可在这种地方又有谁会在乎呢？

　　活着才是一切，否则只能变成别人嘴里的妖丹，更何况，他若是就此同莫寻扯上那么点丝缕关系……

　　蛇小心翼翼地跟着莫寻去到他二楼专属的房间，慎之又慎落座地问道：“您想知道些什么？”

　　莫寻悠哉游哉地添上两碗酒。

　　“关于‘反正联盟’，你知道的所有。”酒碗被推到面前，同时还有一句浓厚的威胁，“你知道的，我是莫寻嘛。”

　　一个随时随地都可能发疯的存在，尽管这个评价此时已经有失偏颇。

　　但那又如何呢？反正，他是莫寻嘛。

　　疯子干出点什么都不稀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