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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第 12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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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陆秋水又假装货郎混进门来。日光打在桌前那两个凑在一起的脑袋上,都照不明白他们的阴谋诡计。
鹜落和陆秋水压低了声音,嘀嘀咕咕,时而蹙眉沉思,时而嘴角勾起一抹堪称“阴险”的笑容。他们面前摊着几张写满密麻小字的薄绢,还有陆秋水不知从哪儿摸出来的雍城地形图和一些写着人名的纸条。
我坐在稍远些的床沿,看着他们,手里无意识地摩挲着刀柄,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说不出的别扭。
他们讨论的内容,实在有些……超出我的认知。
这哪里是简单的捣乱?
“……青虹剑派的刘长老,最好面子,他夫人与飞云堡副堡主那段旧情,若是‘不小心’在英雄会期间,传到飞云堡少主耳朵里,你说会不会很有趣?”陆秋水指尖点着一个名字,桃花眼里闪着恶劣的光。
鹜落唇角微扬,点了点头:“可以。飞云堡少主年轻气盛,最是忍不得这等事。他们人带的不少,两派若在雍城起了冲突,城主府必然焦头烂额。”
她又拿起另一张纸条:“还有这个,金刀门门主暗中克扣弟子抚恤金,中饱私囊的证据……若是让那些死了师弟师兄的苦主‘偶然’得知……”
“妙啊!”陆秋水抚掌,“都不用我们动手,金刀门自己就得先乱起来!”
他们越说越起劲,翻看着那些据说是鹜落以往“交易”中收集来的秘闻。我听着那些什么掌门夫人与某某庄主有染、哪派长老其实有龙阳之癖、谁家又私吞了盟友的宝物……脸上忍不住一阵发烫。
这些……这些江湖上德高望重的前辈名宿,私下里竟是这般……不堪?
更让我心里不是滋味的是,鹜落谈起这些时,那种平静又带着几分讥诮的态度,仿佛早已司空见惯。还有陆秋水,那副如数家珍、甚至以此为乐的模样……
他们俩凑在一起,就像……就像两只发现了宝藏的狐狸,坏水咕嘟咕嘟地往外冒,默契得令人心惊,我好像能看到他们屁股后面的尾巴摇来摇去。
我终于忍不住,闷声插了一句:“……为何都是这等……桃色秘闻?就没有些……正经些的把柄?”
鹜落和陆秋水同时转过头来看我。
鹜落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唇角弯起一个极淡的、了然的弧度:“因为这些消息,既足够隐秘,能拿捏住人,又通常不涉及门派核心利益或武功秘籍,不会引来不死不休的追杀。拿来交换些小代价,或者像现在这样搅浑水,最是合适不过。”她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淡淡的嘲讽,“至于为何多是这些……大概是因为,人总是更乐意打探和传播这些香艳又不会真正伤及自身的隐私吧。”
陆秋水则直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用折扇虚点着我:“陈少侠,你这就不懂了吧?这才是江湖最真实的样子!表面光鲜,底下腌臜事多了去了!这些消息,平时没什么用,关键时刻拿出来,可比什么神兵利器都好使!”
他看着鹜落,挤眉弄眼:“是吧,小鹜落?咱们这可是物尽其用!”
鹜落没理他的调侃,只是淡淡补充了一句:“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道德洁癖,救不了命。”
我哑口无言。我知道他们说得对,眼下处境危急,任何能利用的手段都不该放过。可看着鹜落和陆秋水那般自然地讨论着如何散播谣言、挑动仇怨,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我心里就像是堵了一团湿棉花,闷得难受。
两人一直叨咕到晚上。烛火噼啪,将那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交头接耳,低笑阵阵。他们翻阅着那些写满江湖秘闻的薄绢,如同在欣赏什么有趣的画本。
“啧啧……小鹜落,还是你厉害。这么多消息,我都不知道。这次可真是听了个过瘾。放,必须放,得让该知道的人都知道!对了,明天峨眉派要请青虹剑吃饭……”
“合适的东西我这有得是,你安排的巧妙一点,不要暴露你我。”
鹜落的唇角始终噙着一丝浅淡却真实的笑意,那是种运筹帷幄、甚至带着点恶作剧得逞般的愉悦。她与陆秋水一唱一和,思路刁钻,配合默契,仿佛这类搅动风云、拨弄人心的事,于他们而言是再自然不过的游戏。
陆秋水更是眉飞色舞,折扇轻摇,时不时冒出的阴损点子总能引得鹜落眼底笑意更深几分。他叫她“小鹜落”,语气亲昵又熟稔。
秋水……鹜落。
连名字都像是约定好的,般配得刺眼。
我心里那点别扭,渐渐发酵成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和……茫然。
我听着那些不堪的秘闻,想着平日那些受万人敬仰、道貌岸然的前辈高人,私底下竟是如此龌龊不堪,只觉得胸口气闷,像是信仰的什么东西悄然崩塌了一角。
但更让我难受的,是鹜落的样子。
她看起来真的很开心。不是平日里那种清冷的、疏离的平静,而是一种鲜活的、甚至带着几分邪气的灵动。那种神情,是我从未在她脸上见到过的。
而能让她露出这种神情的,是陆秋水。是这个攻于心计、玩世不恭的无相教左护法。
他们才是一类人。同样聪明绝顶,同样擅长在阴影中行走,同样精通那些算计人心的手段。他们之间的默契,仿佛是与生俱来的,一个眼神,一句暗示,便能心领神会。
那我呢?
我只会笨拙地挥刀,只会凭着一腔热血往前冲,只会在她遇到危险时不管不顾地挡在她身前。我听不懂他们那些弯弯绕绕的算计,更想不出那些刁钻古怪的坏主意。
我永远也学不会像陆秋水那样,谈笑间便将人心玩弄于股掌之上。我也没办法像他那样,几句话就逗得她真心发笑。
我甚至……连名字都那么普通,陈尘,尘土的尘。
一种深切的无力感和自卑,像藤蔓一样悄悄缠绕上心脏,越收越紧,闷得我几乎喘不过气。
我只能沉默地坐在阴影里,看着他们在灯下“狼狈为奸”,觉得自己像个多余的、格格不入的局外人。
陆秋水终于带着一肚子坏水心满意足地走了。
屋内安静下来。
鹜落脸上的笑意慢慢淡去,恢复了平日的清冷。她收拾着东西,没有看我。
我坐在床沿,低着头,看着自己粗糙的手掌和那柄只会砍杀的刀,心里空落落的。
过了许久,她才轻声说:“好了,去睡吧。”
我抬起头,想从她脸上找出些什么,却只看到一片平静的淡漠。
那些方才与陆秋水商议阴谋时的鲜活神采,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只是我的错觉。
她在我面前,终究还是那个藏在冰壳下的鹜落。
而我,或许永远也走不进她真正认可的那个世界。那个有陆秋水存在的、聪明人博弈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