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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王二花2.0跑之前得先站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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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姚菁没回答,大花擦了嘴边的血丝,笑吟吟替妹妹来接话。
只是她不知怎的,有些口吃:“婶——婶——婶子,我们不吃饭——爹——爹醉了——我们一会就——就——回去。”
从桃花一边刷锅,一边道:“你爹那口马尿,不知早晚能戒掉!要说你爹的心病,还是你妈。要你妈在,他什么混账事儿都不干的。你说你妈也是,好歹她生了你兄妹几个一场,怎么心就能那么硬。”
一贵一听“妈”这个字,就手舞足蹈兴奋起来:“妈——妈——”
庄氏白了从桃花一眼,来问二花:“二花呀,你二叔问得对,你怎么不去上学?”
姚菁心想:好歹是亲人,难道我头上裹着纱布你们看不到么?
王锦旗擦着脖子,并没问侄女伤的重不重:“前些日子你作文竞赛的奖状,人家寄到村上,我收到了。你倒是个厉害人儿,比一杰和一灵强。”
从桃花跟着说:“一杰脑子也好使,聪明得很,只是心里担着事儿,压力大。”
“他?他担着什么事!”王锦旗说,“他吃得好穿得好,每个月你还给那么多零花钱,他能有什么事!”
从桃花推了丈夫一把:“这个家的未来就指望着一杰,这么多兄弟姐妹没有一个可帮衬的,以后还要他照顾。这么大一摊子,全在他肩膀上,你说,他心里有没有事儿!”
王锦旗不接妻子的话,擦完脖子,说:“汤面就汤面吧。上次不是还有肉臊子,都热上。”这意思,显然是要留三兄妹吃饭。
从桃花抖一抖围裙:“臊子?”她眼睛斜着搭在庄氏身上,“前天妈不是说,可怜大哥整个冬天没吃上肉,臊子放着怕坏,就送给大哥去了么?现在你又来问我,我可盯不住这样的账。”
姚菁一愣——刚才吃的那一碗,怕不是就是“前天送的臊子”。
想到这里,她呕了一声,胃里一阵翻腾。两碗馊臊子就能引发一场嘴仗,姚菁不禁感慨,王家的琐事比馊了的臊子还浓烈。
强忍着不适,姚菁可怜二花,这么多的血亲,没一个真正能为她办点实事的。
回想过来,她又可怜自己:
“姚菁啊,你的命也不简单。”
眼见母亲和妻子就要吵起来,王锦旗不耐烦地终止这场闹剧:“行了行了,都是一家人,天天要练几句嘴儿。桃花,做饭去。”
从桃花翻着白眼进厨房去:“全是会吃饭的嘴,没有能劳动的手!”
屋里从桃花的铝制水瓢咣啷一声,估计是砸到缸里了。
大花也还是有骨气,听见厨房从桃花的脾气不好,她站起身来,推着一贵和二花就要走:“走——走,回家去——走。”
“饭都好了,吃了再走。”从桃花返身又出来,“跑什么呀,好像我要吃了你们似的。”
大花是一点也不愿多留,也并不回应从桃花,只是旋风一般拉着二花和一贵往前跑,力气大得惊人。
堂屋里,王红旗已经斜趴在炕上睡着。他呼噜声如雷,嘴角还挂着涎水。大花上前去把父亲扶正,又盖上被子,十足一个贤惠孝女。
姚菁看着大花,心中五味杂陈,头上剧痛不已。
跑!必须跑!——这是活命方针,这是这剧本的主旨核心!一定要跑!
可现在的问题是——姚菁的灵魂已经和这具身体合二为一,除了梦到的那些经历,她已经完全记不得王二花任何的事情,故而她现在甚至认不得出村去的路。
她需要时间去了解王二花,才好步步为营找到出路。
从目前经历过的事情来看,二花家是一点可利用的资源没有,她不被打死或是卖掉,那也算是万幸。而且她年纪太小了,小到都谈不上什么“人生经历”,更别提找什么人脉背景。她能利用的唯一资源,竟只有自己本身。
可是她自己,也是这样势单力薄。
若要再找一个能了解二花的地方,那就只剩下学校。
可学校还有那群恶霸。
“怕什么!”姚菁想,“我一个成年人,还玩不过那群小毛孩子吗?”
知己知彼,是开启跑路计划的第一步。姚菁开始翻找二花所有的东西,笔记、日记、书册等等,床上的、床下的、墙上的、地上的,连二花存着的报纸都不放过,她试图从这些文字中拼凑出二花的人生。
幸运的是,王红旗和王一贵大概从来不进厨房,所以二花留下的这小小天地,居然没有被破坏过。
她发现二花比自己想象中要坚韧得多,哪怕是一个小小的药品盒子,她也能将其作为一种剪报收集,并贴心地将寻常见到的病症分类。村委、学校的报纸,也被她精心收集,很多竞赛的渠道都是从这种报纸上来。
诸如此类的细节,无不透露出二花小小年纪下所蕴藏的智慧。
姚菁心中涌起一丝敬意——在这黑暗的生活中,二花坚强地打造着自己的精神世界。
二花在日记中记录了许多对未来的憧憬和计划,字里行间透着不屈与希望。可越是到后面,二花的日记也就越模糊,近期干脆不写了。
是啊,一个精神世界再丰盈的孩子,也毕竟是个孩子,经受着来自家庭、学校的霸凌和欺辱,撑不下去才是正常的吧。姚菁一边看一边为二花难过,她暗下决心,要借助这些线索找到属于自己的出路,同时也不辜负二花的这份坚韧。
二花,你把身子借给我重生,我带你冲出去!
她初步有了一份计划。
休息了一日恰也是周末,周一清早姚菁便说要去上学。
大花问:“你不是说要在家休息几天吗?你这样的身子能去学校吗?”
姚菁没空给大花解释太多,没好气地说:“待在这里难道就好受吗?”
大花是个性子很柔和的人,妹妹这么说,她也并不再争辩,只默默帮她收拾好行李书包。
姚菁就不好受。
她实在见不得可怜人做可怜事,她自悔自己不该对无辜的大花以这样的口气说话,只得找个话题来缓解冷清气氛:“大花,你不上学吗?”
大花的头发丝又黄又软,但她一口气叹出来,发丝儿也没怎么动。她说:“芳芳走时说你伤了脑袋有些失忆,我还不信。这下看来竟是真的了。”她道,“你忘了吗?我是残疾人,上不得学。”
“你哪里残疾?”姚菁上下打量了一番,没有发现不对劲。
大花凄惨一笑:“我是个结巴。”
“你哪里结巴?”姚菁追着问。
“嗨。”大花苦笑,“哥是个傻子,但上面没给认残疾。我若不残疾的花,你就超生了。所以我残疾。”
“你——你被迫残疾?你装口吃?”姚菁不可置信地反问。
大花抬起眼睛来看了妹妹一眼,那一眼无限凄婉:“装着装着,就成真了。我在外面,已经不会说正常话了,这个样子,去读书也张不开嘴。”
天啊——姚菁奋力揉搓了一下自己眉心骨,清晰的痛感告诉她,这荒唐事儿是真的。
“走吧。我送你去村口,别误了早车。”大花帮妹妹背着书包和干粮,走在前面引路。
姐妹俩在清晨浓雾中等了一会儿,彼此却什么话也没有说。大花仿佛习惯了看妹妹的脸色,见妹妹脸色不好,她一路也就不说话。眼看着妹妹坐上了班车,她犹豫了几次,终究也没有开口。
等姚菁坐稳后,大花却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跑到车窗边,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钱递进来,说:“二花,你没钱了吧?拿着买点补给吃,别小气,读书太费人了。”
一毛、两毛卷在一起,毛边翻起——那曾是姚菁连找零都不会要的纸币。
“不用,你拿着吧。”姚菁说。
“拿着拿着。”大花奋力一跳,把钱塞到二花的怀里,这才转身离去。
车窗外,雾气渐散,姚菁看见大花戴着破旧围巾做成的帽子在田埂上一步三回头,小小的身影在雾气里好似一只流浪猫。
一条如蛇般的沥青公路载着这小破车缓缓前行,姚菁紧握书包带,心跳随着车轮的颠簸而加速。
她知道,今天不仅是周一,也是她真正准备好挑战二花命运的第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