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8、这是她的爱吗 ...
-
自那日被公主驱逐、官职被黜之后,张怀玉的世界仿佛被彻底颠覆,又仿佛陷入了一种更令人窒息的泥沼。
他预想过会遭到报复,或许是直接的羞辱,或许是彻底的冷遇。但他没想到,现实远比那更折磨人。
他虽被免了吏部实职,但翰林院修撰的虚衔还在,仍需点卯。同僚们见到他,依旧客气地打招呼,笑容甚至比以往更“温和”。没有人当面排挤他,没有人恶语相向,甚至当他提出某些公务上的想法时,对方也会笑着点头:“怀玉兄高见,我等斟酌。”
然后,便没有然后了。
他的奏折,总是能以各种“格式不符”、“言辞需润色”、“时机不宜”等挑不出大毛病的理由,被轻轻搁置,永远送不到御前。
他想要推动的哪怕最微小的政务,也总会遇到各种意想不到的“困难”,最终不了了之。
他所有的热情、所有的理想、所有的努力,都像是一拳打在了最柔软的棉花上,被无声无息地吸收、化解,不留一丝痕迹。
这种无处不在的、温和的敷衍和漠视,比直接的敌意更让人绝望。它清晰地传达着一个信息:你已被彻底边缘化,无人再在意你的存在,你的任何言行都毫无价值。
张怀玉后悔了。
但这种后悔是混沌而痛苦的。他不知道自己具体该后悔什么。
后悔那日没有顺从公主的意思,假装对那些骇人听闻的罪行无动于衷吗?可那是霸权,是扭曲是非!他读圣贤书,良知不允许他那样做。
后悔当初不该与公主有牵连吗?可若没有公主,他或许至今仍是个在会馆中为柴米发愁的穷翰林,哪来的后来的风光和……他曾以为的真情?
他思绪混乱,痛苦不堪。回到那座曾经充满馨香和温情、如今却冰冷孤寂的小院,看着屋内的一切——紫檀木床、青瓷笔洗、名家画作、云锦被褥……每一件都提醒着他曾经拥有的恩宠与繁华,如今却都变成了无声的嘲讽。
这些物件还在,但他再也感受不到丝毫情意,只剩下无尽的痛苦和失落。
在极度的痛苦和迷茫中,人往往会开始自我欺骗,寻找一切可能的理由来合理化现状,以维持心理的平衡。
张怀玉的目光,落在了门外如同雕塑般静立的捧珠和捧月身上。
公主虽然夺了他的官,冷落了他,但……捧珠和捧月还在!
这个发现,如同黑暗中抓住的一丝微光,让他几乎熄灭的心又猛地跳动起来。
她如果彻底厌弃了自己,为何不将这对兄妹也召回?为何还要留下他们“保护”自己?
这难道不正说明……公主其实还是在乎他的吗?
一种扭曲的逻辑开始在他脑中形成:
公主之所以让同僚们如此“针对”他,是不是一种变相的“保护”?因为他知道了太多不该知道的秘密,公主怕他再卷入朝堂纷争,遭遇不测,所以用这种方式让他“边缘化”,远离危险?
留下捧珠捧月,既是为了“照顾”他的生活,更是为了“保护”他的安全!
公主如此金尊玉贵,却还要为他这般费心筹谋,处处为他着想……而他自己呢?竟然还在为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人命而耿耿于怀,甚至对她心生怨怼?
严家……严家算什么?一个靠着祖宗荫蔽和尚公主才得以维持体面的庸碌世家罢了。
严奉之也定然是做了极其过分的事情,才触怒了公主。
至于严侯爷一家……说不定真是水匪所为呢?或者,就算不是,冒犯了天家威严,受到惩处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他完全不知道严奉之有外室的事情,也不知道严侯爷当面斥骂公主。公主当日也只是模糊承认,并未细说。这给了他自己脑补和合理化的巨大空间。
越想,越觉得是自己错了,是自己太过“苛刻”,不懂公主的“深意”和“无奈”。
巨大的愧疚感和一种病态的感激之情,开始逐渐取代之前的恐惧和愤怒。
他私下里叫住捧珠,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和怯懦:“捧珠……公主殿下她……近日可好?在忙些什么?”
捧珠抬起头,目光平静无波,回答得一板一眼:“回主人,属下只负责保护您的安全,公主殿下行踪,非属下可知。”
这公式化的回答,在张怀玉听来,却更像是某种保密的需要,越发佐证了他的猜想——公主定然是在暗中为他打点安排,不便透露!
“我明白,我明白……”张怀玉喃喃自语,眼中甚至泛起一丝感动的泪光,“你们一定要保护好公主……我……我没事的……”
他转身回到屋内,关上门,终于忍不住伏在桌上,发出了压抑已久的、混合着痛苦、愧疚、思念与一丝扭曲希望的呜咽声。
他觉得自己错怪了公主,他想要弥补,却又不知从何做起,只能在这自我构建的幻想中煎熬。
而门外,捧珠和捧月对视了一眼,眼中皆是一片冰冷的漠然。
张大人完全想错了。
他们之所以还留在这里,原因简单得可笑——公主殿下,根本就把他们这俩“小玩意”给忘了。
在公主眼中,他们就像那屋里的紫檀木床、青瓷笔洗一样,赏出去了,就不会再特意想着收回。更何况,公主最近的新玩具是那个关在北苑别庄的严程,正觉得新鲜,哪里还想得起失宠已久的张怀玉?
他们之前也曾通过隐秘渠道请示过乔玉,询问是否撤回。
乔玉的回话只有一句:“先留着吧。殿下未说召回,你们便守着。横竖像你们这样的可用之人,府里还有很多,不差你们两个。”
于是,他们便继续留在这里,执行着“保护”张大人的任务,如同两件被主人随手遗忘在旧宅中的家具。
听着屋内传来的压抑哭声,捧月几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这位张大人,怕是永远也想不明白。
真正冷酷的,从来都不是明显的报复,而是这种彻头彻尾的、漫不经心的……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