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明佳》我爱吃木瓜

1、久别重逢

　　明佳合该是桂林的一株草，沉默、渺小，长在土里盼它发芽，日日夜夜盼，盼断秋水盼它繁茂。
　　十七岁的明佳穿着附中的校服，青眉黛眼，低垂的眼睫有森林的影，投射在泛黄的书页上就成了蹁跹的蝶。梦里梦外，她都是沉默的，是夜的沉默，而她需要睡眠。
　　枝枝丫丫都粹着柳绿桃红的城市里，明佳是祁晚撞上的一缕魂，纠纠缠缠惹人怨的，又是惹人爱的。
　　十七岁的明佳捧着一束热烈的花在巷尾等她，花开得太艳，像明佳欲望的第二故乡，而她是停歇的旅人，漂泊时明佳收留了她，她捧着一束花等她。
　　她要穿过漫漫长的小巷才能见她一面，也许明佳才是奢侈的珠宝，要拿一颗心去换她。
　　她的头依偎着红艳的玫瑰——枕在红丝绒中沉默的玉，奢侈，珍贵，怪异。
　　这是明佳，偶尔你会想起她，在风雨欲来的时候。
　　四月的桂林总是潮湿得让人咋舌，穿过布满水汽的长廊，过重的水分将一切浸染得模糊，好像祁晚还没有从梦里醒来，似乎长廊的尽头也站着淡得透明的明佳。实际上没有，平乏的日常里祁晚很少想到明佳，至少在她回到桂林之前是这样的。
　　提到这个祁晚就有些懊恼，她有些烦躁地揉了揉眉心，她原先没想过再回来的，奈何她的发小陈昼大学毕业后选择了来桂林教书，恰恰好是祁晚高中就读的学校，任谁知晓了都得叹一句缘分。

　　时隔五年后，祁晚再次回到了这里。
　　学校内部变化倒是挺大的，除了操场翻新之外，还新建了栋食堂，让人不由得感叹为何一切福利都在毕业之后出现。

　　回南天的地面很潮湿，哪怕穿着运动鞋也有可能滑倒。明佳当年就是抱着一沓书从楼梯上滑倒了，潮湿的地板经人走过后会留下湿润的鞋印，艰难爬起后明佳白色的上衣已经脏污一片了。所幸没有受很严重的伤，只是脚踝有些扭伤。

　　祁晚扶着墙小心翼翼地下楼梯，瓷砖铺就的墙面有种浅薄的凉，像她扶明佳去医务室时感触到的肌肤，也是这样瓷质的凉，也许明佳就是瓷器做的，硬冷，雪白，无情，可惜她没有磁白的牙齿咬着你。

　　祁晚不愿细想，手指触碰到墙面的水分顺着手指爬进了身体里，像血管里爬进了一根清凉的筋，让人感到一种粘腻的不适。
　　她今天是被久未谋面的发小轰炸来休假的，在连轴转地结束了一单项目后，她的确需要休息了。顺便也来探望一下高中时期的班主任。
　　高中时祁晚的班主任换了三个，最后一个送她们走出高中校园的班主任姓李，是一个四十出头的女人。李女士喜好穿搭打扮，祁晚常常震撼地看着李女士踩着高跟鞋，每次穿搭都不重样地走进教室，并怀疑优雅的李女士是否还有个小某书穿搭博主的副业。
　　祁晚一边下楼，一边从牛仔裤口袋里掏出手机查看消息，陈昼这家伙今天上午排了三节课，下班时恰好可以在学校外面约饭。李女士的消息排在陈昼的下面，她们约好了上午十点见面。大概是无巧不成书，陈昼毕业后便进了附中的政治组授课，与李女士成了同组同事，祁晚每次想到这件事便有种吊诡的感觉。

　　“祁晚来啦，我刚下课就遇见你了。”
　　经过转角时下课铃声刚好响起，最近的班级已经有几个同学提着羽毛球拍出来了，一道熟悉的女音响起。

　　李女士时隔了五年再次见到了曾经的学生，不免有些感慨，尽管能从组里新来的年轻老师陈昼那了解到祁晚的大致近况，但真正见面时总难免有些恍如隔世的心绪。
　　祁晚的变化其实挺大的。十七岁的祁晚跳脱，喜欢穿着纯色的polo衫，牛仔裤可以从开春穿到深冬，下课时趴在桌子上圆滑的后脑勺像一座起伏的山丘。二十三岁的祁晚比高中时期要干练许多，眉眼间已经逐渐显现出步入社会后的成熟，稚气像是被戳爆的气球，在她的眉峰间干瘪，遗留下浅淡的痕迹。
　　“李老师，好久不见，您最近怎么样了？”
　　祁晚高中时期虽然贪玩了点，却意外地跟每一科的科任老师都相处得不错，尤其是作为班主任的李芸英，祁晚落枕时李女士还帮她按摩了一会肩颈。

　　再次回到桂林时祁晚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怯意，不愿在曾经熟悉的地方多作停留却又忍不住故地重游的念头。

　　在久未谋面的李女士身上，她看到了流动的时间碾过老师不再年轻的脸庞，一道又一道在不能相见的时间里新生的纹路承载着一份模糊的怕，她要透过这份怕构建起一个同样模糊的身影。
　　在纷乱的幻影中，唯一不变的是那双眼睛。

　　李女士带着祁晚在校园里面逛了逛，回南天过重的水汽像蜗牛一样爬过，把新漆的教学楼沾得湿淋淋的，翻新后骚包的紫色操场反倒有种塑料的质感，一种黯淡的明丽。
　　教师办公室的内部倒是没怎么变，一推开政治组办公室的门，便看到坐在工位上握着手机准备给她发消息的陈昼，多年的发小抬头望见祁晚时便像兔子一样跳了起来，站起时大概是想起她自己所处的地方，才故作淡定的对已经做好被飞扑准备的祁晚笑了一下。 年轻女老师基础款似的棉麻衬衫像笑脸一样展开弧度比往常更大的褶皱。

　　老实说，祁晚之前真没想过发小后来会真的选择师范。她跟陈昼从小一条裤子里长大，小时候就看她上树掏毛毛虫，过年时去河边摔鞭炮又落水，最后湿淋淋地走回家，小学时她把暗恋的男生堵在楼梯墙角里表白，初中时想给学长写封感天动地的情书，结果扣着手指半天了，啥也写不出来。
　　后来高中祁晚来到了桂林读书，陈昼也因为父母工作搬去了别的城市念高中，两个人高中和大学都不在一个学校，但常常三两天就煲两个小时的电话粥，倒也不觉生疏。
　　但似乎经历了大半年教师生涯的锤炼后，陈昼依旧是个话唠，从见面到吃饭这一个小时的时间里，祁晚已经知道了上至发小本周的课程安排，下至课上哪个同学好像在偷偷玩手机的纷杂情报，思考着是否应该劝好友提前准备好金嗓子。

　　学校周围的店铺很少变动，她们高中时常去的店面依然在。混杂在一堆穿着附中校服的高中生里，祁晚有些好笑的看着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的好友，觉着有一种错位感，好像一块不合适的拼图被嵌在了不属于它的模板里，缺口对着缺口，呼呼地灌着风。
　　她也许成了沉在暗涌下的一颗石子，一层叠着一层变换，有心人逐层剥开后，却发现石子依然停滞不前，刻舟求剑的做法。
　　当年常去的店铺味道依然没有变，陈昼跟她说下课之后也常来这家吃，对祁晚的味品味赞不绝口。祁晚只是微笑的听着，不作回答。

　　结账时又开始下雨，雨势不大，细碎的铺撒在玻璃门上，粼粼的抖着光。这个时节的桂林多雨，是衣服最难干的时候。祁晚很有先见之明地带了一把伞，黑色的，很基础的款式，伞头因为磨损比较严重而显得有旧，但伞面却很干净。
　　祁晚推开门时被顺风而来的雨点洒了一脸，一种窒息感扑面而来，她侧过脸用手擦了擦脸，余光却捕捉到了一把熟悉的伞。

　　祁晚站在店铺前的台阶上，因为高低位置和角度的差异，看不到伞下的人。只能看到从黑色伞面下垂坠着的一条白色丝质长裙，随着女人的动作而波澜起伏，像一瀑流泻的水浪。流动时露出一只脚，穿着白色的绑带高跟鞋，显得人更瘦了。

　　雨声像被隔绝了一样，变小了，变成了一种沉闷的声音，却响得离她更近了，贴在耳边地响，隔着一层皮肉地响，随着她渐缓渐慢的呼吸响，咚咚地响。

　　祁晚觉得喉咙发紧，心中升腾起一种莫名的紧张，目不转睛地盯着撑着伞的女人。

　　那双有些瘦削的脚踩到台阶上，发出了哒哒的声音，也许是声波引起的共振，女人踩在台阶上，祁晚却觉得像踩在了她心口的某一块地方上，她的心也要跟着哒哒地响了。

　　黑色的伞面逐渐向后倾斜，像帘子一样缓慢的掀开，露出隐在后面的女人。

　　而心跳像过山车一样缓慢地爬坡，她觉得有些喘不上气，到达某一顶点后开始飞速俯冲，震得她有点晕眩。

　　她看到了一双熟悉的黑眼睛，像闪耀的黑玛瑙，又像酿着蜜色的葡萄酒。

　　明佳。
　　祁晚缓慢地咀嚼这个名字。

　　她在冲她笑，清秀的面颊上蓄着一点温柔的凉意。

　　于是停滞了五年的时间终于开始摆动，石子在一点一点地被流水冲刷，在四月桂林的雨季里，二十三岁的祁终于遇见了二十三岁的明佳。

　　她穿白裙子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