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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同悲同喜同求一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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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灵又叫长生婆,本质上是饿鬼的一种,因为枉死而滞留人间,四处飘荡。
只不过因为死时欲怨并不深重,加上在人间游荡了太多太多年头,从前的事情忘得差不多了,所以连阳气都吸食得很少,对活人也就几乎没有威胁。
为什么会叫寄灵呢?
因为它们漂泊太久不能托生,就会不自觉地生出想要重新感受这个世界的欲望。而一只鬼想要感受世界,能有什么办法?自然是寄生。
寄生在活人身上,亦或是寄生在动物身上。
这就有了寄灵这个名字。
这东西既不少见,也不常见。
说不少见是因为活人被寄灵寄生之后,重则变得体弱多病,轻则脑子混沌如有云雾,常常做错事情。通病就是会对道观、佛寺、童子尿等阳气充足的东西感到异常畏惧。
所以很容易被觉察出来。自古书籍小说常有记载,就觉得这东西似乎很多。
而说它不常见,则是因为寄灵属于饿鬼当中最弱的那类。一旦被觉察了,寺庙中、道观里,随便找个有点儿灵力的天师和尚,都能将之拔除送走。
发现一个送走一个,数量自然也没那么多了。
至于周逍是怎么怀疑俞银身上有寄灵的,是因为俞银拍他肩膀那一下。
周逍体质极阳,只是因为几百年前那场“大病”而不显阳气。俞银身上的寄灵只有在手掌拍上来的那一瞬才感受到阳气的灼烧,所以反常而迅速地撤走了手。
并且下意识做了一个搓手的动作,大概连俞银自己都没察觉。
所以周逍瞅准时机,在俞银与秦爻闲聊之际,一张狗皮膏药招呼上去,这才逼得那寄灵短暂露了个头。
“可是……寄灵?”俞青睁大了眼睛,“寄灵、寄灵这种东西,我和我姐都见过啊,不应该看不出来吧……”
他难以置信地绕着圈,把他姐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
大姐夫已经被送走了。俞银盘腿坐在沙发中央,美目微阖,红唇紧闭。一只手任由周逍探着灵脉,另一只手闻言点了张黄表纸往自己身上一扫,“呼”的一声,黄表纸皱缩成灰,但无事发生。
“看见了吧?”她闭着眼道,“要是寄灵,刚才这一下已经送走八遍了。所以……”她睁开眼,那双勾魂摄魄的眼睛看向周逍,“绝、对、不、是、寄、灵。”
周逍毫无波澜地继续给她把着脉。
俞银目光流转向旁边,微笑道:“秦爻,你这位美人,看来是中看不中用,可惜了啊可惜了。贴狗皮膏药的时候还吓了我一跳,我以为看见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了呢。呵,寄灵?你也信?”
秦爻坐在沙发边缘,正对着周逍,和俞银隔得老远,附身两肘撑在膝盖上,闻言掀起眼皮,一点没犹豫:“我信啊。”
“嗤……”俞银冷笑一声,“我看你是被鬼迷心窍了。”
“还真不是俞银姐,”秦时阳插嘴道,“周大夫的安魂之术厉害得很,他从我身上拔除了一只反魄,现在还在乾坤袋里装着等送走呢。”
“安魂之术?”俞银笑得更灿烂了,“你是说那骗人的把戏?”
这话说的太直接,俞青赶紧拦他姐道:“姐你别瞎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你这病不能再拖了。周大夫很厉害的。”
俞青脑子里想的是在无名地周逍吩咐他卜卦那时候,但事情太杂,他没细说。
哪知俞银一个眼神丢过来:“厉害?我还没说你呢。祖天师都不见几百年了,还信什么安魂之术。是不是傻?”
俞青只好十分尴尬地看了一眼周逍。
好在周逍始终一副充耳不闻的模样,静静地触着脉。
廖博突然开口道:“话也不是这么说,我倒是听过一些传闻,说祖天师曾有过一个徒弟。”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都“唰”地抬起了眼皮。
祖天师还有徒弟?
周逍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毛。秦爻则是先看了一眼周逍,随即才把目光扫向廖博。
“你又是哪儿听来的谣言。”秦时阳呛他。
廖博翘着二郎腿:“什么叫谣言,我这是货真价实的小道消息。”
“哈,笑话。”俞银笑道,“你的意思是,周大夫是祖天师的徒弟,所以懂得安魂之术?”
“那倒不是,”廖博摆手道,“祖天师的徒弟那也是几百年前的人物了,周大夫的年纪怎么可能对得上?我的意思是,安魂之术还真有可能传了下来。只可惜周大夫曾经生过一场大病,连师门都忘记了,不然说不定能知道一些线索。是不是,周大夫?”
周逍不置可否,象征性地点了点头。
“说到这个,”俞青突然想到了什么,“姐,咱家老祖宗是不是也卜过卦来着?那卦象上说祖天师其实——”
“那你也信?”俞银打断他,“传说罢了。”
她说罢看向周逍:“号了半天了美人,怎么说?没什么新词儿的话就早点儿休息,明天让我这不成器的弟弟再把你们送回余州去。或者……你要是想留下来跟我玩儿两天的话,只要秦爻愿意,我也没意见哦。”
周逍这才头一回正儿八经地抬起眼眸来,松开手呵呵道:“俞小姐太客气了,玩儿就不必了,多谢邀请。不过,明天恐怕还走不了,我既然接了小俞同学下的单,就得给你把病治了。”
“哈哈哈,嘴硬,”俞银笑道,“想到新词儿了?”
“想到了。”
“说。”
周逍理了理袖子:“俞小姐听没听过,寄灵当中有一种极为罕见的类型,古书上称,同喜佛?”
“没听过。”俞银撇了撇红唇,往沙发上随意一靠,玩味地支起胳膊撑着头,“你现编的?”
“不是,”周逍微笑摇摇头,解释道,“这同喜佛呢,确实没什么人听过。古书上的记载全部相加,也只要三根手指头就能数得过来。为什么会如此少见呢?这就要从它的名字说起了。同喜佛,同喜佛,同悲、同喜、同拜佛。”
说到这里,俞银眉头微拧了一下,神色稍微严肃起来。
周逍继续道:“意思就是,这只寄灵要与宿主真心实意地同悲伤、同欢喜、同求一个心愿。宿主哭、它也哭;宿主笑、它也笑。可寄灵本质还是饿鬼啊,它怎么可能跟人共情呢?除非它与宿主之间有什么了不得的羁绊,才会如此扎根至深,以至于难以觉察,甚至连对付寄灵的符咒都不能将其送走。古书上三则记载,第一则,夫妻恩爱;第二则,舐犊情深;第三则,手足之情。还请俞小姐想想,身边是否有符合条件的逝者?”
哪知俞银沉默片刻,忽然“呵”的一声冷笑开了,道:“说得真有那么回事儿似的。”
“俞小姐不信?”周逍道。
俞银摇头:“不信。”
周逍看着她:“要不要打赌?”
俞银斜挑的眉毛一飞,登时饶有兴致地直起身来:“赌什么?”
“赌俞小姐一天之内就会再因同喜佛而失忆,偷溜出门。”
这话一说,不仅俞银愣住,其他人也都颇感惊讶。俞青直接懵了:“这也是号脉能号出来的?”
周逍没接话,悠悠微笑道:“如果我赌对了,俞小姐就要帮我一个忙。”
“如果赌错了呢?”俞银挑着眉问道。
“俞小姐想怎么样?”
俞银闻言,先是眼巴巴看了看周逍,接着又意味深长地转头看向秦爻。两人一对视,秦爻冷冰冰丢过俩字:“不行。”
“哈哈哈哈……”俞银也不恼,笑道,“小气鬼,不行算了。要是赌错,周大夫就到论坛上写一篇自白书,承认安魂之术就是卖狗皮膏药,以后绝不再用它行骗,如何?”
周逍爽快点头:“一言为定。”
“不过我有个问题。”俞银道。
“俞小姐请讲。”
“照你所编,同喜佛是与我同喜同悲、牵绊至深的寄灵,不会害我,为什么我却会失忆失踪?连我自己去了哪里都不知道?”
“好问题!”周逍鼓掌。
“那是因为我只说了一半。同悲、同喜、同拜佛,不仅指它同你,也指你同它。从同喜佛寄生于你的那一刻起,你们就是一体双生的关系。它喜、你也要喜,所以它想去的地方,你也得去。”
冲着周逍和俞银打的赌,接下来的一整夜,几乎所有人都没睡着。稍有一点风吹草动就冲出门来,生怕一个不注意俞银就会凭空消失。
怎料硬生生扛到了第二天过半,依旧无事发生。
俞青是那个最惨的。
为了方便盯着俞银,他俩暂时同住一间。俞青一整晚没敢合眼,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他姐睡到半夜睁眼见他跟鬼似的坐在床边,伸腿就是一脚,把他踹下了床。
“啊——姐!”
“在下面待着吧别起来了,吓唬谁呢。”
“我不盯着你跑了怎么办!”
“你看我像要跑的样子么?”
……即便如此,不知为什么,俞青就是觉得周逍说的没错,所以依旧尽心尽力地看牢他姐。睡觉盯着,吃饭盯着,上厕所就在门口等着。
总之一整天,尾巴似地别在他姐屁股后面,被他姐骂得要死。
到了第二天晚上十点来钟,俞银还好好地待在大平层里,俞青也有点绷不住了。
“得了,”俞银软着身子打了个哈欠,十分妖娆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几位,难听的话我就不多说了。待会儿让俞青送你们去机场,机票我全包,多谢你们走一趟。至于你美人儿……”
她眯眼笑看着周逍:“别忘了我们的赌约。论坛上的文章三天之内写好,不然……”她不知从哪儿抽出鞭子,“啪”的一声贴着周逍,轻敲在沙发上,“我可是会生气的哦。”
说罢她使劲伸了个美美的懒腰,抬脚要走。
“你去哪儿姐?”俞青站起来要跟,被俞银一掌推回沙发上。
“上洗手间。”
“我跟你去。”俞青再度跟上。
唰!
他姐反手一鞭子拦过来,头也没回:“都到这时候了,还跟什么跟?收拾收拾送人回余州吧。下次再信这乱七八糟的玩意,老了我第一个卖保健品给你。耽误我一整天……”
俞青叹了口气转向周逍,歉疚道:“周大夫,我姐从小这个德行,您别跟她一般见识……我跟她解释了好多次安魂之术不是骗人的,她就是不信!但我觉得您诊得肯定有道理,不然我也不会专程去余州……”
原本挺精神的小子现在顶着两只熊猫眼,越说越委屈。周逍笑着拍拍沙发示意他坐下,道:“不急,还没到时候。”
俞家就一道大门,所以五人坐在沙发上守着,也没多想。哪知守了半天没人回来。
秦时阳是第一个发问的:“你姐刚才说是去上厕所还是去洗澡来着?”
俞青道:“上厕所吧?”
秦时阳拨了拨头上的卷毛:“上什么厕所要这么久?”
少倾无声,俞青跳起来:“卧槽!”拔腿就往走套房走廊里冲,边冲边道,“房间阳台上还有一道后门!!”
“啥玩意儿?!”
这下所有人都跳起来了,追着俞青的方向过去一看,洗手间里哪还有什么俞银!再一看,阳台门大敞着,夜风呼呼地往屋里灌,吹得落地纱帘像孝帷一样飘动。
秦爻动了动手指送出一只纸人,纵身从顶楼一跃而下,然而还是晚了一步,俞银已经开车冲出地库。纸人以最快速度飞跃而去,悄无声息地扒上了车顶。
“这是在往哪儿开?”高速上,俞青皱着眉头紧盯导航,只见那个代表着俞银车子动线的小红点往右一拐,从高速下了一条国道,“九莲池公墓?我姐去的方向是公墓??”
秦爻车技绝佳,一百五六的速度开着。然而那个小红点却跑得更快,一路开来,两车之间的距离不断拉大。随便一算,俞银开的车速至少在一百九。
“疯了疯了疯了,”俞青捏着眉心,手心上满是汗渍,“可别飙出事儿来。”
秦爻猛地一脚油门,稳稳向右跟出高速。周逍安慰俞青道:“别怕,她这会儿有同喜佛护着,出不了事。”
车子果然驶向九莲池公墓方向,但没进公墓里,而是顺着公墓那条山道一路往上。
这山就叫九莲池山,得名于山上一个早就枯绝了的九莲池。因为九莲池水的干枯,民国时期还有堪舆学家曾争辩过此地的风水。
有说九莲池干枯乃是‘龙醒之象’,寓意大吉,葬于九莲池公墓者,必保佑后代兴旺。也有说这是‘气绝水枯、龙脉断息’,乃大凶之变,葬于九莲池公墓者,子孙必遭大殃。
两边争论多年,搞得九莲池公墓地价忽高忽低,最后干脆没人敢买了,地价唰的一跌,成了块烂地。
“看见了,那是我姐的车!”
夜色之中,秦爻调转车头停在荒无人烟的山路上,大灯照出一个雾气腾腾的虚影,正是俞银开出来的那辆车。
俞青慌慌张张跑去一看,车门没锁,但人已经不在车上了。
几人跟着下车,只觉耳边陡然一静。是那种死沉死沉的静,半点风声都没有,如一口浓雾堵在胸口,叫人呼不出也吸不进的那种寂静。
参天老树瘦瘦削削,一根根扭曲着耸入黑云。抬头望去,稀疏的树冠像连成一个尖尖的罩,困人于囚笼之中。
“我我姐会、会去哪儿?”俞青声音一下就抖了。
荒郊野岭坟头地,怎么看都像要撞鬼的样。
“嘘。”秦爻皱着眉,感受了一下他放出去的那个纸扎人。
没感受到。
“纸人应该是毁了。”他低低道出一句,吓得俞青又哆嗦了一下:“那我我我姐呢?”
正在这时,一片漆黑之中突然亮起一星白光,是周逍打开了手机电筒。他拿着手机朝一个方向晃了晃,道:“你们看那个,像不像房顶。”
几人顺周逍所指看去,见背山阴的树林之中,隐约有看不清的横竖线条,错落有致,不似自然形成。
“像石砖?”廖博眯着眼道。
周逍和秦爻已经往前走了,同时回首,周逍勾了勾手掌:“过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