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6、安顿 ...
-
何知宁能猜到夏油杰命枷场姐妹前来的理由。他想让她帮她们,而且夏油杰笃定何知宁不会拒绝。
事实也是如此。
如果何知宁觉得应付女孩们是一件麻烦事,那她绝不会掉头,更不会同这对姐妹搭话。当她们抱着碗筷大快朵颐,张狂地喝着气泡水的时候,何知宁发现自己帮助她们的念头已经膨胀到极点。
但问题的关键在于,她们需不需要帮助,以及她们究竟具不具备被帮助的条件。
“你们现在住在哪里?”
“夏油大人有很多房产,我们有钥匙,对吧,美美子?”
菜菜子的笑容非常友好——毕竟吃人嘴短。一边的美美子则点头默认。
很好,住的问题不用我操心。
何知宁继续问:“那吃的呢?日用品呢?你们有钱吗?”
姐妹俩看上去有些疑惑,表示夏油杰留给她们的银行卡里有不少存款,几张卡加起来有九位数,足以保证她们吃喝不愁——说实话,何知宁觉得这个形容有些保守,只要这对孩子不染上黄赌毒,那笔钱够她们花好几辈子。
“那就好。”
其实这也在何知宁的预料之内。既然夏油杰听了她的劝告,不将两个姑娘牵扯进来,那他也会准备好自己走后,二人也能生活下去的一切。
那他为什么要让枷场姐妹来找我?总不能是让我辅导她们学习,帮她们考上东大吧?
何知宁不认为夏油杰有学历焦虑。
“那你们之后打算做什么?”
菜菜子想了一下,嘀咕道:“没仔细想过。”但困惑只从她脸上一闪而过,“但我们只要做我们喜欢的事情就好了,对不对,美美子?”
美美子就没有姐妹那般豁达。她低着头,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我不知道。”
她的回答让姐妹有些不满。“你在说什么呢,美美子?”
“只要按照夏油大人说的做就好。以前我一直是这么觉得的......菜菜子也是吧?但来见这个女人就是他最后的话了。之后要干什么?反正我没想过。”
面对她的话,菜菜子的洒脱一扫而空。她露出一副迷惘、不知所措的表情,嘀咕道:“慢慢想好了......”
她们的反应在何知宁的预料之内。何知宁将她们的状态称为“人生嫁接后遗症”。当一个人把某人视作自己人生必不可少的组成部分,甚至将对方放在主导地位后,精神上的人生嫁接就完成了。听上去挺“罗曼蒂克”,但人心似树,主干枯萎,枝叶消亡。
夏油杰,你是不想让她们死吗?那你找错人了。我连自己的性命都把握不住,要如何把别人拉出深渊呢?
何知宁觉得自己像一只缺了口的碗,那些积极的、幸福的事匆匆消逝,留在她面前的只有过去的、但仍然存在的裂痕。
但从责任的角度来说,从她个人心跳的角度来说,何知宁也不想什么都不做,就看着这对姐妹把年华、情感和心白白浪费。
夏油杰养大了枷场姐妹。根据报告,他们相遇的时候,两个孩子只有七岁,这意味着她们学的最好的科目恐怕是咒术。
日本的咒术不同于西方魔术,也明显区别于传统的道法。这一神秘体系受到地脉变动的严重影响,围绕祓除咒灵展开,着重点在攻击性而非实用性——虽然何知宁觉得这从某种角度来说是这伙人自找的——顺势而生的咒术师也很难凭借自己的神秘体质融入正常社会,反而会因为自己的特别而被排斥。
而且我也不认为我能把她们恶补补上东大……至于让祖国的流派接收……
何知宁迅速过了一遍老家的各色流派:最符合常人对道家认知的玉泉宫(但内部完全不是)、以御兽弓术为傲的峻海楼(目前专注向搜救、动物相关专业输送人才)、专注医道、本草制药的九黎山庄……
花样是多,但她们愿不愿意去是个问题。
而且何知宁也不建议让两个姑娘背井离乡。语言、国籍、生活习惯、夏油杰遗留资产处理……问题堆得都能连载到明年秋天了。她没有那么多时间盯着走流程。
“你们要继续当咒术师吗?”
两个姑娘都没有说话,只用茫然的脸对着她。
看来她们是真没仔细考虑过。
何知宁苦笑一下。说真的,她也不认为这是个好选项。
成为咒术师意味着这对姐妹要与杀死夏油杰的五条悟产生联系,甚至到达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程度——那还不如一刀结果了她们。枷场姐妹明知夏油杰的遗体被控制,却不联系五条悟,而是自行行动,尝试为夏油杰“赎身”,大概就是这种心态作祟。
“如果你们需要的话,我倒是可以帮忙开这个口。五条悟跟我有笔账要算,我到时候跟他说一声。只要你们手里没有人命的话……”
“够了!”
菜菜子尖叫着站了起来。她的动作十分剧烈,餐具、桌子都在晃动。属于她的玻璃杯倒下,顺着桌面滚动,滑了下去。
何知宁眼疾手快,接住杯子,放回桌上,然后,她才与这位姑娘对视。
其实从她说出“五条悟”的名字开始,她们的表情就不对劲了。何知宁期待着她们能忍到自己把话说完,但事与愿违。
不过这其实是好事。比起无声无息地体味不幸,让怒火爆发是件好事。这意味着她们还有感知世界的能力。
只是何知宁的做法不会温柔到照顾到她们一点一滴情绪的程度。
“我觉得他听到夏油杰的名字应该不会拒绝。”
她坚持说完自己没说完的话。这对姐妹的脸色则变得更差。何知宁甚至相信,如果五条悟坐在这里,她们会扑上去,撕扯他的头发和脸,甚至恨不得把他的眼珠都扯下来。
哦,她们现在甚至想撕了我。
“他,那个五条,杀了夏油大人!你居然要我们和他为伍?”虽然菜菜子率先拍案而起,但真正开始与她争辩的是性格更加内敛的美美子。她红着眼睛,不顾一切地向她大吼,“你也是夏油大人的朋友吧?你就没有一丝一毫复仇的想法吗!”
这个时候陪孩子们玩情绪宣泄不仅没用,还容易把现状推进到无法挽回的境地,所以何知宁维持着平和的姿态。
“没有。”
“为什么!”美美子的泪水哗啦地淌了出来,她接过何知宁递出的纸巾,哭得却更厉害了,“你很强吧!夏油大人都说你是他见过的最强的人……他还说过你是他的朋友……为什么?”
首先,我不把夏油杰看地比我自己还重要。其次……
“害死他这件事,我也有一份。”
两个姑娘嘎地同时停下,面色又黑又青,眼神中全是不可思议。
哦,看来在她们眼里我还真算是个好脾气的人……最起码也是有一半站他们那边的?
何知宁举起右手,竖起食指,贴心地为她们解释道:“第一,我解答了夏油杰的疑问。为什么日本的咒灵多得要死,其他国家地区却很少见到咒灵?为什么咒术师的业务环境始终十分恶劣?为什么咒术的体系相对于其他法术体系较为狭隘?那个答案毁了他。他或许不想相信,但那就是事实,最后他还是信了。那个答案将构建了他十年人生的愿景全部推翻,所以他没得选。”
她们似乎是被她的坦诚震慑到了。这对姐妹瞪圆了脸,嘴巴微张,久久没能说出哪怕一个字。
就算她们要说什么,何知宁也会打断。她继续说着,伸出无名指。
“第二,在百鬼夜行的时候,我没有出手。那就是我给他的鉴别礼。姑娘们,你们知道我去了的话会发生什么吗?”
她们咬嘴唇的咬嘴唇,摇头的摇头。
何知宁呼出一口气,再张开嘴却没说夏油杰的事,而是讲起另一个,跟这个场面很像的故事。
“我曾经有个朋友,实实在在、不会叫我猴子的那种。我们不是一个老师,但在同一个学校,要论起来,她是我的前辈。不过我没用多久就赶上她的进度,所以她开始叫我‘老大’。”
每每想到这个很“青春”的称呼,何知宁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但那段时光依然让她怀念……无论后面发生了什么。
“毕业之后我们就分开了。她待过好几个消防队,从北京到上海,沿线都是她的足迹,立过大功,领腻了锦旗。所有人都说她是消防界的榜样、烈火的天敌。然后有一天,她突然觉得自己的本事太大了,于是就从帮助别人的那边变成决定他人生死的怪物。”
“你们猜她没发疯之前救过多少人?疯了之后又杀了多少人?”
何知宁知道自己有点讲故事的本事。当她反问的时候,两个女孩都还没从她的叙述中脱出,只望着她。
现在她们的眼睛很像小孩子了,可惜我要讲的不是那么纯真的故事。
“我的答案是一万比一,”何知宁回答了自己的设问,“很大的差距,但我仍然给了她‘慈悲’。”
慈悲是个很高情商的词汇,但她从未因为自己的决断而黯然神伤过,尽管似乎很多人认为她应该展露出某些情绪,比如悲伤,比如愤慨。
但没有。
哪怕是心窝痛苦地像是在燃烧,何知宁也能表现地安静平和。
这是有原因的。
“因为痛苦没法比较,生命没法衡量,功过不能相抵。”
如果那天我去了,你们的夏油大人会得到和我朋友一样的东西。何知宁没有明说,但她就在暗示这个。从她们的神情上来看,她们已经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