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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23章 白衣修罗(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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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天下第一美人”卫六小姐驾临武昌后,这些日子,武昌城上下都极为热闹。
虽说自三天前,佳人自黄鹤楼一游后就不再出府,但丝毫没有影响大家伙的热情。
不过,今天一个消息,却是让武昌百姓们如丧考妣——
因为后天,卫六小姐就要离开武昌了!
这可真是令人悲伤的消息。
不知多少人在暗自消沉了一段时间后,就决定在美人离开的那一天,一定要去相送。
当日,武昌城的鲜花销量就在原来翻了一番的基础上,再次销售一空!让几家大的花商真是又喜又愁!
喜的是这泼天的财富!愁的是若再找不到新的供货方,这泼天的财富可就失之交臂啦!
不提外人的喜乐哀愁。武昌城卫府内,却是一片忙碌。众多的侍女仆妇都来去匆匆,准备着行李物件。
哦,所谓的后日离府,那不过是某个下人一时嘴快加口误而传到了外面的“流言”。卫六小姐明明是今晚就走滴。
今晚就走,才能走个清净啊。
随着夜幕降临,诸多行李已经搬运完毕,护卫和镖师们也都提前到位。诗衣也开始与大伯父一家依依惜别。
大伯与大伯母都甚是伤感,而最为不舍的还是五姐姐慧娘,抱着她好一顿哭,连带着她也忍不住落了泪。
不得不说,这一世的亲人都很好。尤其是诗衣长成这样,绝大多数情况下,与族中姐妹的关系,按理说,都不会太亲密。但现实偏偏是与几个小姐姐都相处得好,这真心很难得了。
总之一番依依惜别后,诗衣便上了马车,直奔码头——本来伯父一家准备送她到船上,被她用易被人发现继而造成围观的理由,好说歹说才劝住了。
马蹄铮铮,走过几个街道后,忽然遇到小小的“事故”——却是最前面的一辆马车与一辆驴车不小心撞在了一起,所幸身处城内,都跑得不快,无论人还是牲畜均无大碍。只是那驴车的主人却是个精于算计的,拦在路上非要商量个“赔偿”。
于是车队暂停,自有管事之人上前交涉,而围观之人也渐渐多了起来——却是无人注意到,那辆装饰最华丽的马车上面,下来探听情况的丫鬟并没有回车,而是悄无声息的进了旁边的店铺。
舍下一块碎银子后,车队终于继续前行,此后一路通畅,顺利抵达码头。早有人准备好登船梯板,一位头戴帷帽、衣饰素雅而精致的女子,在几个丫鬟的搀扶下,慢慢登上大船。不一会儿,大船便扬帆起锚,缓缓驶离码头。
夜风猎猎。
两艘大船在滔滔江水中缓缓逆流而上,除了哗哗的江水声、夜风扯直旗帜、鼓起风帆的呼啦声,再无别的声音。
一条小小的渔舟遥遥相向驶来,辛勤的渔民彻夜不休,只求一日温饱。
忽然间,三个黑影从那小小的渔舟跃起,轻盈的落在了大船的甲板上。
船舷上挂着的灯笼隐约照出他们的轮廓,却是三个蒙面的黑衣人。他们彼此相顾一眼,默契的向船舱摸去。但没走上几步,其中一人忽然顿住脚步。
“怎么了?”一人低声问。
只听那人急促道:“有股桐油味儿!不好!”
他话音未落,便见四周忽然闪现出无数亮光——竟是无数支火箭!
不等他反应过来,这些火箭便“笃”“笃”入木,转眼间,就密密麻麻的插满了甲板和船壁。而几乎同时,炽热而明亮的火焰就熊熊而起,将整艘大船点燃!在夜色沉沉的大江上,犹如一把巨大的火炬!又像是一座明亮的灯塔!
他们已身处火海当中!
“中计啦!”当先一人大叫一声。另两人却什么话也没说:以眼前这光景,中不中计的,还需多言吗?
无论江船还是海船,都是木料,最忌遇火。所以但凡讲究些的船只,都会进行一些防火处理,如用石灰水浸泡或涂刷船用木料,譬如绳索等织物多选用麻或麻布。但这艘船明显在船舱还有甲板上倾倒了大量桐油、菜油、松脂,遇到明火迅速燃烧,船只本身采取的那点防火处理,在这样的蓄意纵火下,简直全无用处。
热浪滚滚。三人当机立断,分头奔向船舷,便要跳江逃命。然而他们刚奔到船舷,便见大江之上,不知何时,竟出现了好多艘船。这些船没有船帆,船侧有桨,还有数个轮子,看形制,正是大宋制式战船的一种——车船。
这些船上,赫然站满了士卒,个个弯弓搭箭。他们三人刚一冒头,便见万箭齐发,“嗖”“嗖”“嗖”的朝他们飞来。
好在三人武功高强,手中长剑舞得密不透风,将箭矢纷纷挡下。然而这么一耽搁,再想跳船入江,却是不成啦!
此刻,脚下大船已经被十数艘战船四面团团围住,箭如雨下。好在相比脚下大船,战船规制稍小,不如大船高大。三人连退数步,就退出了士卒们的视野。于是,箭矢改为抛射,虽仍连绵不绝,但失去准头,令三人压力稍减。
然则船上火势益烈,三人武功虽强,却也是浊骨凡胎,哪能抵得了汹汹烈焰?这时,三人中最为矮小那人忽然凌空跃起,撕下一大声尚未点燃的帆布,而后臂注内劲,将其抻如布棍,而后四面横扫,顿时压下一大片烈火。余下两人见状,也都恍然大悟,高瘦那人萧规曹随,亦跃起撕下另一片帆布,而最雄壮的那人则踹倒一杆舶旗,握在手中,舞得虎虎生风。
这番急中生智,还真让他们扫平了身边一大片火势,三个人背对背围成圈,手上舶旗、帆布舞成一片,既阻火势,也挡箭雨,一时得以喘息。
但也只是可稍作喘息,无论是谁,都知道,再待下去,必然是死路一条。
只听最为雄壮那人嘶声道:“老二,老三,咱们现在可是身陷绝境,若再不精诚团结,非得死在这里不可。”
那高瘦的黑衣人沉声道:“大师兄,说吧,你准备怎么办?我和三弟听你的便是!”
最矮小的那人也点头道:“没错,今日如不拧成一股绳,咱们仨要么葬身火海,要么葬身鱼腹!”
被称为大师兄的雄壮黑衣人大喝一声:“好!我刚才跳起来的时候也瞧了一下四周,右手边的官船靠得最近。我的意思是,咱们一人取一杆旗或桅杆,待我数个一二三,咱们一齐冲到右边,借着旗杆,一齐跳过去!然后杀官兵,夺船!再逼迫那些底舱的水手船工为我等效力,趁机突围!”
另两人对视一眼,而后一齐沉声道:“好!就这么办!”
距离江上的超大火炬数百丈外,一艘形制明显比其他战船大上一号的车船上,正站着一大批甲胄鲜明的大宋天兵。而居中的是两个年轻人,一人身材高大,身罩黑色皮甲,外披红色战袍,铁盔上的红缨被江风扯得乱舞,却丝毫不改他目光如炬。而另一人更年轻些,虽然也穿着甲胄,但身材略胖的他穿上甲胄更显臃肿,而不是魁伟。其面色苍白,皮肤细嫩,看上去便像是个公子哥儿,而不是什么武人。
此时,一艘小小的、不起眼的小舟正晃晃悠悠的驶来,与船舷并列后,便有舷梯递下。不久,两个舟上的乘客,一个身穿武士劲装,一人身穿皮甲,外罩军袍,出现在甲板上。
“小人兴国公府护卫头领吴少青,见过冷将军、孟公子。”
“属下拜见将军。”
那位身材高大的年轻将军双手虚抚,一直冷峻的面容,此时浮出了些许笑意:“吴头领,撤离可还顺利?”
吴少青抱拳道:“十分顺利。幸赖冷将军派遣李总旗上船协助,否则仓促间还真有可能有人落水。”
这位身材高大的冷将军正是鄂州都统司水军统领冷正应,只见他目光炯炯,对着与吴少青并立的那位军官道:“很好,李总旗,此事你立一大功。”
李总旗顿时大喜,连忙单膝下跪,抱拳道:“卑职不敢居功!此乃将军运筹帷幄,属下只是遵令行事,份内之责而已。能为兴国公府效力,护得贵人周全,是卑职的福分!”
冷正应微微颔首,摆手示意他退下,而后对吴少青道:“六小姐如今在何处?哦,吴头领,我只是关心六小姐安危,并无他意。”
吴少青客气道:“冷将军太客气了。我家小姐本欲与我等同船,后被我等劝阻,特别是她听说冷将军也对她乘船表达担忧,便听从了您的建议,在途中调换衣物,提前下了马车。至于现在,若无意外,应当已经回了卫府。”
“哦,如此就好,如此就好。”冷正就点点头,眼中既有些轻松,又有些失落。
这时一旁那位“胖将军”也大声嚷嚷道:“吴头领,你派个人回去告诉六小姐,就说三个宵小已经完全被困在了船上,绝对脱逃不了,让她放心安睡,静待明天一早的好消息便……”
这位自然就是当日共同参加“密谋”的孟克用孟公子了,只是他话音未落,便听到身边的将卒一阵喧哗,心中一紧,连忙转头向那“火船”瞧去。
这一瞧,顿时骇然。
却见那“火船”之上,突然涌出三条“火龙”!
三条“火龙”以一往无前之势扑向距离“火船”最近的那艘战船!
水军将卒立即持盾牌列于船舷,但在接触的那一瞬间,还是被三条“火龙”捅到了一大片!
而最令人震怖的是,那三个黑衣人竟踏着“火龙”,借势也一举跳入船中!
之后便是血雨腥风!
战船上的将卒固然兵甲齐全,但确实不是这三个黑衣人的对手,转瞬之间,就有十数名将卒死于三人剑下。
鄂州水军久未经战阵,本非精锐,如此凌厉杀戮,余者顿时胆寒,纷纷溃散,抛兵弃甲,跳入江中——虽然陆战不成,但个个都是游泳健将,转眼间就不见了踪影。
而黑衣人本也不是为了取他们性命而来。只见三人中,一人守在船头,另两人闯入船舱,不一会儿,就见那停下的船轮、船浆又开始转动,显然是船舱内来不及逃跑的水手迫于淫威,已不得不从其指令,为三人操舟划船。
“哈哈哈哈……”“胖将军”孟克用先是吓了一跳,但接着就哈哈大笑起来:“冷正应,你瞧瞧,我就说你的水军不顶事吧?哈哈哈哈……”
冷正应脸色铁青,但仍稳得住表情,冷声冷语的对身边的将卒下达命令。便有士卒挥舞旗帜、升降灯笼,传递旗语灯语。
不过须臾,那些原本围在“火船”周围的战船就都动了起来,很快,就对那艘“叛变”的战船形成了包抄堵截之势。
三个黑衣人当中,“大师兄”仍矗立船头,“二师兄”则守在船尾,“三师弟”则留在船舱,督促水手卖力。眼见那些战船围堵过来,大师兄愈发焦躁,对着船舱内大吼一声:“老三,快些!再快些!”
也不知那三师弟用了什么手段,果然,片刻之后,这船真就又快了些许。
这些战船本就规制差不多,原本那些战船都是熟稔水手操控,在军官们的指挥下,迅速追上。但这一会儿,却又被突然爆发的叛船又拉开了些许距离。
大师兄、二师兄刚松了口气,然而忽见左右的战船上亮起一片火光。
“不好!”两人几乎齐声大叫。
然而纵然他们发现不妙,却也什么也改变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大片“火雨”如流星般向他们落来!正是一大波火箭!
箭如雨下,大师兄、二师兄使出百般手段,打落大片箭矢,可终究还是顾此失彼,转眼间,上百支火箭就插到了战船的各个地方,有的很快就熄灭了,而有的则“噼啪”“噼啪”的烧了起来。
二师兄急着上前扑打,却如何快得过“箭如雨下”?不一会儿,这艘被他们抢过来的战船也变成了一艘“火船”。
大师兄想要故技重施,然而有先前之失利,现在各艘战船都与他们隔得远远的,纵然三人内功、轻功均不俗,也无法在这么远的距离下踏波夺船。
唯一的希望,就是在火势还没有蔓延到无可收拾之前,此船能驶到岸边。
好在此刻他们不在大海,也不在大湖,而是在大江之上。大江虽然宽阔,但也不过几里,只要再坚持一小会儿……
“轰!”高大的水柱在“火船”旁边炸开,将“火船”震动的左右摇晃。
“霹雳炮!”大师兄见多识广,一下子就明白发生了什么。可也正因如此,他那双未被黑布遮蔽的眼睛瞪得老大,简直目眦欲裂,那瞳孔中的恐惧几乎要化成实质!
所谓霹雳炮,其实就是投石机的一种,只不过这种投石机结构精巧,发射迅疾,且在“炮弹”上作了改良——不仅发射常规的石块、石球,还发射装满了火药、砒霜、石灰粉的瓷罐,威力十分巨大,且能化作烈焰,故而名曰“霹雳炮”。
几乎话音甫落,一个个黑乎乎的瓷罐、石球就从一艘艘战船上飞来,转瞬间,便见“火船”周围水柱四起,响声不断。
虽然水面起伏不定,霹雳炮的准头也大打折扣,但经不住“量大管饱”,不过须臾,只听“轰”的一声巨响,一股烈焰如火山喷发般从“火船”的甲板上腾空而起,浓烟滚滚,宛如毒龙!正是一枚瓷罐击中甲板,瓷罐破碎的瞬间,爆燃的火药就炸裂了甲板、点燃了船舱。
紧接着,又是一声巨响,这一次,却是一枚石弹正中船舷,顿时将“火船”从左至右穿了个大窟窿。
大师兄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了绝望。
“轰”“轰隆”声连绵不绝,呆愣中,“火船”又接连中了数枚霹雳弹,有火药罐,有石弹,还有内填火药和油脂、外包多层油纸麻布的火球。在火药罐、火球的加持下,火势炽烈,已然不可阻止。而几枚石弹更是将船身砸的千疮百孔!
“吱嘎”“吱嘎”的令人牙酸的声音在船体深处传来,这是船体正在崩溃、解体的预响,但对师兄弟三人来说,却更像是死神的脚步声。
大师兄仿若困兽,然正这时,他听到“噗通”“噗通”的落水声,寻声望去,只见本应在划船的水手正争先恐后的从船身被砸出来的几个大窟窿里钻出来,跳到江中。
大师兄一时心动,但又有些犹疑:他其实也会水,但此刻入水,却要冒着无数箭矢。不过夜色暗沉,若能游出火船映照的范围,或许可活?
犹疑间,他下意识的转身,却忽然间又猛得转了过来。只因他看见那些争先恐后下水的水手当中,分明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长得其貌不扬,一张憨厚老实的脸,却是大师兄永远也不会忘记的一张脸!
那分明是他的三师弟、“铁锁横江”戚长发啊!
这混账东西眼见情况不妙,竟偷偷在船舱里换上水手的衣服,然后浑水摸鱼,跃入江中,全然不顾他和老二,只一心自己潜逃!
好!好!好!大师兄怒气勃发,便也要闯入船舱,准备也来一次萧规曹随。
然正这时,“啊——!”一声凄厉的惨叫从船尾处传来,大师兄下意识望去,顿时倒抽一口冷气。却是一枚熊熊燃烧的火球飞来,被二师弟用旗杆拨打到一边,却突然间爆开,被油脂混合成为膏状的火药顿时洒在了二师弟的身上,几乎同步,炽热的火焰就“流”遍了二师弟的全身!
师兄弟当中,武功最为高强的二师弟,竟在转瞬间,变成了一个“火人”!
黑色的夜行衣和面罩瞬间燃烧殆尽,蒙面的黑布下的那张脸,正是湘中武林名宿梅念笙的二弟子、人送外号“陆地神龙”的言达平。
然而这张在火光下清晰无比的脸庞,转瞬间就被火焰所包裹,再也瞧不出原来的样子了。
万震山恐惧的看着他的二师弟言达平带着一身的火焰,哀嚎着扑向船舷,似要不顾一切的跳下去。然而,就在这时,一枚石弹从天而降,正中船后侧的桅杆。
桅杆倾倒,被烈火焚身而无法顾及周边的二师弟,竟恰好被这倒下的桅杆砸中了脊背!
非人的惨叫声中,桅杆从他的脊背翻滚下来,压住了他的两条腿!
“啊啊啊——师兄救我,救我啊!”言达平哀嚎着,然而沉重的桅杆牢牢的压在他的腿上,竟让他连在地上翻滚都做不到。无处不在的烈火很快就将他彻底包裹,熊熊的烈焰升腾着,大师兄万震山甚至已经看不见二师弟的轮廓。
“师兄救我,师弟救我,救我啊……师父,救我啊师父……啊啊啊……师父,我错啦!我错啦……师父救我啊……饶命!饶命啊师父……啊啊啊……”
仿佛上天要他记住二师弟此刻的惨状,漫天飞舞的霹雳弹和箭矢,竟无一枚落在万震山的周围,熊熊的烈火也没有烧到他身上,但万震山却感觉自己正身在阿鼻地狱,遭受着凌迟之刑!
“不,不……我要走……我要离开这里……”他喃喃自语着,然后慌里慌张的扒下一块船板,头也不回的一头扎进江中!
而在他的身后,二师弟的声音再不可辨识,只剩下一点点不可名状的嘶吼和哀嚎,而这最后的嘶吼和哀嚎,也仿佛燃尽的薪火,在一点点的归于寂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