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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长街 ...

  •   春日宴,长安主街道上百姓络绎不绝,糯米糕的香气沿着石砖飘向远方,吹糖人的老人笑呵呵将手里活计递给梳着双髻的孩童。

      一时好时节。
      两个少年停在醉仙楼门口,红衣那位不经意间想勾上另一位的肩膀,嘴里还叼了根狗尾巴草。

      宁知弦身子一侧,避开魏长昀的手脚。
      他仰头,双手抱胸,日光照射在匾额上,刺得眼睛疼。

      少年正是爱俏的年纪,发用红绳系着,蓝衣深浅交替搭着,最里层里衣透出白边,双脚靴一蹬转眼踏上高阶。
      身姿利落。

      魏长昀颠三倒四,全然不管先前自己是如何缠着宁知弦的:“宁兄,等等我。”
      这人也怪,上京城都说宁知弦命克亲朋,人人都对他避之不及,唯有魏长昀不管不顾,缠着宁知弦好几次。

      “我不付你的那一份,”宁知弦也懒得搭理魏长昀,眼尾一挑,“自费。”
      魏长昀瞬间耷拉出一张苦瓜脸。

      他是家里的老小,平日里也磕磕巴巴过着,醉仙楼价比别家都贵上不少,虽然他也算是官宦人家出身,可魏长昀根本负担不起,平时也只能偶尔指望自家大哥带自己去吃几趟。

      要不是宁知弦有个当妃子的姑姑,他哪能过得如此滋润。
      魏长昀一时艳羡起来,自个怎么没个入宫的姑姑。

      宁知弦想借此甩掉魏长昀,三两步就要进到醉仙楼里侧,就听见远方传来一阵马嘶声,他神色动了动,感受从脚底传来的震动声。

      “宁兄,你这是……”
      魏长昀一直盯着宁知弦,见他沉凝,万分好奇。他放眼望去,走路的走路,做生意的做生意,也没看见哪处有什么问题。
      出什么大事了吗?

      宁知弦作出噤声动作,更是俯身,少年轮廓尽显英挺,但眉宇间仍带着未褪尽的锐气,面容精致地如同玉雕。
      魏长昀见状,犹疑地做出同样动作,仍是没有发觉出半点不对。

      奇了怪了。
      正当魏长昀愣神之际,宁知弦快步跳下石阶,嘴中不知何时吹起长哨。
      饶是魏长昀再迟钝,总算听出混杂在惊恐尖叫中的马嘶声,他神情一白。

      只见一辆原本平稳行驶的运货马车,拉车的枣红大马不知受了什么此机,双眼赤红,鼻孔里还喷着粗气,耳朵紧紧贴向脑后,发狂般地向前爆冲。

      沉重的车厢被它拽得剧烈摇晃,几欲倾覆,车夫死死勒住缰绳,掌中被勒出血痕也全然无用。

      疯马前蹄重重踏碎一个来不及收走的瓜果摊,瞬时红瓤绿皮四溅,它根本不管车夫,一门心思想摆脱身上的舒服,朝着人流最密集的街道中央冲撞而去。

      车夫鼓足所有力气,几乎是嘶吼道:“疯马!快躲开——”
      恐惧蔓延开来,行人尖叫着四散奔逃。

      宁知弦心中暗叹不妙,朝着人群奔涌的相反方向跑去,眼神里没有半分同龄人可能有的怯懦和犹豫,速度竟丝毫不逊于发狂的马儿。

      “宁知弦,危险!”
      魏长昀在他身后提醒,那可是疯马,被一蹄子踹上不得在家里躺好几个月。

      宁知弦充耳不闻,目光死死锁住疯马脖子上松散的半截缰绳残端,还有只最重要的马嚼子,他偏过半个头,厉声:“魏长昀,快去疏散人群。”

      几乎是电光火石之间,宁知弦终于追上发疯的马儿,他猛地侧身蹬地,身体以毫厘之差贴着疯马狂飙的侧腹划过。

      左手五指死死拽住在空中胡乱飞舞的缰绳残端,巨大的冲击力快要把他带飞,手臂肌肉立刻绷紧,青筋必露。

      宁知弦闷哼一声,与此同时脚底与青石砖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右臂快速绕过马颈,双指并拢撞击马嘴里的铁嚼子,不带丝毫犹豫,用尽全身力气向内和上方狠狠一勒。

      疯马吃痛发出长吁声,头颅被强行勒得向后养起,狂奔的势头猛地一滞,等的就是这片刻时机。

      在马车夫讶然的目光中,宁知弦借着勒停马头产生的冲击力极其灵活的旋身,迅速绕到马匹和车厢的连接处。

      左手仍死死抓紧缰绳,掌心已然带血,右手不知何时从腰间摸出一把不过三寸长却异常锋利的贴身匕首,在空中划过一道闪烁寒芒的弧光。

      皮革在锋刃下应声断裂,失去束缚的车厢因为惯性猛地向前冲了一小段,随即发出巨大的摩擦声,宁知弦额发沾湿,此刻长舒一口气。

      切断挽具后,宁知弦没有丝毫停顿,立刻将匕首咬在口中,空出的右手再次更狠的扣死马嚼子,双臂同时发力,身体猛地向下一沉。刚刚还准备继续发力的疯马痛苦嘶鸣着,前蹄离地,庞大的身躯被勒得向侧面踉跄好几步,撞翻好几个杂物摊,竹筐木架哗啦作响。

      尘土飞扬中,宁知弦如同扎根在疯马身上,片刻不离地压制它的狂性。
      再有半许,他就能彻底让马在远离人群的地方停下来。

      不料疯马再度双眼通红,蹄子略微偏斜,竟冲着人群再度爆冲。宁知弦咬牙,瞳孔皱缩,看着马儿不受控制地冲向一侧。

      “危险!”
      宁知弦根本无法控制濒临再次失控的疯马,根本腾不出手来。

      前方一个约莫十二岁的孩童,被混乱的人群冲散,地上还有散落的布包。

      就在马蹄即将落下的同时,宁知弦腰腹瞬间发力,迸发出惊人的协调感,他紧紧勒住缰绳的左手猛地朝怀中一带,右手扣死马嚼子向左前方狠狠一推。

      疯马被突如其来的反向力道带得头颅一偏,沉重的身躯也随之向左侧硬生生偏转半步。
      混杂泥土和草屑的马蹄带着呼啸风声,几乎是擦着小女孩一脚而过,砰地一声重重踏在她身旁的空地上。

      宁知弦瞅准时刻,脚底乏力,上半身如同拉满的弓弦般向小女孩探出,他松开一直紧抓的缰绳,长臂一舒,五指张开精准无误地一把捞起小女孩的后衣领。

      没有丝毫留恋,宁知弦立刻旋身,牢牢环住孩童,二人在地上滚了半圈,沾上满身泥屑。

      一旁早已吓呆的药铺老板张着嘴唇,指着宁知弦半晌才说出话来:“你……没事吧?”

      疯马轰地倒下,没入头颅的匕首只露出把手,鲜血喷溅开来,瞬间浸润整把匕首。

      宁知弦剧烈喘息着,汗水混着尘土从额角滚落,一身好衣衫此刻破破烂烂,布衣肩头还有手臂多处被缰绳勒破,露出几道新鲜的血痕。

      他将孩童放下,一边警惕地朝马匹走去,确认无误后才肯彻底松下一口气。
      匆匆赶来的魏长昀更是目瞪口呆,整条大街陷入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刚才那幕惊险到极致的画面震惊。

      魏长昀小心喘气,仿佛伤得是他:“宁兄……要不要去医馆瞧瞧?”
      宁知弦摇摇头:“不用。”

      随即走向孩童,他利落扯下下摆,将遗落在地上的药包仔细捆好,有几个早被疯马一蹄子踹飞,连个影儿都没有。

      他蹲下,脸上汗水涔涔,仍是带笑:“求药心切,人之常情,但更要注重自身安危。”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人声、鸟声甚至还有拂动在空中的浅淡风声。

      宁知弦乘着日光,就这般乍然出现在宋幼安面前。她鼻尖似乎还带着梁木烧灼的糊味,久久不肯散去。

      她闻声抬眸,又见宁知弦扯下发间丝带,顺着药包打上一个灵巧的结,和前世一模一样。

      宋幼安不得心头一酸,还在愣神之际,她看向宁知弦长穿的这套蓝色衣装,宁知弦已然起身,和他素日的做派一样,丝毫不拖泥带水。

      少年音色清朗,青天白日里他逆着金光,虽染一身尘土,在日光的照耀下镀上一层蜜糖的味道,他高声:“今日疯马冲撞诸位,镇国公府会包揽一应损失。”

      做小本生意的哪有很多本钱,都指着手头的东西吃饭,今日被疯马一砸不知道要亏多少,疯马一踏,搞不好今天就有多少户人家吃不上饭。

      宋幼安看向宁知弦,手中药包越发沉重,她低头摩梭丝带,捞起垂在地上的一侧缠在手腕。丝带质地极佳,她细细缠着,隐没在暗处的脸上神色晦暗不明。

      她这是回到了前世?
      看起来颇为荒唐,一时半刻也很难适应过来。

      丝带在如葱指尖滑过,欣喜如同饴糖般化开来,裹住宋幼安那颗依旧跳动的心脏,笑意从嘴角开始蔓延开来,随即来势迅猛,连眼里都是数不清的糖丝。

      宁知弦还活着。
      他还会蹦还会跳还能拦住疯马,很好,一切都很好。

      宋幼安刚及宁知弦腰侧,她将药包抱在怀中,仰首。

      疯马与镇国公府无关,宁知弦不仅制服了疯马,更愿意为百姓踩踏的货物赔偿。
      这样的人,为什么会落得上辈子那样的结局呢。

      死无全尸,沦落北疆,上京城只有一座见不得人的衣冠冢。

      宋幼安的泪水润化糖人,糖水和着泪水一片片剥开糖人的外皮,又甜又咸,若是真得由手艺人做出来,不知道会不会很难吃。
      可宋幼安不介意,喉舌之下苦涩难以压住甜意,饴糖很好吃。

      宁知弦,你该活下来。
      你就该活下来。

      宋幼安抹去眼角泪痕,如今她尚且十二岁,宁知弦已然十六岁,年岁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她快步靠近宁知弦,趁宁知弦没注意的时刻拉起他的衣角,甜甜道:“谢谢哥哥。”
      宁知弦察觉到有人在扯他的衣角,低头时就见个小豆丁,说出和前世一样的话:“没吓到你吧。”

      少年很是体贴他人,不忘抚平宋幼安的惊慌,他再度蹲下,一只手垂在地上:“我也被吓到了。”

      双眼眯成条缝,没有发带,宁知弦长发半束半披,几缕散在额前,更添不羁。

      只是随意一抬眼,他的脸就这样稳稳进入宋幼安的眼,卸下几分玩世不恭的恣意,宁知弦吞下喉咙里的血丝,装作轻松,也有安抚孩童的意味:“看我厉不厉害,那么凶性十足的马,都能——”

      “哥哥最厉害了。”
      宋幼安很是认真,一双杏眼懵懂望向宁知弦。
      宁知弦:……

      剩下的话硬生生卡在嗓子里,他有些不好意思,右耳根开始止不住的泛热。

      十六岁,也不过是少年最为随性,也最禁不住夸的年华,毕竟面皮比之以后,那叫一个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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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①12月之后陆续放出番外,文章会进行适当修整,扩充一部分内容。 ②最先开师姐,之后可能是死对头,均为短篇,目前没有长篇完本的经验,还需要练习。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