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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证心 ...

  •   那日,陆景年、苏铭与陆庸一谈便是大半日,不知不觉已至深夜。苏铭本欲起身告辞,陆庸却挽留他多住几日,说是有他在,也能多陪陪景年。苏铭想着朝中近来并无急务,便应下了。这几日住下来,他对陆家宅院的布局路径,也渐渐熟稔起来。

      天刚蒙蒙亮,陆景年便醒了。窗外的天光透过窗漫进来,将屋内照得亮堂,廊下的花沾着晨露,风一吹,花瓣上的水珠滚落,轻砸在青石板缝里的枯草上。

      陆景年坐起身揉了揉眉心,昨夜为查证那本《永安州志》熬到半夜,脑子里满是“天庆五年”“三百支狼牙箭”的字眼,睡得并不安稳,眼下还泛着淡淡的青黑。

      他刚披好外袍,就听见院外传来轻缓的脚步声。他走到窗边掀开帘子一角,见苏铭站在廊下,肩上搭着件半干的外袍,想来是刚去后院井边打水。苏铭抬手抹了把额角的薄汗,动作利落又清爽,倒与京中身披铠甲时那份沉肃锐利的模样,判若两人。

      正望着,苏铭似是察觉到他的目光,忽然转头朝窗边望来。四目相对的瞬间,陆景年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却见苏铭弯了弯嘴角,朝他扬了扬手里的铜盆,又指了指天际的微光,像是在打趣“这时候还赖着不起”。

      陆景年轻咳一声,推开房门走出去。“这么早?”他站在台阶上,晨露的凉意顺着衣摆钻进来,倒让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军营里的习惯改不了,这时候已经开始训练了。”苏铭把铜盆递过来,里面的水还带着温意,“刚打的井水,掺了些热水,不凉,你先用着。”

      陆景年接过铜盆,指尖触到盆沿的温度,心里也跟着软了软。

      这场景,倒真应了旁人私下打趣的那句“陆御史身边,倒有个随侍的苏将军”。

      “陆叙呢?”他拿布巾沾了水擦脸,温热的水汽扑在皮肤上,驱散了残余的困意。

      “在厨房跟母亲讨桂花糖呢。”苏铭笑了笑,声音压得低了些,“方才路过厨房,听见他跟丫鬟念叨‘藏在橱柜最上层的那碟桂花糖’,刚伸手就被母亲敲了手背。”

      陆景年也跟着笑了。陆叙打小就偏爱甜食,尤其惦记母亲做的桂花糖,每年秋天总要蹲在桂花树下,等着收集落瓣,盼着熬糖时能多分到两勺。小时候总有些旁支的孩子逗他,抢过糖碟就跑,那时候陆叙还会追在后面红着眼眶哭,如今十六岁的人了,倒是还没改了这嘴馋的性子。

      正想着,就见陆叙从厨房跑出来,手里攥着个油纸包,嘴角还沾着点糖霜,看见他们便扬声喊:“景年哥!苏铭哥,娘做了糖包,里头裹的全是桂花糖!再磨蹭,我可就先替你们多吃两个了!”

      话音刚落,陆夫人就端着个白瓷碗跟出来,嗔怪地拍了拍他的后背:“多大的人了还没规矩,满嘴糖霜就往外跑,仔细风灌进肚子里。”又抬眼对陆景年温声笑,“阿年醒了?快坐,小米粥刚熬好,温着胃呢。”

      早饭摆在廊下的石桌上,小米粥熬得糯稠,糖包暄软蓬松,咬一口就能看见里面琥珀色的桂花糖,甜香混着粥的米香漫开来,比京里御膳房的精致点心更合胃口。陆叙塞了半个糖包在嘴里,腮帮子鼓鼓的,含糊不清地说:“苏铭哥哥,下午城郊有庙会,听说有耍皮影的,还有卖糖画的,咱仨一起去热闹热闹?”

      苏铭没立刻应,转头看向陆景年,眼里带着询问的意思。陆景年舀了勺粥,温声道:“我下午想去趟旧书铺,前日找的那本《永安州志》续本,掌柜说今日该到了。”

      “看什么书啊,”陆叙撇了撇嘴,手里还捏着半块糖包,“好不容易回来趟,总抱着书多没意思。要不苏铭哥跟我去庙会,你去书铺,傍晚咱在街口大树那儿汇合,我知道有家馄饨铺,汤里加了虾皮,鲜得很!”

      陆景年没应声,苏铭却先开了口:“我陪景年去书铺,庙会你自己去,晚点我给你带个糖画回来。”

      “啊?”陆叙垮了脸,却也没像小时候那样闹脾气,只是小声嘟囔,“你们俩总凑在一起,都不带我玩。”

      陆夫人笑着替他拢了拢衣领:“都十六了还耍小孩子脾气。阿年和铭儿难得见一面,多说说话怎么了?你去庙会,娘给你钱,想买什么皮影、糖画,尽管买。”

      陆叙立刻眉开眼笑,扒拉完碗里的粥,抓起两个糖包就往外跑:“那我去找同窗一起!”

      等陆叙跑远了,陆庸才放下粥碗,慢悠悠地开口:“阿年,你昨日说那本《永安州志》有问题?”

      陆景年点头:“天庆五年永安州武库出库三百支狼牙箭,可周启山的供词里说,他只私运了二百支,还差一百支没着落。”

      苏铭的眉头轻轻蹙了下:“我让人查过永安州当年的守将,姓王,天庆七年就病逝了,这条线索怕是断了。”

      “未必。”陆庸放下粥碗,从怀里掏出个旧信封,“前几日整理你父亲的旧物,翻出了这个。你父亲当年在永安州做通判时,写给同僚的信里,提过一句‘王守将私藏军械,恐生祸端’。”

      陆景年接过信封,信纸早已泛黄,字迹却依旧清晰。信里说,王守将当年借着修城的由头,从武库调走了一批军械,对外说是“防备山匪”,却迟迟没入账。你父亲怀疑他私藏,想弹劾又没证据,只能暗中记着。

      “三百支箭……”陆景年指尖划过“私藏军械”四个字,“说不定那一百支,就是被王守将扣下了。”

      “可他已经病逝,找谁对质?”苏铭问道。

      “找他当年的副将。”陆庸喝了口粥,“信里提过副将姓刘,如今在青州做参将,你若信得过,可让人去青州问问。”

      陆景年把信折好收进怀里:“我让谢温韵派人去,她做事稳妥。”

      苏铭点头:“也好。不过别太急,你先在家歇几日,这事我盯着就行。”

      陆景年抬眼望他,晨光落在苏铭脸上,长长的睫毛垂着,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平日里锐利的眉眼,此刻竟有几分温柔。他忽然想起昨日苏铭说的“缘分”,心里轻轻动了动,从陆家老宅到京城朝堂,从少年相伴到如今并肩,好像无论他在查什么、做什么,苏铭总会站在他身边,替他挡着明枪暗箭,扛着琐碎杂事,从未变过。

      片刻后陆景年回过神来,没在去多想。

      下午去旧书铺时,日头正好。苏铭替他拎着书袋,跟在他身后,两人沿着路慢慢走。街边的银杏叶被风吹得飘落,一片落在陆景年发间,苏铭抬手替他拂去,指尖不经意蹭过他的耳廓,陆景年的耳尖瞬间红了。

      “今日的日头……倒比昨日暖些。”他没话找话,掩饰着耳尖的热度。

      “嗯。”苏铭应了声,目光落在街边的卖花摊子上。摊子上摆着几枝木槿花,淡粉的、浅紫的,花瓣呈卵形,边缘带着细微波浪,花心露出嫩黄的蕊,在秋阳下透着温柔的鲜活。

      陆景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脚步顿了顿。苏铭却先走上前,挑了支开得最盛的淡粉木槿,小心捏着花茎递过来:“这花…倒是配你。”

      陆景年接过,花瓣上还沾着晨露残留的湿意,清浅的香气漫在鼻尖。他想起小时候,苏铭也是这样,攥着一枝野木槿递到他面前,仰着头说“瑾年哥哥,这花配你”,他忍不住笑了:“你那时候就说这话,现在还说。”

      “难道不是吗?”苏铭看着他笑,眼神认真,“你可比这花好看多了。”

      陆景年的脸忽然有些热,忙别开眼往书铺走:“快走吧,晚了掌柜该收摊了。”

      书铺里,掌柜正蹲在地上整理书箱,见他们进来,笑着指了指墙角的木箱:“陆公子,你要的《永安州志》续本在那儿,今早刚整理出来的。”

      陆景年走过去翻找,苏铭站在他身后,不动声色地替他挡着来往的客人。他翻到续本时,指尖刚碰到书脊,就听见苏铭轻声说:“瑾年,今晚……我想跟你说句话。”

      陆景年的动作顿了顿,回头看他:“什么话?”

      苏铭的目光落在他手里的木槿花上,喉结轻轻动了动:“晚上再说吧,我去找你。”

      ……

      陆景年的房间里燃着支安神香,烟丝袅袅缠上房梁,混着书墨的淡香,比别处更显静。他坐在床边,膝头摊着那本《永安州志》续本,指尖反复划过“天庆五年”的字迹,眼神却早飘了远。

      从书铺回来后,苏铭那句“晚上再说”就像根浸了水的线,轻轻绕在心上,让他连半行字都看不进去。

      窗外的月光不知何时漫了进来,透过窗棂落在青砖上,铺成一片浅霜似的白。门轴“吱呀”轻响时,陆景年的指尖猛地顿住,心跳漏了半拍。他听见苏铭的脚步声轻缓地靠近,落在地上,像鼓点似的,敲得人心尖发颤。

      苏铭进了屋,陆景年抬头看去,苏铭脸上挂了红晕,像是喝了酒。

      “你喝酒了?”陆景年问。

      苏铭没开口,只是看着陆景年,那眼神裹着点犹豫,又藏着点急切,像揣了满肚子的话,却怕惊扰了什么。

      片刻后,苏铭倒了杯茶递给陆景年,“看了一下午,喝口茶润润喉。”苏铭终于开口,他的声音比平时低些,尾音里藏着不易察觉的紧绷。

      陆景年抬手端起茶,温热的触感顺着指尖漫上来,却没喝,只看着杯中晃动的茶水映出自己的样子,轻声道:“你要说的话,不是关于案子吧?”

      苏铭沉默了片刻,走到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月光落在他半边脸上,能看见他喉结轻轻滚了滚,才慢慢开口:“不是案子。瑾年,你还记得小时候,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陆景年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指尖泛白,却还是点了头:“记得。”

      “那时候我以为,能留在你身边,做你的兄弟,就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了。”苏铭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带着点怀念,又藏着深不见底的认真,“后来跟着你读书,跟着你练剑,再后来我入了军营,每次打仗,都想着要活着回来,不是怕死,是怕我死了,就见不到你了。”

      陆景年的喉间发紧,那些被时光埋着的旧事翻涌上来,刚要开口说些什么,手腕突然被苏铭攥住。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挣脱的坚决,下一秒,他便被苏铭带着往后倒去,后背轻轻撞在柔软的床褥上,膝头的《永安州志》续本“哗啦”一声滑落在地。

      苏铭撑着手臂,俯身压在他上方,胸膛几乎要贴上他的,温热的呼吸扑在他脸上。陆景年的心跳瞬间乱了,下意识想抬手推他,却被苏铭攥着腕子按在枕侧,指尖传来的温度烫得他耳尖发麻。

      “瑾年,”苏铭的声音比刚才更低,又带着点颤,“我不想只做你的兄弟了。”

      他垂着眼,与陆景年对视,眼里的热再也藏不住。

      “我想跟你过一辈子,不是兄弟的那种过一辈子。瑾年,我喜欢你。”

      陆景年躺在床褥上,看着近在咫尺的脸。

      平日里锐利的眉眼,此刻全被温柔和紧张填满。他闻到了苏铭神上的酒味,那味道缠得人呼吸都乱了。那些藏在心底的犹豫、害怕,在这直白又灼热的目光里,突然碎得一干二净。

      陆景年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擂鼓似的,震得耳膜发疼。他想起小时候苏铭缩在他身后的样子,想起幽州战场上苏铭替他挡箭的样子,想起京里苏铭拎着桂花糕找他的样子,那些他以为的“兄弟情”,原来早就在不知不觉中变了味。

      他猛地翻身,手肘撞在苏铭胸口,苏铭闷哼一声,松开了手。陆景年趁机起身,反手将苏铭按在床上,他盯着苏铭的眼睛,苏铭的眼里映着月光,亮得像含着泪,却又带着点执拗。

      “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的?”陆景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可指尖却在微微发颤。

      苏铭看着他,喉结动了动:“我不知道。”

      “可我们是兄弟。”陆景年的声音有些哑,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慌乱。

      “可你刚回来的时候,你不认。”苏铭的手指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颊。

      陆景年一时语塞。

      “瑾年,我们没有血缘关系。”苏铭的声音很轻,却像锤子似的砸在他心上。

      陆景年看着他的眼睛,里面有他熟悉的执拗他忽然觉得心慌。

      “或许你还不明白这些,”陆景年起了身,下了床,“早些休息吧。”他别开脸,不敢再看苏铭的眼睛。

      苏铭却忽然起身,伸手拽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拉,将他拽进怀里。陆景年撞在他胸口,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苏铭低头吻住了唇。

      这个吻来得又急又猛,苏铭的舌尖撬开他的牙关,带着不容拒绝的热,缠得他喘不过气。陆景年挣扎着要推开他,苏铭却攥着他的手腕按在身后,吻得更深,像要把这些年藏着的话、憋着的情,全揉进这个吻里。

      不知过了多久,苏铭才松开他。陆景年喘着气,脸颊红得像火烧,嘴唇被吻得发肿,眼里蒙着层水汽。苏铭把他搂在怀里,下巴抵在他的发顶,声音哑得厉害:“瑾年,我不知道你对我是怎么想的,但是我是真心的。”

      陆景年靠在他怀里,听着这滚烫的话,心里像被温水浸过,又酸又软。他抬手攥紧了苏铭的衣襟,指尖能触到布料下温热的胸膛,还有那擂鼓似的心跳——和自己的心跳,竟如此合拍。

      喜欢吗?陆景年在心里反复问自己。

      当然是喜欢的。可这种喜欢,是哪种?

      是小时候把苏铭护在身后,怕他被别家孩子欺负的保护欲?是苏铭入军营时,他偷偷塞去护心镜,盼着他平安归来的牵挂?还是方才被苏铭压在床上时,那种心慌到几乎要跳出胸腔的悸动?

      他忽然想起多年前的一个黄昏。也是这样的秋天,苏铭站在他面前,“瑾年,等我以后立了功,就回来陪你守着你们,好不好?”那时候他只当是兄弟间的约定,笑着揉了揉苏铭的头,却没敢接话,那时候他以为,他们会永远是兄弟,永远不必面对这样复杂的心意。

      可后来呢?后来苏府那场大火,烧光了苏铭的踪迹,也烧光了他的所有。

      似乎从那时起,这份情就早已埋下了种子。只是他一直不敢认,不敢把“兄弟”之外的心思说破,怕打破了现有的平静,怕自己承担不起这份情意带来的风浪。

      可此刻被苏铭紧紧抱着,陆景年忽然想通了。

      他轻轻抬手,环住了苏铭的腰。

      苏铭的身体猛地一僵,像是不敢相信。

      陆景年把脸埋在他的肩窝,声音轻得像叹息:“苏铭,你个傻子。”

      苏铭愣了愣,随即用力收紧手臂,几乎要把他揉进骨血里。陆景年能感觉到他的手抖得厉害,像怕他跑了似的。

      窗外的月光更亮了,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陆景年知道,往后的路或许还有风浪,或许还有人说闲话,可此刻靠在苏铭怀里,他忽然不怕了。

      因为他终于明白,有些情,不是“兄弟”两个字能框住的;有些人,错过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而苏铭,是他这辈子,无论如何都不能错过的人。

      所以…

      “苏铭…我也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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