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负韶华》山猫山鬼

4、第 4 章

　　靳焉站在老巷子里，偶尔走过一两个老人，举着伞缓慢地路过，有的会抬头看一眼，有的会熟络地询问他，是不是迷路了，或者借给他一把伞。
　　靳焉每次都微微摇头，不说话，礼貌地摆摆手，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等了这么久，他没有再看到他想看到的人。

　　靳焉烦躁地抬手又捋了一把头发，头发已经完全湿透，随着他的动作雨水顺着指缝流下，额头全部露出来，整个脸也全都露了出来。

　　如果此时有人路过，或者恰好抬头看了他一眼，一定会被吓一跳，因为他长得实在是太好看了，那种好看甚至带了攻击性，在现在这种暖黄暧昧的灯光下，那种好看会被蒙上朦胧的滤镜，变得像是突然进入梦境一般不现实。

　　靳焉用双手抹了一把脸，整个人精神了一些，又像是不太习惯，微低头，轻轻晃了晃脑袋，背过去的头发又都散落下来，遮到了他的眼前。
　　靳焉垂手从兜里拿出手机看了一眼，18:58分，竟然快到19点了，他来到这座陌生的城市已经将近3个小时了！
　　靳焉把手插进兜里，有些茫然。
　　他不远万里追到这里就是想要寻找一个答案，刚刚他好像是找到了答案，但是那距离有点远，他怕他看错了又追过来想要再确认一下，却发现又没有机会了。
　　靳焉又转头看了一眼巷子深处，刚刚他走了好几遍，什么都没看到，此时没有人，这一个小时里也没再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靳焉收回视线，原本紧抿着的唇耷拉下来，他把手机又揣回兜里，用手再次拨拉几下额前的头发，让他们更自然的垂落，拨弄几下之后突然手指一顿，自嘲地笑了起来，然后双手垂下插进兜里，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走出老巷子，视野变得明亮，不远处两条街灯火通明，人潮涌动。

　　已经七点多了，又是刚放暑假没几天，虽说下着雨，这片老城区的餐饮街和酒吧街已经变得热闹非常，大排档打着伞也得支棱起来，雨中逛街吃小吃别有一番风味，刚刚那大雨也有点眼色，此时已经小了很多，只偶尔瞅着哪片顺眼就在哪儿稍微下大一些，引得片刻欢笑嬉闹。

　　靳焉抖了抖身上的雨水，朝着餐饮街走过去。

　　沿途店铺以小旅馆居多，小旅馆一个比一个有特色！有彩灯搭满了整个门面闪个不停像是每天都在过节的，有极简白墙玻璃方块造型处处透露着我就是高端我就是轻奢我就是潮流但是拒人于千里之外而不自知的，还有完全复古试图贴近老城特色但是造型甚至比老巷子里的老宅还要古老一看就是新造的假古董的……

　　每一家都在用尽全力突出自身特色来招揽顾客，靳焉的视线却不期然被不远处的一个躺椅吸引了。
　　这个躺椅一看就有年头了，木框竹面，木料颜色有些斑驳，却不显得陈旧，只会觉得很有真切的时间感；竹板面带着弧度自然铺开，不用看坐上去就感觉十分舒服。
　　躺椅干爽，因为上面垂着一顶巨大的透明伞，从伞中央用丝线垂落一个小玻璃球灯，把躺椅周围照亮，从伞周又有水珠不停滴落，滴滴答答地，被球灯点亮又变暗消失，像是动态的水滴帘幕。
　　躺椅及它上方的透明伞圈出了另一方天地，像是与周边所有一切都错位了一个时空。
　　喧嚣的世界像是在它们跟前都变得静谧下来。

　　靳焉脚步一顿，抬眼时看到了门口的两个字——“逆旅”。
　　靳焉慢慢走着，视线始终看着这家小旅馆。
　　干净的白墙灰瓦，古老的木柱木窗框，搭配现代的玻璃古老的窗棱扇。
　　小旅馆虽然也经过了现代化的改造，但是老房子的特色都做了保留，没做过度的加法，也没做过分的减法，一切都恰到好处。
　　里面的灯光影影绰绰地渗出来，看不清，光影变换间有细碎的声音散出来，也听不清，却觉得很有趣。

　　虽然放慢了脚步，也很快就走了过去，靳焉最后又看一眼躺椅上方那顶透明大伞，摇摇头转身大步朝着餐饮街走过去。

　　餐饮街名副其实，除了本地特色餐食，还汇聚了天南海北所有各地特色美食，当然，还有慕名而来的天南海北的各地游客和本地的老餮们。

　　靳焉走在街上，几乎所有路过的人都会行以注目礼。
　　单身的肆无忌惮地看，结伴的大多捂着嘴用别人也能听见的声音窃窃私语；伴侣的双方有些不同，男生视线好奇身体却遮挡着靳焉所在方向拉着伴侣越走越快，女生手紧抓着伴侣双眼则要看不看眼角余光却几乎全在他的身上。

　　靳焉像是没有感觉，只是自顾自地在街上走着，街边的喧嚣和嬉闹像是与他无关，他只是个过客，恰巧路过，仅此而已。

　　几乎走了大半，餐饮街走到了深处，人也终于少了很多，靳焉抬头，眼前是一家二进的门脸，木框木门木牌头，木质斑驳看起来很老旧了，那店名甚至都看不大清了，只有门口立着两个憨态可掬的小石狮子显得年轻几分，小狮子很有个性，一只抬爪，一只抬脚，像是在招呼人进去，却也像是在划地盘。

　　靳焉看了两秒钟，然后停下来，走进去。

　　屋里跟门脸一样，有些陈旧，桌面泛着油光，但是收拾得很干净。
　　店内与餐饮街也不太一样，只稀稀拉拉地坐着几桌人，大家穿着都很随意看起来都像是本地人。

　　靳焉的视线刚要收回来，恰好看到不远处的一抹身影，一身浅灰色衣服戴着一顶深灰色棒球帽，他低着头，只能看到干净的下颌线和修长的脖颈，像是一个干净清爽的少年。
　　那样子有点眼熟。
　　靳焉顿了一下，想起刚刚在老巷子时好像也看到过这么一个灰色身影，当他抬头时恰好看到他快步跑了过去，他身高腿长，一身衣服跟他一样湿了个彻底，动作却不过分急切，舒展地像是在雨中跳舞。

　　他身旁的人似乎正在跟他说着话。
　　那身旁人却完全不一样，懒洋洋靠在椅背上，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的膝盖上，一只胳膊搭在那少年身后的椅背上，头发杂草一样散乱在脑后，痞里痞气地说笑着。

　　那是什么狗屁发型……
　　靳焉想起张杨，他当时对着他吐了一口烟圈，眯着眼拽拽地说：“你能不能换个发型，每次看见你我都想把你那半永久西瓜盖掀开，”边说着边甩了一下他那头跟那个人一模一样的杂草发尾，说道，“看看我的新发型，这叫狼尾，潮人必备！”
　　对，是狼尾，还真是……，靳焉主动消音，最后还是忍不住心道：真TM难看！

　　那人似是感受到了视线，刚要抬眼，靳焉面无表情转身走到角落的空桌旁，背对着他们坐下，低头扫码开始研究点餐。
　　餐厅的冷气没有那么足，反倒让靳焉舒服几分，头发几乎半干，他又用手指梳了梳，额前发更蓬松地挡在眼前，身上衣服也几乎半干，他又扯了扯，舒服地靠在椅背上。
　　餐厅果然有年头了，虽然有扫码点餐，但是餐食就只有几样，靳焉点了一份羊肉泡馍，懒懒地等着。

　　有人在熟络地聊天，声音不吵但是大家几乎都能听得到，也早就习以为常。

　　“方哥，听说今晚你要上场？”一个像是破锣被用力敲响的公鸭嗓响起。
　　懒洋洋的声音传过来，“对啊，一会儿过去喝几杯。”

　　一听就是那个狼尾在说话，说个话嘴巴像是糊在一起都懒得张开。

　　“真的啊！那肯定得去捧场啊！好久没听到过方哥的电吉他了，就着小啤酒，您一首歌我能抖一瓶！我真是日思夜想啊！”
　　“滚蛋！少贫嘴！”啪啪拍肩膀的声音传来。
　　“诶，对了方哥，就你一个吗？冷哥他们……？”公鸭嗓欲言又止。
　　“怎么？方哥一个人伺候你还不够？”狼尾的声音放慢，声调拖着一个字一个字说。
　　“那哪能啊！您可别这么说，能听到你们家其中任何一人施展手艺就是我们这些人的最大荣幸了！我哪敢有什么奢求啊！那什么，这不是怕您一个人寂寞么！”公鸭嗓急了，赶紧解释，生怕有什么误解。
　　“哈哈哈，”狼尾笑起来，“你紧张什么，我又不能吃了你！”啪啪啪拍肩膀的声音再次传来。
　　“那是……，那是。”公鸭嗓点头哈腰。
　　“不过，”狼尾又说，“今天还真不是我一个人，你们施哥一起去，给你们炸个场！”
　　“施——施哥？！”公鸭嗓似是有些惊讶，紧接着像是反应过来，“你是说施——施……”

　　一个清爽的声音传过来：“小方，我很久没玩儿了！”

　　声音清凌凌的，还带着点软糯，一点没有少年气，甚至有点像是小孩子的声音。

　　“到时候扫兴就不好了！”软糯的声音继续说道。
　　“那有什么，开场前你先干一瓶啤酒，感觉不就上来了。”
　　“嗯，那也成，一瓶不够就两瓶。”

　　靳焉划拉手机的手指忍不住一顿，视线偏移几分，眼角余光下意识扫向身后那桌。

　　桌旁还是那两个人，少年低头摆弄面前面碗里的面，一口没吃。
　　那狼尾依旧躺靠在椅子上，歪着头笑嘻嘻地看着他，邻桌的一个黄毛一脸谄媚地朝着狼尾笑得满脸褶子。

　　没错，没出现别的人，确实是那个少年样的人在说话。

　　用着软糯的声音，说着充满社会气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