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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41 找到你了 ...

  •   孟鹤回在书里写了这件事,写哭泣的风、蠢笨的少女和那颗不受控制的心脏。

      再后来,随着修为精进,她对小说的感悟愈发深刻,只是,事隔经年,她再次想到了那具被抬走的尸体,自此再无宁日。她哭闹于自己写的不够真实贴切,她妄图将每个人写得真实深入,只是无可奈何。

      最绝望的时刻,是孟鹤回坐在树上眺望远方的飞鸟时,池晴站在树下,举着她新写的书,说着:“这里面的人物和你好像。”
      “哪个?”
      她这样问。

      池晴含着笑,说出那句困扰半生的魔咒:“所有人啊。”

      她愣住,远处的飞鸟消失不见,池晴还在叽叽喳喳说着什么,她不记得了。只记得那时是秋季,枝头红色的柿子熟烂了,坠下,软绵绵的,砸出红色的烟花。池晴的脸好像变成了她自己的脸,在她回过神时,又变成了池晴的脸。

      她执着于塑造多种多样的人物,后来悲催发现,写下的所有都是她自己。

      她疯了。她拼命是去感知,感知石头,感知树,感知池晴...她妄图摆脱自己,却发现是妄谈。死亡不是死亡,活着不是活着,她所写的都是假象。

      “殿下?”
      “鹤回?”
      池晴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面前的少女一脸惊诧,她敏感地捕捉到眼前人眼底没来得及掩藏的恐惧,“鹤回?你到底怎么了?是做噩梦了吗?”

      孟鹤回抓住她的手,崩溃道:“如果我能成为所有人就好了。”
      既然所有人感知到的都是自己,那是不是成为所有人,就可以写下所有人?

      池晴呆愣地看她,半晌说不出话,随后拨开她凌乱的发,将她拉到床上,面对面侧躺下,手紧紧握在一起。池晴眼中有一轮明月和一个人,额头相抵,靠得很近,呼吸交缠。

      “鹤回,你看着好累。”池晴的声音细柔,安抚着她绷紧的心,动作和语气都是温吞的,又伸手合上她的眼睛,“你这样,我好难过。”
      意外的,几日未眠的孟鹤回睡着了。

      第二日,孟鹤回就看到了池晴手腕上的红痕,是被她昨晚情绪激动时扯出来的。她忘了自己为何会走进池晴的房间,近乎失了理智般疯狂地质问,现在回想,只剩下满腔的歉意。

      池晴却像是不在意,与平常并无区别,还是要躺在她的怀里玩。

      她们被发现的那一日。
      受宠的妃子坐在父王的腿上娇笑,而她灰头土脸跪在殿下,生死全凭那妃子的意思。

      她才知道,父王自她之后再没有子嗣,于是将她视作邪祟,是她带来了灭国之音。她看着那国师一身白衣,仙风道骨,指着她说胡话的时候格外笃定,仿佛一切已经发生。

      女人刺耳的笑声,国师恶毒的诋毁,周围的大臣寂静一片,身后的池晴小声的安慰,混在一起。她都不在意,她抬头,看着那个高高在上、□□不堪的帝王。

      做帝王到底是什么感觉。
      她想。

      是不是在他眼里所有人都是玩意儿,是不是很爽,被捧着位居高位,是不是看着他们的挣扎和悲伤心里嗤笑?别人的生杀大权,任他玩耍。

      她跪在殿下,青玉砖冰冷刺骨,她含着笑,终于说了话:“父王,红血白肤...”
      帝王怀里的女人身体猛地炸开。她听到父王惊恐的叫声,规规矩矩跪在原地,笑问:“美吗?”

      国师吓了一跳,顿时也闭了嘴。

      高位上的男人仿若一个普通人,被踩了尾巴一样大喊大叫,美丽的头颅啪一下掉在地上,他连滚带爬地离开那个位置,疯狂叫着,狗一样。

      孟鹤回笑得愈发开心。
      她的一次淘气,换来的是长久监禁。

      父王瞧见她的能力,不敢杀她,却又怕她发疯,于是拐来拐去,又回到那个偏僻的杂草丛生的殿宇,院子里的柿子树有了绿叶。池晴只当好日子要来了,各种衣衫和珠宝都送到了殿宇中,整个殿宇被这些珠光照亮。

      第二日,民间暴动,大臣风冄率兵起义。
      半数大臣倒戈。
      不到一个月,军临宫外,父王死了。
      “鹤回,我们走,跟我走,我知道一个后门,可以溜出去。”池晴仰头,一身鹅黄色衣裙,露出一个诱哄而温柔的笑。

      孟鹤回坐在枝上,低头,看着那张温软的脸,却没有要下来的意思,“池晴,你是风冄的人,带我走,你会为难的。”

      树下的人僵住,脸上的笑还挂着,眼神却沉下来,语气温软,仿若少时般哄着她:“殿下,你想多了。我不是王上的人,也不是风冄的人,我是池晴,是你的人。”

      孟鹤回终于笑了:“池晴,我好讨厌你。”

      “我第一面见到你,就知道了。”孟鹤回的声音飘渺,望着远处高高的宫墙,腿玩笑般晃着,“你知道我为什么选你吗?”

      池晴眼眶里的泪水已经掉下来,却还是扬着笑,那么温柔单纯,仿若初见,矮小的少女在一堆人里露出腼腆的笑。

      “因为我是笑着的。”池晴的声音哽咽。
      孟鹤回摇头:“不对,是因为你最危险。”

      池晴盯着她,哭着:“我求你跟我走好不好?就这一次,听话,求你了。”

      孟鹤回跳下来,想的是要把池晴砸死,两个人一起死好了。可是看着池晴伸出纤细的胳膊就要接她,她还是运起灵气,落入了池晴的怀里。她含着笑,残忍道:“我要你一个人活着。”

      这次是故事最好的结局。

      池晴抱着她,埋在她的脖颈处哭泣,背后的发带随着风舞动,头发毛茸茸扎在她的皮肤上,池晴的声音细软,像是在撒娇,“鹤回,不会为难的,我们一起躲起来好不好,你是鹤回,我是池晴,你可以每天都写,我可以每日都看,鹤回...”
      池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就像那夜烧到神志不清,还非要拉着她的手叫“鹤回”“鹤回”。

      孟鹤回摸摸她的后脑勺,有一瞬间,居然真的想就这样抱着她抛弃一切,她听到自己的语气微凉,“池晴,我首先是杀人无数的帝姬,是邪祟,其次才是孟鹤回,况且...”
      况且,我道心滞涩,几近疯癫。

      池晴抓着她的衣袖,抓着她的头发,不许她走,那张脸上的眼泪是凌厉的冰刃,五官都拧巴在一起,呼吸缠绕,整个人都尖锐了,变得尖锐,“不行!不许!”

      她一遍一遍叫着,孟鹤回把她从身上撕下来,看她哭泣着,一副即将哭晕的模样,伸手给人擦了泪,“你该走了。”

      她转身走时,池晴一直看着,直到红色宫墙阻挡了身影,她彻底崩溃,蹲在原地哭得好大声。

      孟鹤回就蹲在树上,看着她小猫咪一般把自己蜷缩起来,好久,才离开。

      她去了父王的书房,静静看着周围的一切,熟悉而陌生,她小时曾坐在父王的腿上,随意在那些奏折上乱画,那扇墙上的玉器她打碎过五个...还有那扇窗户,她爬上爬下,从窗户跳出去,父王在外伸手接她。以及娘亲在书案下跪着,弱柳扶风的姿态。

      她的视线看过书案、卷轴、玉器...

      少女扬着笑脸,故意将手中的玉器扔到地上,又趴到书案上,糯糯喊着父王,伸手就拿走了奏折,一卷一卷垒成了小房子,拿着那支玉笔,思索片刻,写下了自己的名字...以及台下柔弱的女人磕着头,鲜血流出来,女孩坐在怀里,一双迷茫而真诚的眼睛,带着自己都未意识到的残忍,以及深刻于骨骼上的扭曲病态。用甜软的语调说出:“红血白肤,美得惊人。”

      她高高在上地看着曾经的自己,看着跪在地上的娘亲,看着手下苟延残喘的美人...臣子敢怒不敢言,送到嘴边的葡萄圆润,殿宇之下,是低眉顺眼的众生。

      她伏案写字。
      听到破门声,抬眼,看到了今天的主角。

      风冄。她的臣子。
      身后的侍卫拿着刀,刀上的血没有凝固,还在一刻不停地流,滴答滴答。

      后来,她被擒拿,五马分尸。死前,她笑得满足,不是因为她能写下真正的父王,而是在五马分尸之后,能写下真正的死亡。故事就该是这样,她不能将死亡写成鹤回,不能将石头写成鹤回,不能将月亮写成鹤回...终于,她可以写下真正的故事。

      最后的痛苦之际,所有的意识都在消沉,撕裂感铺天盖地,那些理智和疯狂都退去了,她眼前一片黑暗,想起的是池晴那张哭得丑兮兮的脸。

      她直到此刻,终于听清了自己的心跳声。没有任何其他的干扰。
      池晴。

      她没想过自己能醒来。她弥留之际,有两个夙愿。其一,希望成为所有人;其二,见池晴。
      醒来时,她就实现了第一个夙愿。
      她终于成为了其他人,她的神魂分散,他人的记忆纷至沓来。拥有的、知晓的越多,她愈发迷茫无知。
      一千年...两千年...

      她未曾丢弃自我,却对他人全盘接受。所有的混搅在一起,她变得怪异,不像自己,也不像别人,她的笔下还是自己,一个崭新的自己,一个将自己困住的自己。唯一干净的,居然只剩下那模糊的、遥远的身影,少女站在树下,乞求她抛弃过去。

      她困住了。
      谁也救不了她。

      停留在七阶,世间各种事映入眼帘,只觉乏味恶心,她脱离了自己曾经的写作,变得现实。她只能用写来挽救自己,后来发现,死才是解脱。

      真的能写下真正的他人吗?
      七阶之上,真的有圣者吗?
      圣者能够停止追求吗?
      有人能解脱自我吗?
      天空高远,我写下的天,是真正的天吗?

      为什么。要在纯真时追求复杂,要在复杂时追求纯真;在拥有时疯狂拒绝,在失去时反复回忆;夜夜梦魇醒来之时,是痛苦的,苦涩却化成甘甜;写下的,为何都是虚假;入眼所见都是自我,到底有什么办法能看到真实...圣者如何参透?这些问题不会有答案。圣者已死,假的。

      她疯了。
      七千年,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池晴,我想死。

      她仍扮演着角色,致力于找到破解之法。越往里走,越是黑暗。万年,她一个人身处无尽的时间中,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来路,手心好像还带着残存的温热。

      池晴,她经常想到这个名字。
      她忘了这个少女的样貌,忘了少女的声音,忘了少女含着笑躺在她怀里,却仍记得那一双盛着欢喜的眸子。

      散魂之术,唯有彼此方能解脱彼此。

      池晴,我找不到你。
      我想见你。
      我想死。

      她后悔了,这是平生第二件后悔的事。那日应该回头的,就不会有这一万年的痛苦了。

      “池晴,我找到你了。”她看着蜿蜒的树根和藤蔓中熟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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