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落笙潇处》叶邮

31、星光加冕时

　　凌晨两点的录音棚里，空调外机发出单调的嗡鸣，将冬日的冷意都散了开来。
　　叶笙把自己陷在皮质转椅里，指节抵着太阳穴反复按压，试图驱散从脊椎蔓延到后颈的僵硬感。
　　录音师小张轻手轻脚地端来一杯温水，杯壁上凝结的水珠顺着指缝滴落，在桌面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笙笙姐，要不今天先到这儿？”小张的声音压得很低，目光掠过调音台上密密麻麻的按钮，“这首《星途》已经磨了三个通宵，你嗓子该休息了。”
　　叶笙没有抬头，只是摆了摆手。
　　耳机里还循环着刚才的试唱版本，副歌部分的转音总差着一口气，像被什么东西堵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她摘下监听耳机，耳廓上立刻留下两道红痕，像被细密的丝线勒过。
　　玻璃门外传来轻微的响动，许妍抱着文件夹站在走廊尽头，白色帆布鞋在地板上蹭出细碎的声响。
　　她今天穿了件浅灰色连帽衫，帽子边缘的抽绳随着脚步轻轻晃动，怀里的文件袋上印着“星途娱乐”的银色logo，在应急灯的照射下泛着冷光。
　　“小妍？”小张率先看到她，拉开隔音门时空气对流带来一阵凉意，“这么晚还没休息？”
　　许妍把文件夹抱得更紧了些，目光落在叶笙疲惫的侧脸上：“刚整理完下周的行程表，看到录音棚还亮着灯就过来看看。”
　　她顿了顿，从文件袋里抽出一张A4纸递过去，“这是修改后的声乐课时间表，把上午的课调到了下午三点，你可以多睡会儿。”她始终守在幕后，帮叶笙处理行程对接、资料整理这些琐碎却重要的工作，从没想过要站上舞台。
　　叶笙终于抬起头，眼底的红血丝像蛛网般蔓延开来。
　　她接过行程表时指尖微颤，指腹触到纸张边缘的毛边，突然想起半年前刚回国时见到许妍的情景——那时女孩刚从音乐学院毕业，抱着简历站在星途娱乐的前台，马尾辫上别着草莓形状的发绳，紧张得说话都带着颤音。
　　“谢谢。”叶笙的声音有些沙哑，喉咙里像含着砂纸，“但声乐课不用调，按原计划来。”
　　许妍皱起眉，伸手想探她的额头，却在半空中停住动作。
　　文件夹边角硌得手心发疼，她轻声说：“医生上周就嘱咐过，你 vocal nodules（声带小结）还没好透，不能熬夜练唱。叶哥知道了又要担心。”
　　提到哥哥叶高泽，叶笙的肩膀几不可察地垮了垮。
　　她重新戴上耳机，按下播放键的动作带着些许固执：“让他别管我这边的事，他公司最近不是在忙融资吗？”
　　许妍没再说话，只是把文件夹放在调音台角落，默默打开里面的资料。
　　最上面是《星途》的歌词修改版，铅笔标注的修改意见密密麻麻，页脚处印着制作人的名字——沈翊鸣。
　　这个名字像投入湖面的石子，让叶笙的心湖泛起一阵涟漪。
　　五年前出国前的最后一场地下音乐演出，她抱着吉他坐在舞台中央，台下忽明忽暗的灯光里，看到过一个熟悉的身影。
　　后来才知道，那晚沈翊鸣就坐在第一排，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安静地听完了她所有的歌。
　　经纪人后来转述过他的评价：“灵气有余，技巧不足，需要沉淀。”
　　那时她以为只是偶然，直到上个月收到星途娱乐的合同，才知道沈翊鸣竟然成了她首张个人专辑的制作人。
　　这次回国，她的目标很明确——以歌手的身份正式出道，用这张沉淀了五年的专辑证明自己，无关成团，只为纯粹的音乐梦想。
　　耳机里的旋律突然中断，叶笙摘下耳机看向小张，对方指了指门口：“沈制作人来了。”
　　沈翊鸣站在玻璃门外，黑色风衣的下摆还沾着夜露，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录音棚。
　　他径直走到调音台前，拿起叶笙刚才的试唱小样，修长的手指在触控屏上滑动：“副歌转音用气太急，试试腹式呼吸。”
　　叶笙抿了抿唇，刚要反驳就被他打断：“我知道你习惯用胸腔发力，但这首歌需要更柔和的处理。”他按下暂停键，目光落在她泛红的耳廓上，“先休息半小时，我和许妍核对下编曲细节。”
　　许妍立刻翻开文件夹，把编曲修改稿推到沈翊鸣面前：“这是弦乐部分的调整建议，小提琴独奏想换成大提琴……”
　　叶笙看着他们低声交谈的身影，突然觉得喉咙更干了。
　　她拿起桌上的温水喝了一口，水温刚好，大概是许妍早就晾好的。
　　玻璃窗外的天色泛起鱼肚白，新的一天开始了，而属于她的出道之战，似乎才刚刚打响。
　　清晨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叶笙躺在公寓的沙发上，身上盖着许妍昨晚留下的毯子。手机在茶几上震动，屏幕上跳动着“妈妈”的名字，让她瞬间清醒过来。
　　“笙笙，你昨晚又没回家？”王青的声音带着担忧，背景里传来炒菜的声响，“你爸今天特意早起买了排骨，说要给你炖汤补嗓子。”
　　叶笙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妈，我这边还有工作，中午可能回不去。”
　　“工作工作，你就知道工作。”王青的声音拔高了些，“你哥昨天来电话，说你专辑制作人是沈翊鸣？那个在业界出了名严苛的沈翊鸣？还有，你签约的星途娱乐，老板不是沈翊鸣吧？我听你爸说好像是位姓苏的女士？”
　　提到沈翊鸣和公司，叶笙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毯子边缘：“妈，沈翊鸣只是制作人，我的老板是星途娱乐的创始人苏曼女士，她很支持新人 solo 出道。沈翊鸣虽然严格，但确实专业，对作品要求高是好事。”
　　“好什么好！”王青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你忘了五年前为什么出国？就是因为被那些所谓的‘专业人士’说你条件不够！现在刚回来就要这么拼？出道压力多大啊，万一……”
　　叶笙沉默了。
　　五年前她刚对音乐有了热爱，想去碰碰运气，却被说“技巧粗糙”的标签，父母送她出国去锻炼。
　　那段在异国音乐学院啃乐理、练发声的日子，她几乎把所有的挫败感都写进了歌里。现在，她终于有机会用 solo 舞台回应所有质疑。
　　“妈，我现在有分寸，许妍会帮我把控时间的。”叶笙试图安抚母亲，“而且苏总特意交代过，让我专注音乐就好，不用操心其他事。沈制作人也很注重保护歌手的嗓子，他昨天还特意让我休息。”
　　电话那头传来叶杜的声音：“让她自己决定吧，孩子长大了。”接着是王青的嘟囔声，然后电话被挂断了。
　　叶笙盯着手机屏幕上的通话记录，心里五味杂陈。
　　她知道父母是为她好，但这种过度的保护，有时反而让她喘不过气。
　　“醒了？”许妍端着早餐从厨房出来，把三明治和牛奶放在茶几上，“刚听到你打电话，阿姨又担心了？”
　　叶笙点点头，拿起三明治咬了一口：“她还是不放心沈翊鸣，连老板是谁都打听清楚了。”
　　“苏总确实很照顾你。”许妍在她身边坐下，翻开日程表，“下午三点有个杂志采访，重点聊你出道的规划和新专辑理念。晚上七点是温逸潇的直播连线，记得吗？”
　　提到温逸潇，叶笙的动作顿了顿。
　　温逸潇是当下最火的顶流 solo 歌手，也是星途娱乐的前辈，五年前她出国前，两人曾在同一间录音棚录过歌。
　　那时他还是个刚出道的新人，总喜欢蹭她的吉他弹唱。
　　“他怎么突然要连线？”叶笙有些疑惑。
　　“好像是新专辑里有首合唱曲目，想邀请你合作。”许妍拿出平板，点开温逸潇的社交账号，“你看，他昨天发了条动态，说‘等一位老朋友回来’，粉丝都在猜是你。”
　　叶笙看着屏幕上那张熟悉的笑脸，突然觉得有些恍惚。
　　五年时间，足够让一个青涩的新人变成万众瞩目的明星，也足够让她从莽撞的追梦少女，变成小心翼翼守护梦想的成年人。
　　下午的杂志采访进行得很顺利，记者并没有过多追问私人话题，大多围绕新专辑和 solo 出道展开。“为什么选择以 solo 形式出道？现在很多新人会选择组团积累人气。”记者好奇地问。
　　叶笙握着水杯的手指顿了顿，认真回答：“音乐对我来说是很私人的表达， solo 出道能让我更纯粹地传递自己的想法。而且星途娱乐一直很支持歌手的个人发展，林总说过，好的音乐不需要依附任何形式。”
　　直到结束时，记者突然提到：“听说林业老师也会参与专辑制作？”
　　叶笙握着水杯的手指紧了紧。
　　林业是业内著名的音乐教父，也是她出国前的声乐老师，当年正是他建议她出国深造：“你的声音需要更广阔的天地去打磨，等你准备好了，回来做一张属于自己的 solo 专辑。”
　　“是的，林老师会担任声乐指导。”叶笙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能再次和他合作很荣幸。”
　　走出杂志社时，夕阳正染红天际。
　　许妍已经把车停在路边，车窗降下，露出沈翊鸣的侧脸。
　　他今天换了副细框眼镜，正低头看着文件，阳光在他睫毛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上车，去录音棚。”他言简意赅，把副驾驶的文件挪到后座。
　　叶笙坐进副驾驶，安全带扣咔嗒一声轻响。车里弥漫着淡淡的雪松香气，和他身上的味道一样。
　　“林老师明天回国，后天开始声乐课。”沈翊鸣发动汽车，目光平视前方，“他的要求比我更高，做好准备。这张 solo 专辑，我们必须做到完美。”
　　叶笙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轻声问：“你早就知道他会来？”
　　“是我邀请的。”沈翊鸣转动方向盘，“林老师对你的期望很高，他一直等着看你以 solo 歌手的身份正式回归。”
　　车子驶入星途娱乐的地下车库，电梯里遇到了刚录完综艺回来的温逸潇。
　　他戴着黑色棒球帽，看到叶笙时眼睛一亮，摘下帽子露出灿烂的笑容：“叶笙！好久不见！听说你要 solo 出道了？恭喜啊！”
　　五年未见，温逸潇褪去了少年气，轮廓变得更加硬朗，但笑容依旧阳光。
　　他自然地想拍叶笙的肩膀，却被沈翊鸣不动声色地挡住：“电梯里有监控。”
　　温逸潇挑了挑眉，没再坚持，只是递给叶笙一张专辑：“我的新 solo 专辑，签了名的。期待我们的合作，你的声音和这首歌很搭。”
　　电梯门打开，沈翊鸣率先走出去，叶笙拿着专辑跟上，隐约听到温逸潇在身后对许妍说：“沈制作人对我们叶笙的 solo 出道专辑很上心啊。”
　　她的脸颊微微发烫，加快脚步跟上沈翊鸣的步伐，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泛起奇异的涟漪。
　　属于她的 solo 星途，正在一点点铺展开来。
　　林业回国那天，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叶笙提前半小时到了录音棚，却发现沈翊鸣和林业已经在里面交谈。
　　林业头发花白，精神却很好，看到叶笙进来，笑着招了招手：“笙笙，五年不见，长这么高了。准备好你的solo首秀了？”
　　“林老师好。”叶笙走到他面前，恭敬地鞠躬。
　　这位老人不仅是她的声乐启蒙恩师，更是当年在她高二最迷茫时，坚定支持她出国追梦的人。
　　“嗓子保养得怎么样？”林业递过来一瓶润喉糖，“我听沈翊鸣说你最近练得太狠，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但也要循序渐进。”
　　叶笙接过润喉糖，心里有些感动。
　　高二那年她变声期嗓子沙哑，是林老师教她用蜂蜜水保养，还特意写了份发声练习表，让她出国后也坚持练习。
　　“恢复得不错，但还需要注意方法。”林业示意她站到麦克风前，“今天我们先练基础发声，从呼吸开始。这是歌手的基本功，必须扎实，毕竟舞台上可没有其他人帮你分担。”
　　沈翊鸣坐在调音台旁，打开录音设备：“我会全程记录，方便课后复盘。”
　　声乐课进行得并不顺利。
　　林业的要求极其严格，一个简单的音阶练习，叶笙反复唱了十几次才达到标准。
　　她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嗓子也开始发紧，却不敢停下。
　　“气息沉得不够，再来。”林业的声音温和却不容置疑，“想象你的丹田有股气，慢慢往上送，不是用嗓子扯。solo演唱没有队友掩护，每一个细节都要经得起推敲。”
　　叶笙深吸一口气，刚要开口，就被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打断。是许妍的电话，她抱歉地看了林耶一眼，走到走廊接起电话。
　　“笙笙，不好了！网上出现了一些对你的负面评论！”许妍的声音带着哭腔，“有人说你靠关系进星途，还说你高二出国根本不是去学音乐，是被家里送去‘改造’……”
　　叶笙的心猛地一沉：“我知道了，你先别慌，把链接发给我。”
　　挂了电话，她点开许妍发来的链接，标题触目惊心——《揭秘星途娱乐新人叶笙：靠哥哥关系签约，高二出国实为逃避学业》。
　　文章里添油加醋地编造着她的“黑料”，甚至把她高二参加校园比赛的照片截下来，恶意解读成“成绩太差才转学音乐”。
　　“怎么了？”沈翊鸣不知何时走到她身后，目光落在她发白的脸上。
　　叶笙把手机递给她，手指微微颤抖：“他们怎么会知道高二的事？”
　　沈翊鸣快速浏览完文章，脸色沉了下来：“是有人故意放料。陈助理已经在联系公关部，你先专心上课，这里交给我处理。你的solo出道之路，不能被这些杂音干扰。”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力量，让叶笙慌乱的心绪安定了些。
　　她点点头，重新走进录音棚，却发现林耶正看着她，眼神里带着担忧。
　　“继续吧。”叶笙深吸一口气，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在发声练习上。
　　但接下来的练习频频出错，她总是忍不住想起网上的评论，那些恶毒的字眼像针一样扎在心上。
　　林业看出她的分心，让她先休息十分钟。
　　叶笙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小雨，心里五味杂陈。
　　五年的海外深造，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强大，却没想到几句关于高二的恶意揣测，就能让她溃不成军。
　　歌手的路，果然比想象中更难走。
　　一只温热的手轻轻放在她的肩上，叶笙回头，看到沈翊鸣站在身后，手里拿着一杯温水：“别被无关的人影响。你的实力，不需要向任何人证明。这张solo专辑，就是最好的回应。”
　　“可是他们……”叶笙的声音有些哽咽。
　　“高二出国是为了追梦，不是逃避。现在回来出道，是为了圆梦，不是炫耀。”沈翊鸣看着她的眼睛，目光坚定，“那些不懂你的人，不值得你浪费情绪。记住，你是为了热爱的音乐站在舞台上，不是为了回应流言。”
　　他的话像一道光，驱散了叶笙心里的阴霾。她接过水杯喝了一口，水温刚好，和他的目光一样温暖。
　　“谢谢。”叶笙擦干眼角的湿润，重新露出笑容，“我准备好了，林老师。”
　　接下来的练习顺利了很多，叶笙逐渐找回状态，连林业都忍不住点头称赞：“这才是我认识的笙笙，有韧性，也有灵气。你的solo舞台，一定会很精彩。”
　　声乐课结束时，雨已经停了。
　　许妍匆匆跑进来，脸上带着喜色：“笙笙，沈制作人已经处理好网上的事了！公关部发了声明，还附上了你高二获得校园原创歌曲大赛金奖的证书，林老师和于文舟都转发了，现在舆论已经反转了！林总也亲自下场点赞了你的练习室视频，说‘期待叶笙的solo首唱’！”
　　叶笙看向沈翊鸣，他正在收拾录音设备，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她走过去，轻声说：“谢谢你。”
　　沈翊鸣抬眸看她，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柔和了些：“这是我的工作。”他顿了顿，补充道，“也是我希望看到的——你能站在属于自己的solo舞台上，闪闪发光，就像高二那年在艺术节上唱歌时一样，眼里有光。”
　　叶笙的心跳漏了一拍，连忙低下头，掩饰自己发烫的脸颊。夕阳透过窗户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影子，琴弦的反光在阴影里轻轻晃动。
　　沈翊鸣的指尖擦过调音台边缘，带起一点细微的声响，他弯腰拿起落在地上的乐谱，页脚恰好遮住两人影子交叠的地方。
　　空气里还残留着叶笙发间淡淡的洗发水味道，在暖光里慢慢沉淀。
　　叶笙攥着衣角的手指悄悄松开，看着窗外渐沉的暮色，突然觉得刚才那些紧绷的情绪，都随着这满地温柔的光影，悄悄松快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