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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故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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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就这样飞快地溜过了半个月。
最后一天晚上下班时,我和付景奥说我想要请个假。
因为第二天我的高考成绩就要出了,得和小姨一家一起商量填报志愿的事。
他听的时候一脸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然后弯了弯嘴角。
我打了个寒战。
仔细想想,我一直对随时都有可能离开现在的生活没什么实感。付景奥虽然说我得跟他走,但从来没有过任何与之相关的行动。
我不知道是不是他使了什么手段。他明明答应了会把所有的事都告诉我,但已经过去半个月,我也没从他那里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这一刻我忽然感受到了恐惧。
被他带走是什么意思呢?我本能地察觉到了孤独。
我也许再也见不到小姨,再也没法调侃赵杉和她男朋友;我读了十多年书,但也许连踏进大学校园的机会都没有了。
这种具体而有实感的分别糊住了我的心口,我突然觉得委屈,于是两行泪顺着眼角流下。
付景奥瞪大了双眼:“我没说不许你请假啊!怎么哭起来了?”
我垂下眼,沉默了很久很久。
等眼角那点泪终于挥发掉了,我才抬起头看向他。
“付景奥,你打算什么时候带我走?”
付景奥像是愣了一下,然后叹了口气,说:“你刚刚在想这个?”
“别哭啦,”他抬手按按我的肩膀,“早着呢。”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只好转身离开了餐馆。
那个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了,所以我直接去了小姨家。
熬过十二点,高考成绩就可以查了。我原以为自己会紧张得说不出话,但真到了那一刻却并没觉得有多可怕。
按下查询键的那一刻我心里并不慌乱,只有一点不知前路在何方的悲伤。
分数很漂亮,我知道自己发挥得不错,小姨和小姨父也都很为我开心。
我于是也扯着嘴角和他们一起笑,但心里完全高兴不起来。
手边的屏幕亮起,是赵杉发来的微信。我点开一看,是她和刘周航——也就是她那位在年级里大名鼎鼎的男朋友——的成绩截图。
他们发挥得也很好,一定能一起迈进那所学校。
我露出今晚第一个真心的笑容,点着键盘说恭喜。
等到应付完所有的询问,小姨和小姨父已经去睡了。
但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白天的那点恐惧在这段时间里已经转换成了愤怒和焦虑。
我越想越委屈,也不顾已近两点,戳着手机给付景奥打去电话。
……没人接。
于是我更加生气,像是用尽全力的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我摁灭手机,想着算了,明天睡醒直接去找他吧。
就算是要带我去死,我也该死得明白一些吧。
这个想法一出,我的心瞬间安定下来,然后被汹涌而来的睡意打趴在床上。
窗外的夜空昏昏沉沉,但隐约有斑斑点点的星光穿透云层射了下来。
转瞬即逝。
第二天我睁开眼已经是中午十二点。
小姨和小姨父都去上班了,留下我和表妹两个人在家。她还没放假,正坐在自己的书桌前和一本数学练习题鏖战。
我敲敲她的门:“妞妞你中午吃什么?我现在去买。”
她抬头冲我笑笑,说什么都行。
妞妞是表妹的小名,她全名叫孟凡,比我小了正好三岁。
我推门下楼,骑着车直奔付景奥的餐馆去。
一夜的休息其实已经把我昨晚没来由的怒气冲刷得不剩几分了。但起床以后我思考了很久,还是决定去要个说法。
等我到店已是下午近两点。店里显然已经没什么客人,我走进去,却没看到平日总坐在前台的付景奥。
“付景奥!你在吗?”
没有人回答我。
我正要进后厨看一看,突然感觉有人从背后拍了拍我。我一回头,便看到付景奥正冲我笑着。
……
大变活人。
我说我饿了,要他下两碗面打包带走。
他点点头,眨了眨眼和我对视。我突然觉得第一次与他见面时心里涌起的那种慌乱在心中卷土重来。
墙上挂钟不再走动,门外树上的蝉鸣也戛然而止,再远些,月明桥上的行人也定在了远处——世界又静止了。
这次我已经有了经验,把那份惊慌咽进了肚子里,然后若无其事地开了口。
“这又是什么?”
付景奥的眼神突然闪烁,像是愣了一下。
他叹了口气:“这种简单的障眼法都能唬住你,你父亲要是知道了……”
“……”
我父亲?
我父亲不是早就死了吗?
我歪歪头,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他却重新扭头抽出一张椅子,又换回温和面孔:“不是请假了,今天来就为了吃碗面?原来我手艺这么好啊?”
……
原来这种变出来的东西也能叫手艺。
我知道他在插科打诨,但还是弯了弯嘴角。
我低头深吸一口气,几欲开口,但要出声却发现自己还是不知道从何说起。
问什么呢?
良久,我抬起头,看着他说:“付景奥,昨晚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多么奇怪。
我本来想问他为什么事事瞒着我,为什么什么都不跟我说,开口却成了他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我后知后觉地想,他肯定偷偷对我使了什么法术。
“我睡着了呀。”
我看着他坦坦荡荡的模样,心里叹了一口气。
“撒谎。你没有睡着。”
“哦?你怎么知道?”
我从口袋里把手机拿出来,戳戳点点出一篇帖子给他看。
“因为昨天晚上,有一场流星雨。”
他看着手机里关于昨天那场流星雨的报道,回复给我一个久得过分的沉默。
我知道自己赌对了。
第一次见付景奥那一天,手机里就有关于流星雨的报道推送;第二次见付景奥那天,我和他作别后看到天边擦过了好几点光亮;昨晚我辗转反侧的时候,也看到天边有许多流星划过去。
虞城的地理位置暂且不谈,光是西工业区那一连串的工厂日日吐出的白烟,就已经让虞城连年上榜PM2.5黑名单城市。
上次有一片明朗星空是多少年前?
怎么会无端出现这样多的流星雨?
我思来想去,总觉得这和付景奥的出现有些关系。
付景奥的反应让我明白,我猜对了。
过了一会儿,他回身坐在刚刚抽出的椅子上,然后示意我坐到对面。我慢慢挪过去,与他作出彻夜……彻日长谈的架势。
但是他一言不发地坐了十分钟。
“付景奥,你知道我想问什么吧。你天天这样威胁着我,却连一点实情都不透露,我问你,哪个神仙教给你这样的道理?”
“我本来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普普通通地活着,”话一起头我就停不下来了,“然后突然有一天信了十几年的女娥娘娘显灵了,蹦出来一个你要把我带走。好,我什么都不多问,对你言听计从。可是没道理吧付景奥?我活该什么都不知道就被你丢来丢去吗?”
说着说着我觉得鼻头一酸,但眼泪并没有像我预料中一样掉下来。我又吸一口气,把那点委屈和软弱憋了回去。
他没有直视我的目光,发呆一样盯着桌面,然后从旁边抽了张纸递给我。
接到手里我才发现原来泪水已经滴下来了,只是我自己没察觉到。
“对不起啊朔朔。”
他终于开了口。
“你知道北极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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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景奥为了讲了这样一段故事。
原来天上所有发光的星星都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他们在诞生的那一刻就停留在原地,接受着宇宙中的一项朴素规则:守护。
他们一刻不停地发光,把温暖和明亮撒到守护的每一颗行星上。等到某一天,他们发觉自己发不出什么光亮了,就把自己最纯净的心火摘出,然后慢慢离开原位,在逐渐的坍缩里变成一个无害的小石块,擦过自己守护过的小行星,亮出一生的最后一点光亮。
而那团被留下的纯净心火就会慢慢生长,长到和它曾经一样大的那一天,取代它的位置,接替他的记忆,完成一次重生,然后再与前世如出一辙地完成使命。
一颗、两颗、三颗……
星星们都在这样一代一代地坚持着,没有哪一位觉得委屈。
北极星,是最亮的那颗星星。
虽然星星们一辈子都离不开自己那一圈浅浅的轨迹,可没人不知道北极星的名号。别的星星熄灭一代又亮起一代,周而复始,可北极星却从始至终都只有这一颗。他的光芒一天比一天强,被他守护的地方也越来越多。星星们代际交叠的时候,他总是默不作声地帮着忙。
于是,每一个能看到他的星星都会夸他两句。
这就是北极星啊,我要是也能像他一样就好了。
不过,离他最近的那颗星星觉得他好孤独,于是总在一次次转向他的时候与他说说话。
北极星却并不太爱说话。
这倒是没什么奇怪的,小星星想。
在这样只能靠彼此照亮的世界里,星星们性格大都朝两个极端奔去。要么像他一样,对每个能看见的星星都热情地挥手;要么像北极星那样,总是独自沉默着。
只是有一天,小星星发现他盯着一个方向看了好久。
那个方向……是太阳吧?
太阳也是大家都认识的一颗星星。她和普通的星星没什么区别,只是她守护的那颗小行星非常特别。
那颗小行星叫地星,地星上有会说话的、热热闹闹的人。
小星星第一次听说那个地方是很久很久以前,他刚刚结过上任的班。其他的星星们都说人和他们的化形一模一样,他没见过,只是觉得很羡慕。这样孤独又无处可去的宇宙,有一群伙伴陪着,一定会有趣很多吧。
她真幸福,小星星想。
太阳确实觉得很幸福。
因为她有一个和别的星星不一样的孩子。
最开始,地星只是一颗光秃秃的小土星。她一刻不停地为地星送去光亮,慢慢地滋养着它。年复一年,她发现地星上长出了绿绿蓝蓝的东西。
她觉得很神奇。那时候她也没长大多久,北极星的光照到她这里时她还与北极星分享了她的喜悦。
“北极星,你看,这是我的孩子。”
那时的北极星只是淡淡看了一眼,没有多说什么。
再后来,太阳发现自己能和地星对话了。她又惊又喜,第一次知道原来小行星也能与人对话。
地星和她一样,是一个女孩子,说出的第一句话是:
“你是……妈妈吗?”
她忽然觉得心里一阵软,母性本能把多年来的孤独冲刷得一干二净。
“是……是我,我的孩子。”
她给这个孩子取名为女娥,看着她一点一点长大,看着她在自己的行星上养出新的生命。
她越来越爱自己的这个孩子,每一分每一秒都想温柔地注视着她。
直到有一天她发现自己的光开始变得黯淡了。
在她把心火取出的那一天,北极星的光再次照到了这片宇宙。太阳冲着远道而来的客人笑了笑,说:“北极星,多年没见还是老样子啊。”
“这段日子要麻烦你了。”
北极星让她放心。
女娥这时已不再是懵懂小孩。她看着太阳越来越弱的光亮,茫然地问:“她……去哪里了?”
“她的这辈子已经结束了。再等等,她还会回来的。”
于是女娥在太阳坍缩的地旁边找了个地方坐下,和远道而来的北极星一起守着那团微弱的星火。
“你怎么又来啦?”
“我一直在。”
“一直在?”
“嗯,”北极星盯着那团火,“我一直在这里看着她。”
“她是一颗很好的星星。”
女娥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不再出声。
又不知过了多久,那团火终于长得和当年的太阳一样大了。
上一代的记忆渐渐复苏,她一眼就望到了呆坐在旁边的女娥和北极星,于是又冲她们温和地笑着。
“好久不见。”
女娥快步走上前抱住了她。北极星站在女娥身后,难得地露出了一个笑容。
“回来就好,那我就先走了。”
他冲太阳点点头,于是太阳也笑着冲他点点头。
说着便同一抹光消失在黑暗里。
女娥拉过她的手,说:“妈妈,他是不是……”
太阳冲她意味深长地眨了眨眼。
“那不是他,只是他的一抹光。”她伸手拍拍女娥的头说道。
太阳说,自己的那点光亮实在是不足挂齿,永远都见不到他本人。
“如果注定无法相见,那就不要相爱了吧,”她说,“爱是很珍贵的东西,不要被消磨在这样远的路程里。”
女娥还不懂什么是爱,只能点点头装作听懂。
“那他搬来我们这里不就好了吗?”女娥说,“就像我的孩子们一样。只要他本人也过来,你们不就——”
“女娥!”太阳出声打断了她,语气是从没有过的严肃,“这种话,以后一句都不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