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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4、何日盼得她归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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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驾着马车回到祁钰的寝宫前殿,她的宫院里一向没有安排伺候之人,且宫院门前格外冷清,不置商业,仅在长街巷口又逢那家生意兴隆的酒肆,比之半年前的萧索沉闷,将皇宫大院变成有市井烟火气的闹市是祁钰受到诸多不满的最重要之因。
妙龄年华的少男少女成双入对,谈笑风生,曾被大臣多次上书世风日下,礼崩乐坏,浮薄俗糜,皇宫这样本该庄重肃穆为权力鼎峰之表,何以叫身份低贱的商人给败坏了风气,染指一国的政治中心,仕宦文人见上书不果,于是奋笔疾书写文章大力批判这种他们认为的“乱象”,在民间广为散发,但没有遭受到生存威胁的人们只拿此当茶余饭后闲谈一二,并没有起到什么实质性的反响。
至于为何谢长则这个一国之君都没有反对的事情,反而这些大臣对此指手画脚甚至不惜性命越俎代庖纳谏谢长则废后,那日一老臣进宫面见谢长则冒死劝谏,莫废祖宗礼法,谢长则因祁钰之由未做处罚,岂料那老臣得寸进尺,拉帮结派联合上书,谢长则被此气得不轻,一一回绝,却也只做口头惩戒。
这副身体祁钰其实并不想浪费,但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祁钰躺在拔步床上呼吸极缓,心跳很慢很慢,惨白的小脸上毫无一丝血色,阻止了谢长则叫太医的行为。
“想知道他们为什么反对你吗?”祁钰拽下谢长则的衣袍角。
谢长则好看的长睫颤动不止,背对着她,用极冷的声音,夹杂着分毫雪崩。
“你真的是神仙吗?”
修长的身影沉敛着帝王的不怒自威,她以往怎么没有察觉这厮穿上龙袍还挺像模像样的,祁钰淡淡笑了笑。
“那日登基陛下不是看到了吗?”
“陛下?……朕想问,皇后是否提前猜到了今日之事”语气微有些重,似乎是气到了。
祁钰心道这厮不傻嘛,但又觉他们二人之间的信任薄如蝉翼。
“陛下在怀疑臣妾借刀杀人?我是神仙,我不会死,而陛下…陛下在怀疑臣妾与谢允宜串通一气?”
谢长则的背影顿时像朦胧着阴冷沉雾,令四周的空气都凝重了几分,祁钰冷笑。
“陛下大可以现在就处死臣妾……咳咳…”
祁钰把头垂下床去,咳出了两口鲜血。
“陛下…臣妾…臣妾要告诉您一件事情,他们反对你,是因为你触犯了他们的利益,这点你比我更清楚,男欢女爱自由,三妻四妾随之止,草民贱民也硬了膝盖,有了英雄气概,敢追求公平和正义,他们怕失去了唾手可得强盗权,臣妾是个罪妃,离间你与他们走了反路,业已离心,陛下便只能站在臣妾这边,方才有你的追随者,渡引教…”
祁钰大喘着粗气,频繁咽下血腥,胃里一片翻江倒海。
“陛下,勿要信神,你们是平等的,渡引教不是为了成为神,而是为了和神签订契约,我们既不要人治,也不要神治,我们要,独立,自由”
“陛下,臣妾是个罪妃…臣妾不是个好妻子…臣妾…”
祁钰的气息越来越微弱。
“你其实挺帅的,我很喜欢……”
那方袍角松懈,世界仿佛按了暂停键。
玄色影子像是从古老深潭里爬出的老桑,渲染灰蓝色日暮黄昏殿,深暗孤寂的阙室冷清映窗明,轻纱幔舞,绰绰交叠。
祁钰的魂魄从冰冷的尸体里飘出,她还要找她的吊坠。
刚飘下榻,顿时被一抹欣长的黑影吓得魂颤,这厮…她望向窗外,已是月上中天。
祁钰飘近了些许想看他耍什么鬼把戏。
他的长睫轻翘,凤眼专注且深邃,却盯着什么也没有的虚空,且一眨不眨,薄唇紧抿,高挺的鼻梁上点缀着一颗漂亮的小小黑痣,他是不是被人下了定身术?
祁钰飘向他身后在找穴位想给他解开,孰料他突然出声,吓得她飘远了些。
“你…真得是神仙吗?为什么还不来找我?”
涌动着悲绝的巨浪,压抑沙哑的嗓音无端叫祁钰心惊,他…祁钰不喜欢这种悲伤的氛围,想从半开着的窗户飘出去。
风吹进来掠过垂纱勾勒出鬼魅一样的身形,谢长则的眼睛凝视着那处,深眸闪了闪。
“你也要抛弃朕,钰儿会回来的,对吗?”
祁钰从窗户飘出了一半,又突然折返回去,因为那厮说:“钰儿若不来找朕,朕就去找钰儿”
他天真地以为只要死了,就可以看到他千娇百媚的妻子。
谢长则拔出腰上的宝刀抵在侧颈,还没有划下,被一股无形力量给夺去,扔到地上。
谢长则勾起一抹淡笑。
“钰儿要记得回来找朕,不然朕就去找钰儿”
谢长则的手扬在虚空,确实与祁钰相反的方向,他以为祁钰站在他面前,实则祁钰早从窗户飞走了。
祁钰心情复杂得紧,复杂的事情她不愿意多想,复杂的人更是,她飞去后殿找了许久才找回她的玉坠,刚一打开识海,系统就喋喋不休地一顿输出。
“宿主,你什么时候换得分身?”
“宿主,你这是要去哪儿?”
“宿主,你别忘了你还有助谢长则飞升的任务。”
“宿主…”
“别喊了!再喊滚出去,烦不烦呐。”
祁钰要飘去恒知堂取回她的原身,她的原身在姬尚赫那里寄存着。
“那宿主,你的民心…”
“我都大功告成了,还需要什么狗屁民心干嘛?”
路过前殿时,祁钰还是有些不放心,她拔出识海里的长刀在地面上刻道:“我一定还会回来的!”
她一定绝对不会再来这个狗屁大陆!狗屎粪坑!害她做任务做了三百年,有生以来她还没有遇到过此等难题。
只是谢长则,这家伙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愁善感?他难道不应该恨乌及乌么?她与黎婳长相相同诶。
他应该怕失去她这个黑月光替身吧,祁钰腹诽谢长则的无耻。
还是早逃离这个是非之地为妙,事实上她才是最终的黄雀。
大晋皇后被逃犯谢允宜刺杀,不治身亡,葬于皇陵,举国哀悼一月。
皇帝却于皇后薨逝的第二天开始强召众臣上朝,朝臣蜗居家中不应,帝将一老臣关于天牢,天子一怒,四海皆惧,皇帝并没有采取众臣的冒死纳谏重设宫禁,反而罢免了不少给他上书的臣子,皇权之下森严的等级体系被从根本上动摇了。
昏君一说流传于坊间,四海频乱,此起彼伏,皇帝不闻不问,仿佛这天下与他无关似的,朝臣上谏的所有关于如何平乱的措施他都不予回应,且将大部分建议草案均以回绝。
只有少部分,比如废止科举制,允许邸报自由,从业自由,迁徙自由,书院和学院自由,出书自由。
一时没了从上至下的管束,很多人心里空落落的,像被关久了的笼中之鸟,终于飞出去拥抱广阔的蓝天时尚还找不到方向。
当然在一个满地奴才的大陆,自由就等于谢氏王朝会以极快的速度走向灭亡。
因为奴才们意淫那个位置很久很久了,无时无刻都不在做黄粱美梦,终于有一朝,他有了机会有了期望,奴才们当然会把他们以前的主子通通残虐至死,以填补以往遭受到的各种不平衡,再用心狠手辣无恶不作不择手段的方式坐上那个位子,采取比他以前那个主子更狠上千倍万倍的方式,从与他同一阶层的人身上填补从前缺失的优越感和存在感。
而自古以来,作为游民毫无底线的奴才们常胜不败,只有最没有底线最无耻的败类最终才会走上那个万岁位置。
向往真理拥有知识的人太少了,向往真理拥有知识拥抱文明的人一向下场极其凄惨,识文断字且说得头头是道招摇撞骗的各种秀才夫子举人贡士进士状元三公九卿如何能叫知识,能叫真理?事实上权力即真理这样的强盗逻辑遍布从原始社会一直到封建社会再到奴隶社会的漫漫长夜。
导致这类文化形成一种恶习风气一直存续,从未中断,遍地奴才,小人横行,奸佞高谈阔论,群魔狂舞作祟。
恐怖之处在于处于被压迫位置的奴才从来不会对此文化模式深恶痛绝,他们反对的始终如一,那就是拉下主子取而代之。
皇帝“温柔”的变法之心会将他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很快北方号称“农民”起义军实则是不轨的游民裹挟着愚昧无知的农民通过制造假想敌且宣传传销洗脑锐化这种人为灌输的矛盾来达到他不可告人的目的。
这支起义军攻下十座城池作为革命根据点,建国称王,建立新兴政权,宣告与谢氏王朝的政权割离敌对。
他们在传销之时往往用着极其恶劣的态度对待质疑反驳他们的人,并且标签正义号召乌合之众去围攻谩骂这种人不为农民阶级说好话不站在备受欺压的农民阶级这一边,将非此即彼非黑即白的认为这种人不为农民阶级说话就一定是官僚贵族的走狗诸如此类的帽子扣上,挑拨放大仇恨,无知的农民最易轻信,将敢于质疑批判的人踢出群去,令沉默怀疑之人丢掉了独立思考,以使自己的队伍越来越壮大,且给夺取皇权暴力屠杀美其名曰“信仰”!
各地的将领急报频频传至皇都,朝堂上,谢长则不急不躁,半倚在漆金龙座上,殿上一月以来少了近乎一半朝臣,一副颓靡景象,殿下急报的士兵弓腰等待谢长则的下一步指令和计策。
“朕想问你们,朕下放给子民们的那些粮食和银两呢?”
大臣面面相觑。
“定是刁民贪得无厌,才致…才致…反贼觊觎陛下宝座,陛下可派一人挂帅前去平乱。”
“何人挂帅?”谢长则不辨喜怒地问道。
一时殿中鸦雀无声,无人应之。
谢长则打了个哈欠,挥了挥袍袖,内侍道:“退朝!”
乾元殿外,因为没了约束,一些臣子自然说话没有顾忌,直言谢长则是要亡这谢氏江山,各自商量着要不要另择明主。
这样的推诿扯皮用在皇帝身上实属罕见,无人能知想知去知,去推敲谢长则问他们的第一句话。
谢长则下放的粮食和金钱被层层抽成中饱私囊了,北方百姓拿到的不足千分之一,但依然感谢皇恩浩荡,导致起义军少了同盟响应再未进攻,坐拥十座城池停滞不前。
与此同时,他们的确找到了自己的明主,谢允宜于岭西称帝建都,广纳贤良,许封侯拜相之诺,吸引了不少文武之秀前去投靠,再加上军中亦有不少谢允宜的追随者和仰慕着,趁守城将领不注意时带着家人逃去西岭。
南有浙宁商乱,暂未建都称王称帝,北有农民起义军,西有谢允宜之叛,谢长则被包围了,却依然我行我素,不仅未做什么实质性的改变,还将变法改革进行到底,吸引了一大群商人和手工业者前来皇都定居,四处皆道有亡国之象的皇都却市井繁华,车水马龙,令新搬来的一户人家一时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直到被迫随着人流进了红墙高瓦的皇宫才知道这世上什么才叫做大开眼界。
今日好像是乞巧节,牛郎织女会面的日子,宫里格外热闹。
唯有一地冷冷清清,谢长则站在柳树下足有半个多时辰了,眼里却毫无波澜,黑眸深不见底,封允在他身后上下眼皮打架,瞌睡得不行,自谢长则娶了祁钰后脾气变了不少,封允也能随意出口谈笑了。
“皇上,这天儿不早,臣要回去陪媳妇了。”
刚一转身又觉得该提醒些什么,封允又道:“皇上,您自个小心点,别又被刺杀了。”
说完三步一回头地出了院落。
残阳如血,坠落云霞,远方的歌声附和着箜篌筝鸣悦耳,巷外的嘈杂声里欢笑成群,喜鹊成对飞出高墙,那柳树下的石板地面上写着:我一定还会回来的!
三月已逝,你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