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场烟花》忆楠栀

10、Chapter9·月亮

　　高二的时光转瞬即逝，转眼就要迎来期末考试。
　　教室里的风扇有气无力地转动着，搅动着八月闷热的空气。辛杳撑着下巴，指尖无意识地转着笔，目光却飘向窗外。梧桐树的叶子纹丝不动，天空是一片无云的湛蓝，阳光白得晃眼。
　　“艺术节最后一项是今晚的海边烟花晚会，大家可以自由参加...”班主任在讲台上宣布着，底下顿时响起一阵兴奋的窃窃私语。
　　辛杳的心跳忽然快了一拍。海边。
　　她还没回过神，一张折叠整齐的小纸条就落在了她的课本上。辛杳下意识地抬头，只看见周宴礼若无其事转身离开的背影，他校服的后领微微汗湿，贴着一截晒成小麦色的脖颈。
　　她小心翼翼展开纸条，上面是周宴礼那手标志性的潦草字迹：“一起去吗？六点校门口等你。”
　　辛杳的指尖微微发烫，她将纸条攥在手心，仿佛这样就能藏住那瞬间涌上心头的悸动。和周宴礼一起去海边？这个念头让她既期待又忐忑。
　　他们虽然已经在一起两个月了，但除了放学后偶尔一起回家，几乎没有过真正意义上的“约会”。大多数时候，他们只是在教室里交换眼神，在走廊上简短地说几句话，在微信上互道晚安。
　　辛杳知道，在别人眼里，周宴礼是那种典型的校园风云人物——篮球队主力，数理化全能，笑起来时眼角微微下垂，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懒散。而她自己，则是那种安静到几乎被忽略的存在，成绩中游，不爱说话，最大的特长是能一整天不引起任何人注意。
　　她至今不明白周宴礼为什么会喜欢上这样的自己。

　　“想什么呢杳杳，又在苦大仇深你家周宴礼啊。”温醇突然钻出来笑着说。
　　“我才没有。”
　　“看你这副表情可不像啊。”向潇在旁边叼着饼干笑道。
　　“好你个潇潇，不过最近怎么不见你提你家林湘了？”
　　一提到林湘向潇神色微微变了变：“什么我家，我和他分手了。”
　　“分手了？”宋临寒突然进了教室带着些吃瓜的语气。
　　“我和他不合适，他成绩好人缘好，样样都好，我向潇只有成绩和脸拿得出手，配不上他，所以分手了。”
　　“你哪里配不上他了潇潇，怎么就只有脸和成绩拿的出手了。”
　　“就是啊，我看是他林湘配不上你才对吧。”
　　“再说了分手就分手，怎么还诋毁你自己呢，你身边有个大帅哥不考虑还去考虑林湘，眼睛确实要配眼镜了。”
　　“我去你的死宋临寒，再犯贱我就给你耳朵揪掉。”
　　“宋临寒自恋过头了有点哈。”
　　“支持掐死他。”
　　“你们几个合伙针对我，这是欺凌，欺凌，再说了我本来长的就帅不是吗？”
　　“确实，不过长得帅就不要太自恋，不然要遭报应。”
　　“我的报应就是遇到你们三个。”

　　放学铃响，同学们一窝蜂涌出教室。辛杳慢吞吞地收拾书包，心里七上八下。去还是不去？如果去，该穿什么？要说些什么？万一冷场怎么办？
　　“杳杳，走啦！”好友向潇在门口喊她。
　　辛杳应了一声，将那张纸条悄悄塞进笔袋最里层。
　　走出教学楼，热浪扑面而来。辛杳眯起眼睛，看见周宴礼正靠在校门边的围墙上，和一帮篮球队的男生说笑着。他随手转着篮球，身形挺拔如白杨。
　　看见她出来，周宴礼对同伴说了句什么，朝她走来。那帮男生发出意味深长的起哄声，辛杳顿时觉得脸颊发烫。
　　“怎么样？”他走到她面前，直截了当地问。阳光下，他额角的汗珠闪着光。
　　辛杳低头盯着自己的白色帆布鞋，“我可能...得先回家一趟。”
　　“那我送你回去，然后一起去海边？”周宴礼的语气很自然，仿佛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辛杳还没来得及回答，林薇已经从后面推了她一把，“去啊去啊，多好的机会！”说完就笑嘻嘻地跑开了。
　　周宴礼看着她，眼里带着笑意，“那就这么定了。”

　　于是就这样，半小时后，周宴礼站在了辛杳家楼下。她换了一条淡蓝色的连衣裙，头发重新扎成了马尾，还偷偷抹了点妈妈的唇膏。
　　辛杳刚出门就听到了后面跟着的辛延的声音：“马虎蛋钥匙都不带了，到时候回不来我可不给你开门。”
　　虽然辛延嘴上是这么说的，手却递过来了钥匙。
　　“我就知道我哥是不会这么狠心把他妹妹拒之门外的。”
　　“好了好了别恶心我，去玩吧，记得早点回来，注意安全。”
　　“知道了。”

　　“很好看。”周宴礼看到她时，眼睛亮了一下。
　　辛杳低下头，感觉心跳快得不像话。

　　去海边的公交车上人很多，大多是穿着校服的学生。他们被挤到车厢中部，周宴礼一手拉着吊环，一手虚护在她身侧，防止旁人撞到她。辛杳小心翼翼地抓着他腰侧的衣料，鼻尖萦绕着淡淡的洗衣粉清香和他身上独特的阳光气息。
　　每一次刹车，她都会不小心靠到他胸前。第四次发生时，周宴礼轻笑了一声：“你是故意的吗？”
　　辛杳顿时脸红到耳根，“才不是！人太多了...”
　　周宴礼低下头，凑近她耳边轻声说：“没关系，我不介意。”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辛杳整个人都僵住了，只能呆呆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周宴礼的眼睛很亮，里面清晰地映出她慌张的模样。

　　公交车终于到站，辛杳几乎是逃也似的跳下车。海风迎面吹来，带着咸涩的味道和凉爽的水汽，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那颗狂跳的心。

　　夕阳西下，海面被染成金红色，波光粼粼。沙滩上已经聚集了不少学生，三五成群地笑闹着。远处的堤岸上，工作人员正在布置烟花装置。
　　“走吧。”周宴礼很自然地牵起她的手。
　　辛杳怔了一下，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他的手掌很大，温暖而干燥，完全包裹住她的。这是他们第一次牵手，她的心跳又开始不争气地加速。
　　他们沿着沙滩慢慢走着，留下一串并排的脚印。海浪轻轻拍打着岸边，泡沫漫过他们的脚踝又退去，留下湿润的沙粒。
　　“你是不是有点紧张？”周宴礼忽然问。
　　辛杳老实点头，“有一点。”
　　“和我在一起不舒服吗？”
　　“不是！”她急忙否认，“就是...不太习惯。”
　　周宴礼停下脚步，转身面对她，“你知道吗？我第一次注意到你，是在图书馆。”
　　辛杳惊讶地抬头。周宴礼去图书馆？这简直像是说鲨鱼会爬树一样不可思议。
　　“你那会儿坐在窗边，阳光照在你头发上，像镀了一层金边。”他继续说，语气很平静，“你在看一本很厚的书，看得特别认真，眉头微微皱着，全世界都打扰不到你的样子。”
　　辛杳完全不记得这件事。她只记得自己经常在图书馆躲避午后的喧嚣，却从未注意过周宴礼的存在。
　　“后来我发现你每周三下午都会去那里，就也养成了去图书馆的习惯。”周宴礼笑了笑，“是不是很傻？”
　　辛杳摇头，心里涌起一阵奇妙的暖流。原来在那段她以为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时光里，他一直都在。
　　“那你为什么现在才...”她轻声问。
　　“因为怕吓到你啊。”周宴礼拉着她继续往前走，“你看上去就像只容易受惊的小兔子，我得多点耐心。”

　　夕阳已经完全沉入海平面，天空由橙红渐变为深蓝，第一颗星星悄然出现。沙滩上有人点起了篝火，吉他声和歌声随风飘来。
　　他们找了一处相对安静的地方坐下。沙子还带着白天的余温，触感细腻柔软。
　　“冷吗？”周宴礼问。夜晚的海风确实带上了凉意。
　　辛杳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已经脱下校服外套披在她肩上。外套上残留着他的体温和气息，将她整个人包裹其中。这种感觉太过亲密，辛杳有些不自在，却又贪恋这份温暖。
　　“谢谢。”她小声说，将外套裹紧了些。
　　天色越来越暗，海与天的界限逐渐模糊，只剩下一片深邃的蓝。远处城市的灯光依次亮起，像散落的珍珠。
　　“看那边。”周宴礼忽然指向东方。
　　一轮圆月正从海平面缓缓升起，银白的月光洒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形成一条闪烁的光路，直通他们脚下。
　　“真美。”辛杳情不自禁地感叹。
　　“嗯，很美。”周宴礼的声音很近。辛杳转过头，发现他并没有看月亮，而是在看她。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她能清晰地看到他睫毛的阴影，和他眼中那个小小的自己。
　　周宴礼慢慢靠近，辛杳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但他的吻并没有落在她的唇上，而是轻轻印在了额头。一个温柔而克制的吻，带着海风的清凉和少年炽热的体温。
　　辛杳睁开眼，周宴礼正微笑着看她，“初吻还是留到更特别的时候吧。”
　　她脸上刚刚退去的热度又涌了上来，幸好夜色掩盖了她的窘迫。
　　忽然，第一朵烟花在空中绽放，巨大的金色花朵照亮了整个夜空。接着是第二朵、第三朵，五彩斑斓，形态各异。爆炸声接踵而至，回荡在海面上。
　　“好漂亮！”辛杳仰着头，眼睛被烟花照亮。
　　周宴礼看着她侧脸，轻声说：“是啊，很漂亮。”
　　烟花表演持续了整整二十分钟，最后以一连串急速绽放的银色花朵收尾，如同流星雨倒灌入海。当最后一抹光亮消失在天际，夜空似乎比之前更加黑暗宁静了。

　　在烟花下，辛杳清晰的听到了周宴礼的声音：“辛杳，你知道吗，你在我心里就像我平淡人生中的一轮月亮，照亮了我前进的路。”
　　辛杳刚想说话，胃部却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绞痛。她放缓脚步，悄悄深吸一口气，将不适压下去。这是她和周宴礼第一次来看海，她不想破坏掉。

　　人群中爆发出掌声和欢呼，随后大家开始三三两两地散去。
　　“我们再坐一会儿吧，”周宴提议，“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再回去。”
　　辛杳点头同意。他们静静地坐在沙滩上，听着海浪的声音，谁也没有说话。这种沉默并不尴尬，反而有一种奇妙的舒适感。
　　辛杳偷偷打量着周宴礼的侧影。月光勾勒出他挺拔的鼻梁和清晰的下颌线，他看起来比平时更加成熟几分。她忽然意识到，这个被无数女生暗恋的男孩，此刻正单独和她在一起，并且称她为女朋友。
　　这感觉如此不真实，像一场易碎的梦。
　　“周宴礼，”她轻声问，“你为什么喜欢我？”
　　他转过头，似乎很惊讶她会问这个问题。思考了一会儿，他说：“就像月亮吸引潮汐，没有什么理由。只是自然而然发生了。”
　　这个答案既浪漫又让人不知所措。辛杳低下头，用手指在沙子上无意识地画着圈。
　　“那你呢？”周宴礼反问，“你为什么答应和我在一起？”
　　辛杳认真思考起来。为什么？因为他帅气受欢迎？因为被这样一个万众瞩目的人喜欢满足了她那点可怜的虚荣心？不，不是这样的。
　　她想起的是那些细微的瞬间：他在图书馆默默陪伴的午后；他故意经过她教室门口时投来的目光；他每次看似偶然实则精心安排的“巧遇”；还有他给她讲数学题时耐心的样子，尽管她总是听得云里雾里...
　　“因为你让我感到安心。”最后她这样说，“和你在一起时，我可以只是我自己。”
　　周宴礼笑了，这次是发自内心的、温柔的笑。他伸出手，轻轻将她被海风吹乱的发丝别到耳后。这个动作如此自然，仿佛已经做过千百遍。
　　“你就是你，这就是我最喜欢的样子。”他说。
　　潮水渐渐上涨，海浪已经能够触碰到他们的脚尖。周宴礼站起来，向她伸出手，“该走了，再待下去我们就要被淹没了。”
　　辛杳握住他的手，借力站起来。但就在起身的瞬间，她忽然感到一阵眩晕，脚下不稳，整个人向前跌去。
　　周宴礼及时扶住了她，“怎么了？”
　　“蹲太久，腿麻了。”辛杳尴尬地解释，试图站稳，却发现双腿根本不听使唤。
　　周宴礼二话不说，转身背对着她蹲下，“上来。”
　　“啊？不用了，我休息一下就好...”
　　“快上来，”他回头催促道，“水都要涨到这儿了。”
　　辛杳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趴到了他的背上。周宴礼轻松地站起来，托着她的腿向上掂了掂，稳步向更高的沙滩走去。
　　这是辛杳第一次被人背着的经历。周宴礼的背比她想象中要宽阔，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过来。她的胸口紧贴着他的背，能感受到他有力的心跳。这个认知让她的心跳也乱了几拍。
　　“我很重吧？”走出一段距离后，她小声问。
　　“轻得像片羽毛，”周宴礼轻笑，“你应该多吃点。”
　　到了干燥的沙地，周宴礼小心地放下她。辛杳的腿已经恢复知觉，但脸上热度未退。她不敢想象刚才那一幕在别人眼里是什么样子——周宴礼背着她走过半个海滩，这明天一定会成为校园头条新闻。
　　“完了，”她捂住脸，“明天大家都会知道了。”
　　周宴礼不以为意，“知道就知道呗，我们又不是在偷情。”
　　这话说得直白，辛杳的脸更红了。
　　回程的公交车上人少了很多，他们并排坐在后排双人座上。辛杳靠在窗边，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夜景。一天的情绪起伏让她感到疲惫，却又异常清醒。
　　周宴礼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陪着她。他的手指偶尔会碰到她的，但并没有握住，只是那样似有似无地接触着，像是在试探，又像是在安慰。
　　辛杳的内心涌起一股勇气。她悄悄移动手指，轻轻勾住了他的小指。周宴礼的身体似乎僵了一下，随即反客为主，将她的手完全握在掌中。
　　十指相扣的瞬间，辛杳觉得自己的心跳声大得全世界都能听见。
　　下车后，周宴礼执意要送她到楼下。夜晚的小区十分安静，只有蝉鸣和他们的脚步声。
　　站在楼道口，辛杳脱下外套还给周宴礼，“谢谢，今天...我很开心。”
　　周宴礼接过外套，却没有立即离开的意思。他看着她，眼神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深邃。
　　“下周篮球队有决赛，”他说，“你会来看吗？”
　　辛杳点头，“当然。”
　　“那我给你留最好的位置。”周宴礼笑了，露出洁白的牙齿，“晚安，杳杳。”
　　这是第一次有人这样亲昵地叫她的名字。辛杳感到心里甜丝丝的，像融化了的糖果。
　　“晚安。”她轻声回应，转身跑进楼道。
　　回到家，辛杳靠在门上，忍不住扬起嘴角。她从笔袋里拿出那张纸条，小心地抚平褶皱，然后夹在了她最珍爱的日记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