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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我们本就不可能一笔勾销 ...

  •   这场大雪下了整整三天。

      门前一尺深的雪堆了一层又一层,踩下去便没了半截小腿。
      檐前几柱冰棱。尘如故一袭青衣,裹着白毛的裘衣立于门前。眼前仅是一片看不真切的苍茫。

      他叹了口气,腊月二十八,算算日子,想来离去也恍然有小半月了。
      那人却仍是杳无音信。他担心路途太远,可是出了什么事。若再不归,恐误新春。约定的归期还剩两日,难免焦急。

      门前的雪片片落在心间。

      终是耐不住,尘如故脱去外袍,只着里衣,迈出门,寒风吹得他一抖。他捧起一掬雪玩弄在掌心之间,指尖冻得有些发红。良久,直到雪渐融在掌心,化成一滩水,才惊觉在雪中站了如此久——发丝间、肩头一层白雪。望向屋前的一片枫林,濛雾蔽目,莫辨端倪。枯枝败叶凄凄惨惨独指着空无一物的天际。他不自觉咳了两声,南陌碾周身的气息和触感愈发清晰,随之而来的是更加难以遏制的思念。

      “真是,越活越过去了。”他想。
      哪怕是那场大火带走的人,他也未曾如此思念过。
      可能算不上拥有过,也就算不上失去。

      后来他想起来,时常觉得自己的想法诚然可笑。尘如故他本就从来不是寡情薄意的一个人,于他,不过是惯于掩饰,怎么可能真的就释怀过去的一切呢。
      无非是自欺欺人。
      而更凑巧的是,南陌碾擅长于撕开他的伪装,然后毫不留情的扒开伤口刮骨疗毒。
      痛苦是在所难免的,但古话说得好:良药苦口,实邪之伤,攻不可缓。他采取了最彻底也最有效的方法。
      况且,他本身就已是他最好的良药。

      但这是后话。

      屋外漫漫坚冰如磐,绝非数日之暖可消。
      冬日过于漫长了,他盼着春风一阵,带来远方的人。
      后知后觉等得太久,寒气刺入骨脉,生生剜去温度,撤步转入屋内。
      回身时风微挑起一片洁白,不慎落在颈间。
      一凉,尘如故想起一句诗:“入骨相思知不知。”倒真是入骨,他勾起嘴角,贪恋的往后回头一眼。

      可就这一眼,脚步就陡然定住,让他回不了屋——
      远处枫林的尽头有黑色的人影,看装扮模样,像是要归家的樵夫,挑着一捆柴慢慢走着,但那人的身量、轮廓,无一不是他所熟悉的。像,实在是太像了。但他又不敢笃定,隔得太远,他看不真切。
      但话又说回来,贫苦农家的夫子知道按时归家,怎么,那位光风霁月的杏公子却倦鸟不归林,不思故人。
      要是他迟了归期,一定要把他的腿打断,不许他始乱终弃。
      尘如故笑了笑,他舍得吗,不知道,反正梅公子肯定是舍不得的。
      暗自神伤、思念成疾倒不至于,毕竟也是一起经历过那么多了。这一点,他还是有信心,南陌碾绝不敢始乱终弃,也不会不喜欢他。

      再回神,樵夫已不见了踪影。尘如故抬手拂去额前肩上的薄雪,抬脚向檐下走去。
      不过半步,清冷的杏花香气裹着一丝檀香闯来。他条件反射般回手向后欲要隔开其械,疾如旋风,刹那间隔开半米距离。
      他猛地抬头,却对上一双含笑的眉眼,无意间闯入了春天。

      那人只是在风雪中站着,一身墨蓝,领间一抹冶红,勾去人全部的魂魄,像是赶得太急,满身的雪透染。
      他一挑眉,桃花眼看的人心间一动。尘如故立刻明白他的意思,回他一个歪头从容自若的笑颜。
      尘如故急退挽袖抽扇,扇尖利刃直指那人要害。
      那人不急,墨色发丝微动,手腕轻翻,抽剑回挡。一个黑点在雪中翩翩回旋,大地素然,仅有这一青一蓝两种颜色跳动。

      不过二十回合毕,南陌碾剑气凛然加重,时机恰好,挺身上前揽腰刺剑。
      血色顿时贱了两人一身,苍茫中落下数朵艳丽的血枫,盖住素然。
      南陌碾的剑半插入对面人腰侧。他皱眉,一用力,拔出,松手,青衣翩然落地。

      无声。

      往日里秀色的面容褪去生气,冰冷涣散的眼神直直望向天空。平时里含笑的柳叶眼终是再也闭不上,再不能一如往常般望着他了。
      可惜了梅公子浑金璞玉一生,落得个这么下场。
      墨色长发上遮了一层雪,他不自觉看到尘如故发间同样几片洁白。他悠而想到一句不知谁说的——“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心里一动。
      觉得这话可真是对极了,只是这次白头如此光景,甚是荒唐。
      心里一酸,差点滴下泪。
      低头片刻,情绪悉数被敛起。只给四周留下一声冷哼,听不出是笑是讽。

      尘如故通体寒凉,不由得暗自叹气,一摸,倒是那人的血还有些温度。
      真是个傻子,他笑。
      他被抛尸荒野喽,还是有几分凄惨的。他就一直这样装模作样的悄无声息躺在地上,知道枫林里所有的人都散去。
      好一场大戏,他死了?是的,他如此轻易就败在了他的“宿敌”手下。
      堂堂当年无人不晓的散仙梅公子就如此被一届新起剑修天才二十回合内击败,死无音信。
      传出去怕是一段奇闻佳话,成为老少皆宜茶余饭后的谈资。

      实在荒诞可笑,关键那群一大波跟来打探虚实的蠢货,还妄想自己动手,连最后这么草率的结局都信了。
      世风日下啊世风日下,啊,不对……
      他瞥了一眼将落于山涧的太阳
      日薄西山。
      嗯,他点了点头,十分应景。
      当年南家和尘族最落魄时史山清费劲心机也没能搞垮,当时还觉得他自不量力。
      如今看来,这些人连他一半却也比不上。还妄自张狂,盲目自信,这点手段,在尘族以往怕是连宫女也不要这样的,竟然可以做暗卫——足可见眼下的对手眼光不怎么样。

      狗比狗,一代狗不如一代狗,气死狗主人。

      他惋惜对手的败落,有些时候,一个强大的对手给你带来的不仅是威胁,还有向前的动力。
      为时太早,不必杞人忧天。
      尘如故忽而舒展了紧蹙的眉心,起身抖落雪,促遽向门。冷啊。
      急急往里冲时凑巧撞入一人怀中,哪里用看?索性卸了劲,直直倒在那人身上。
      南陌碾一脸春风,搂紧了怀中的人,眯眼看着尘如故。
      “走了?”他开口,字间满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意思。
      “嗯,一代不如一代,就这么糊弄过去了。”尘如故随口答道,满不在意。慢悠悠抬眼就撞见南陌碾看着他出神,他猝不及防看入了对方眼底,心头一动,春天可不就这么自己来了么?半句话一时卡在唇边忘了说,暧昧潮湿的空气肆意撒野,一时无话,只愣愣一双人在厅堂中央,倒颇似宝黛那一对儿痴情人的模样。

      半晌,南陌碾才想起些什么似的,微微松开,拿起素色外袍给怀中人裹上。
      实在是好看,一双柳叶眼勾人魂魄,眉目间尽是英俊潇洒,少年意气。细细想,宽肩窄腰,看着女儿般婀娜却又一身薄薄的肌肉,流畅的线条在他指尖滑过无数次,麻麻酥酥得他全身一过电。
      全描摹了一遍方如梦初醒开口:“冷不冷,怎么穿这么少就出门了?”拉起他的手放入自己怀中捂着。
      “还好,本来只出门一会儿的,谁知道这么一出。”尘如故目光闪烁,一点水汽满上心头。

      毕竟有如此默契在,他家梅公子又生的聪慧过人,一个眼神便理解了他的计划。
      不,这哪里是默契,明明是是他们心有灵犀一点通,心心相印,举案齐眉,心照不宣。
      南陌碾暗自思索着。

      他于是带点撒娇意味开口,伸手揽过面前人道;“你有没有想我啊,梅公子?”不等他开口,又自己接上,“我真的好想你啊,那京都不是什么好地方,竟然连梅花都少得可怜,叫我日日睹物思人也不能。”
      尘如故欲拒还迎的推开几下,无果,也便不再动。“我想你。”他顿了顿,目光贪婪地盯着眼前人的一切,要看到他灵魂里去。反正,他整个人都是他的,“很久。”
      哪儿能不想呢,情到浓时,分别一刻,抵得上三秋死别。
      也不至于傻傻在门前呆立半天盼着心上人。

      尘如故一手勾起南陌碾的脸,一手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枝干梅,撩起碎发,别在他耳后。眯着眼睛笑。
      他此时什么也看不到听不到,只见他日思夜想的心上人活生生在他面前撩拨他,可怜可爱。
      若不是冬天找不来莲蓬,他真想摘一只莲蓬,送给尘如故,求他剥给自己莲子。

      他这才攸而想起一件蓄谋已久的事,拉住尘如故勾他的那只手,带到火炉边坐下。
      火焰在炉膛中张扬,烘得人困意翻卷上来。
      南陌碾自己燎袍坐下,顺便也帮尘如故理了理衣襟,从怀中献宝似的掏出一物。

      尘如故抵着倦意定睛一看,是朵晶莹剔透的杏花,未及细看,安神的香气铺了满面,如甘露洒心,一时心神荡漾。
      接过那花细细辨别,诧异那精细之物并非真花,而是和田玉雕的,花瓣丝蕊间细小的纹路一一展露,与真的一般无二。
      一看就价值连城。不过此时,就是有千斤万两真金白银也卖不走当下一刻。
      这里寓意不言而喻。

      “定情信物?”他难掩触动,闷闷传来一声。指尖轻抚花瓣,有丝缕滑腻的膏感,香味大约就是从这里而来,不用再闻,他立即闻出是杏花、梅花、檀木混合而成,他再熟悉不过,很像南陌碾身上的味道。
      他眼眶一热,没忍住,流下一行清泪。
      “是。”南陌碾正局促应着,生怕他不喜欢,许久没声音,却发现他默默哭了。
      南陌碾立刻慌了,“怎么哭了?”眉眼间紧蹙着满是心疼,不安慌乱是他在面对强敌时从未流露出过的,连忙用袖子抹去泪。
      他看的好笑,带着鼻音的说:“没有……我很喜欢,有劳费心。我心悦于你。”

      南陌碾被突如其来的表白打得措手不及,愣在原地。然后惊醒,察觉尘如故是感动,凑近用指腹摸着他的脸,触碰着就忍不住了,他贪心的想要占有、搅动这一春水。
      于是他就这么做了。抵上柔软一处,细密的吻起来,寻着本能吸吮、纠缠、眷恋,小心翼翼、不敢用力,恰如雕琢一件完美的工艺品需要全神贯注。
      “很衬你,想到了你,于是就买来了送给你。”半句话卡在喉间,一时顾不上说。

      一吻毕,直到喘不过气才分开,目光缱绻交织,丝毫没有分开的意思。
      “那,梅公子,你用什么作定情信物呢?若是没有的话,只能把你自己赔给我了。”他笑着看他,那人被吻得眼里的水汽早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温情脉脉的眼波秋水,他贪恋这多看一眼就叫人一辈子沉溺其中的一池春水。

      “那朵干梅你取下来看看。”
      南陌碾带着,生出一种妖冶动人的美感,与他一身春风伴着,倒不违和,只是冷了几分,像……冰山美人。
      这词倒是和他沾不上边,美人自然是,冰山可绝对不是。
      他看着,生出一点不愿让他摘下的感觉。

      南陌碾取下,摆弄了一番,怎么也看不出机关。
      尘如故就着他的手往花底一按,顷刻花瓣四散。南陌碾一愣,用手接住。尘如故没看他,从怀中取出发簪,那簪子前端有一暗盒,他挑开,碾碎花瓣放进去。“你不是说我是梅公子么,那么,杏公子,劳烦去哪里都带着我,以防我想你,或者……”话头一顿,“谁又看上你。”
      “还有,暗格背面是迷药,以备不时之需。”
      以他俩的身手,大抵是用不上,但他们分开的时候难免担心。
      “遇到他们,人多便不要硬刚,全身而退就好,不必为他们伤了自己……”

      尘如故出神慢慢又说了好多,到后来自己也说笑了。难知他何时竟也担心起对方的身手,普国之下,除了他目前大概还未能找到一个能与南陌碾单对过20回合的人。
      也许爱就是会让人担心起关于对方的一切。
      那人笑着看他说完,冬日的余晖恰好落在发丝,少年弯着眉眼,笑得胜过皦日般明亮。
      南陌碾立即解发盘上。顺便将一小罐调的香给尘如故,告诉他抹在那玉花上缓慢挥发有安神的功效。

      一只杏花,一朵梅花,将两人自己交换,心意昭然若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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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尘如故看着他盘发动作,注意到他手臂上一点血色,想起雪中那场戏,叹了口气。
      待他盘完,尘如故挽过南陌碾的胳膊,扯开布料检查。
      “傻子,不过打发那群没脑子的暗卫,你真伤了自己做什么。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南陌碾傻笑,“他们倒也不至于那么好糊弄,还是要见血才肯离开的。我又不舍得伤你。”
      尘如故没说话,只心疼的拧着眉,帮他仔细处理伤口。
      南陌碾疼得丝丝抽着凉气,幽幽的看着他。
      “现在知道疼了?”
      “心疼我啊?”
      “嗯。”
      南陌碾顿时觉得自己假戏真做砍了自己手臂一剑非常值得。
      “对了,我没伤到你吧。你怎么当时脸色惨白,气息也很弱,吓死我了。”他问。
      “没有。一开始后退那几步,我趁机服了药,药效不过十几分钟,掩人耳目足够了。”他答。
      不愧是他家梅公子,就是敏捷聪慧过人。

      ……

      于他们,一切暂时安定下来,只是这满朝烟雨,何时能尽。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远处有人忽然轻轻吟了一句。
      晏旧林抬头一看,那人正巧在他欲去的亭中坐着,他有些意外。
      这里并不是什么有名的去处,偏僻的紧,少有人来,所以他才常在这里独坐,无人扰他清净。
      此番大雪,更是人迹稀少,却巧碰见一人,想来大约也是闲着无事,来找清净的人。
      这天气无烟无雨,只有雪,迷迷蒙蒙,也像烟雨。
      “难得相逢同道中人,不妨与他一起小酌一杯。”他暗自想着,穿小路到自家取了些酒,提着一盒酒器过去。
      所幸路不远,他赶来时那人仍在亭中。只是一身的雪不便见人,他收拾一番,这才靠近。

      那人循声转头,警觉的看过来。
      晏旧林身手不差,已然到了亭中。看那人身量,大约是他的同龄人。于是开口:
      “阁下可是一个人在这赏雪?好巧,可愿意与我共饮一杯?”他举着手里温好的美酒晃了晃。
      他刚才急着赶过来,没在意看清这人面容,等现在近距离才察觉这人盯着他看。
      “什么鬼……”他觉得莫名奇妙,这人他应该是第一次见啊。

      然后他对上这人目光细看一眼,顿时如五雷轰顶——
      这人竟然正巧是他看不顺眼的池故渊!
      他自觉脸上现在的表情一定精彩极了。
      大约的确如此,因为那人正在笑。
      他刚喝的一口酒现在正翻江倒海的想喷出来。

      他叹气,深深吸了一口冷风。
      缺氧
      谁说无烟无雨,这不来了吗。
      “怎么是你……好巧啊,池大人。”他勉强维持着温文尔雅的表象,幽幽开口。
      现在还不必撕破脸皮。
      “好巧,晏大人,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池故渊也没拆穿,只慢慢喝着自己面前已经凉透了的茶。恰巧又一阵脚步声传来,他头也没抬,“时镇,放这里就好,你去休息吧。”那叫时镇的冒冒失失的小少年闯进亭子,连晏旧林看都没看就准备跑回去,却在离亭子没多远又停下,迟疑地喊了一声。
      “暮烟?”
      另一个少年也正疾步往这赶来,闻言一顿,困惑的看过来,见到叫他的人顿时眼睛一亮。
      “时镇!”

      晏旧林还准备开口讽刺他的人不懂礼数几句,这番话到嘴边咽了下去。一挑眉,被这一出吸引,好奇的望过去。
      就见本来给自己送点心的暮烟在雪地中和时镇鹊桥相会,一面无语。
      他试探着疑问看向另一人,那人察觉也看过来,也是一脸诧异,朝他挑了挑半边眉毛。
      言下之意是:我不知道啊,他们俩这是什么回事?

      见他这样,晏旧林的眉毛挑的更高,起了兴趣。
      “暮烟,你俩认识?”他探寻出口,目光看的却是他手里的糕点。
      暮烟很识相的跑过去把糕点放下,应道:“嗯,很熟的朋友。”他看到一旁的池故渊,拱了拱手,“抱歉打扰两位大人雅致。”他转向晏旧林,“师哥,敢问这位是?”
      “朝中的人,偶然遇见了。我没什么事,你去吧。”说完看向池故渊,带着点骄傲。
      “怎么样?我这儿的人是不是比你那儿的有礼貌多了?”他暗自腹诽。
      “是。”池故渊也暗自回答。不过表面上他仍是微微抱歉,谦逊的一点头,扯起一点嘴角。

      这俩家伙,看着可不像一般朋友啊。
      他看破不说破。

      时镇看他一眼,他点点头,算是默许他离开。
      但半天见他们都慢慢在雪中聊着天,也不怕感冒了,他笑着看这两人,摇摇头,让他们进来聊。
      他俩早就求之不得,立刻一拉手双双进来。
      晏旧林看着倒不觉得什么,只以为是很好的朋友,并未在意。
      而被完全不同看法看待的两人全都浑然不知,热热闹闹的聊天。
      时镇:“这就是你说的你师哥,特别厉害那个?”
      暮烟:“嗯嗯,他可厉害了,是朝中的大官呢。你跟着的那位呢。”
      “池大人也很厉害,朝中很有话语权的。我是他书童,他待人很好。”

      晏旧林就暗暗听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也不恼,慢慢喝着温好的酒。无意看见一旁的池故渊还嘬着凉透的茶,皱了皱眉,“别喝了,天冷,喝温的酒吧……本来就是给你准备的。”
      “也是。”他没拒绝,伸手接过,给自己倒了一杯,谢过,慢慢喝着。
      “好酒。”他想。看了看那人,挺下血本的,可惜遇到的是自己。他自嘲的笑了笑,一饮而尽。
      晏旧林看着离自己不远不近的人,突然觉得,这人也没那么讨厌,虽然风流成性,但这也不关自己的事,待人还是温文尔雅的,朝中和他观点也相近,很负责,挺像个人。
      他推过点心,和那人分了。

      这倒是个不再冷清的冬天。

      那两个兴奋过头的少年忽然一起好奇起另外两个大人的名字,说是很好听,但不知道是哪几个字。
      池故渊随口答道:“‘池鱼思故渊’的池故渊”
      “唔……好名字。”大家觉甚是诗意,夸赞一番。
      到晏旧林他一愣:“’羁鸟恋旧林’的旧林。”
      一出口他就意识到哪儿不对劲了——
      “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
      这不是恰好一句吗?
      众人皆是一愣,随即笑起来。
      太巧了。
      暮烟笑道:“师哥,怎么‘恋旧林’到你这儿就是‘厌旧林’了?”
      晏旧林他自己也才意识到,勾起嘴角,笑了。

      不知不觉,晏旧林心中对那位“风流成性、冷漠无情、心思狠毒”的标签渐渐淡了。
      而池故渊对那位“徒有其表、不苟言笑、古板无趣”的标签也摇摇欲坠。

      晏旧林若有所思的出神了一会儿——
      不对!
      他记得当初母亲给他取名就是这一句诗,好像,隔壁关系和他家很好,索性那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小孩正好取了后半句。
      他呛了一口酒,正巧对面人的目光也思索着投来。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两人同时开口
      “你名字可是母亲取的?”
      一听,不用说,一定是一样的,他们各自点点头
      “流水巷桐花街?”
      “流水巷桐花街?”
      “竹苑?”
      “竹苑?”
      无巧不成书,好嘛,全部一样。
      一个可怕的可能性在他们的脑海中浮现。

      对,他们是彼此小时候的竹马。
      天,终于还是塌了。

      最后晏旧林一句:“大火……”
      “嗯。”
      没了下文。
      两人如遭雷劈,五雷轰顶。
      自己看不顺眼的死对头其实是小时候最好的竹马吗?
      话本子都不敢这么写。

      可惜大火带走了老一辈,也顺便带走了他们以前的记忆。
      看晏旧林的样子,池故渊心里凉了八九分,大约是一样的,他们都在大火里失去了部分记忆。

      至此,晏旧林总算知道为何池故渊不穿官服时他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原来苍天和命运在这里捉弄他们呢。

      就此,两人一夜畅谈,解开了彼此长达五年的误会。
      其实都是伪装,晏旧林并非古板,只是不严谨严肃难以服众。
      池故渊哪里是风流成性,只是散布谣言,迷惑敌手。
      一切都是为了官场利益,实在可笑,

      这江南,又要烟雨迷蒙多少人到何时呢?

      (在他们还不知晓的京都外一个小角落,他们各自的表弟此刻正在一起,发出了相同的感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第八章 我们本就不可能一笔勾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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