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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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渝州城青砖瓦的城墙上爬满了绿碎苔痕,小小的城镇在一片古老的土地上繁衍生息,那里生活的人纯厚而又朴实,祖祖辈辈安静的在这一方天地里过活。
不过在小的地也是王土之疆,有着小小的县衙,古素的朱漆官邸大门不常开,只是偶尔来那么几个偷鸡摸狗的小事,东长里短的家庭琐事。
于是乎,府衙的大牢也是常年空着的。
三两个狱卒,打着哈欠任职,再交班,日子就这么浑浑噩噩的过去了。
大牢破旧颓败,每天打这过的百姓都生怕来个刮风下雨,让这监牢一个经不住就会垮了。
不过,其实牢里也不尽然是外表般的破败,大牢最靠门的那间牢房倒是年年修砌,像模像样的能住人。这也不为别的,就是为这大牢唯一一个常驻人口准备的。
“景天,又来了。”倒在桌子上呼呼大睡的狱卒被衙役差遣醒了过来,看清来人边走边打着哈欠过去。
“钥匙和锁子给你,你自己关吧!”
说完,又睡不醒的一步三打颤回桌子上趴着去了。
蹦哒的人步伐欢快跑进那唯一一间能住个人的牢房去,锁子连着钥匙随便一挂,就在门上空荡荡的打了几个秋千,好不容易才稳住,一墩子往干净整洁的草堆一座一仰,舒服的人那个找不着北的惬意像跟在自己家似的。
渝州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见得小,人不多不少,就只有几号人物是街知巷闻,这景天得算是一个,天灾横行的年头,外乡人的父母带着他逃难到这,也是这小子福薄,小小年纪父母亲双亡,可这孩子命硬,就是活了下来,为了活命,摸爬滚打受的苦不少,街里内外的铺子,小偷小摸顺几个包子、烧饼是常事,用尽全力想要活下来的人也不容易,大家伙的能闭只眼就闭只眼了。
这景天打小就机灵,见面三分甜的嘴讨人欢喜不已,滑的很却让人讨厌不起来,模样也是一顶一的俊俏,要不是看他是个小混混,没啥家底不说,住都住破庙里,不然大半城待字闺中的姑娘早让说媒的踏平他住的破庙了。
没人管的娃,打小就野,看见个不平总爱插手强出头,没啥真本事,就是掐架和抬杠,嘴皮子利索说的人没还嘴的余力。闹得在凶些,就是动手,小孩子打架赤膊扭打在地上,活脱脱的一出闹剧。
不过也多亏有这景天隔三岔五的一出,才让县衙公堂不是个摆设,三天两头的还能升升堂,让以天为活每天除了耕作的小老百姓有些茶余饭后的话题。
景天算是县城府牢的常客了,这一常,就是十几年,可以说他是在这大牢里长大的了,伶牙俐齿,聪明狡黠的小娃娃长成了更伶牙俐齿,聪明狡黠的大小伙子。
“景天,又是因为啥事啊!”吃完饭剔着个牙,没形象的蹲在牢房口,隔着遥遥晃晃快生锈到散架横挡的铁条,唠着嗑的狱卒一副贼眉鼠眼,跟里面的人一比,总让人觉得这角色是不是反了,里面的人好生漂亮的脸是英气十足,俊美无俦,在咧嘴那么一笑,明晃晃的白比外面盛暑的日光还灼人。
“还不是街头那个王麻子,堂堂正正的一个足有七尺的汉子,三岁娃娃的糖人都抢来吃,你说这样什么,而且还敢还手打我,我能不收拾吗!”杂草梗满头的人胡乱挠着满不在乎的说道。
懒散的打个哈欠,脸英俊是英俊,可花猫一样出彩的脸这脏一块,那灰一片,身上本来就邋遢的衣服被扯得七零八落,就这样了,看着自己的衣衫,景天自若而又潇洒的掸着衣领,还像模像样的吹着灰。
“牢头。”对着提着雕花食盒走进来的人,蹲在地上的猥琐样的狱卒慢悠悠的站起来,再慢悠悠又走开,接了班回家。
景天本来就翘着的嘴角,在看见来人的时候,弧度更开,深深的梨涡醉人般的酿着灿烂笑容。
“该吃饭了。”对着如此甜腻的笑脸,口气平淡的人四平八稳的进到微微狭小的牢房里,年岁积淀下红漆黯淡的桌木被抹拭的一尘不染,沉沉色调静安的偏隅一角。
素炒青菜,莲子百合,清汤豆腐,样样家常却不失精致,可景天在一旁瘪着薄薄的唇齿不高兴着,直到半个油稣香嫩的烧鸡出现,咧嘴露牙的对着烧鸡笑的乐呵呵。
“白豆腐,还是你最好了。”蹿起的人生来就不嫌脏乱,抱住鸡狂啃。
一旁的人依旧如故摆放碗筷,整齐有序的动作,有些严谨到了夸张,可竟然能容忍对面人的邋遢。
徐长卿,该是个书生文雅的名字,再看人,白衣胜雪,容貌俊儒,脸上也是常年的笑,不同于景天那样四季不变的嬉笑,温文有礼如三月里春风拂面沁人心脾。渝州城里也是人见人夸,大半城的姑娘早让媒婆踏破他的家门门槛,可就是没一桩能成的。
就这么个人,山野小地怎能生出这样温玉在怀的人,渝州城当之无愧的大才子,让退隐在这避世的当世文豪清微都忍不住出山收为入世弟子,可一身才腹经纶的人却不愿参加天下群英纵横的笔墨文场科举试,这渝州城很难得才能出个光耀宗堂的人,就这么浪费了。
对着长卿的父母,全渝州城的百姓那个砸舌可惜啊!
可俩老除了无奈也是没办法,跟着砸舌,也是可叹可惜地说。
“由他吧,孩子大了,有他自己的路走吧!”
子承父业,翩翩君子的徐长卿接下父亲在病故后的职责,当了渝州大牢的牢头。
书生意气丝毫不减的人,月牙白的外袍明堂的让本来就白的肤色又是几分雅致,跟昏暗的牢房成了鲜明对比。
一众百姓皆是惋惜,头摇得快像波浪鼓了。
可是,每当听到这样的言论,徐长卿带上谦恭的笑道。
“就这样,很好了。”
人家自己也没说啥,外人又能怎样。
“笑迎人生百苦,自当强。”接踵而来的是随着徐长卿父亲病逝而郁郁寡欢的徐夫人去了。
这也许是小混混景天说过最有用的话,在徐长卿家中缟素的灵堂上,笑沁泪对着一脸悲恸的徐长卿如是说。
那天的情景让去悼念的渝州百姓说了很久,对于本本份份的庄稼人,在丧事上笑是大不敬的,可那种忘却岁月尘伤后的豁然,让好嚼舌根的人三缄其口,两个人都是孤单的人啊!又能说什么。
那天久阴无阳的天空黑压压的云终于散开了,光亮的迷人眼,街口的二丫在啃着红扑扑苹果的时候抬起一样红扑扑的脸,看见打丧事后回来的爹爹眼角上沾水,连忙支着小小的头看天,以为又下雨了,可她爹爹只是摆了摆手,长吁短叹的抹了抹脸,不说话的走开。
景天,徐长卿。
在渝州城里是绑死了的搭定,不过多数都是从景天开始再讲到徐长卿的。
打小就跟在父亲身边的徐长卿因为父亲是牢头,童年记忆里的房子除了自己家的屋院应该就是这平矮的牢房。
而景天,打小那是三天两头的妖蛾子,童年的记忆不是栖身的破庙就是不怎么繁华的市井横道,还有就真得数这个他顺拐走都不会走歪的牢房。
也就是这样,从小相伴到大。
就挨着大牢的那条道,街尾巷口至今还讲着当时的趣事。孩子王的景天拉着渝州城最听话的徐长卿撒欢的乱跑,这做个坏事,那闯个小祸机灵的小子是逃的快,可苦了呆住的徐长卿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低着头在人前不知所措。
皮小子回头一看,把人给忘了,虎虎地又冲回来,对着大人吼,不许欺负白豆腐,要欺负只能是我欺负,被他俩整的哭笑不得的人海了去。
“徐手下,走。”洋洋得意的人乌黑的爪子拉着乖宝宝模样的白净小人,昂首阔步好不神气。
一如既往到现在,也还是这般。
“白豆腐,别吃那么清淡了嘴里没味,吃不饱的。”说罢,扯下被自己抱住乱啃的油酥鸡的鸡腿,眼睛笑起来只看到一条缝的人把鸡腿递进徐长卿碗里。
“恩,景兄弟,别光顾吃鸡,吃些饭吧!”
这厢的人就跟桌上清淡的菜一般,淡而不厌,一张透净的脸上是关心的表情。
那厢的人除了眼睛里是亮堂堂星子碧寥的光,全身上下也差不多像手上狼狈的鸡,再也没有干净的地。
饭后餍足的人舒畅的躺回草梗堆里去,收拾碗筷的徐长卿在一旁也没什么言语,静的只剩瓷器微微碰撞的清琅声。
也许岁月太过静好,闭眸无事的人哼出轻快的歌谣,掬起水舀准备洗刷的人安静的听着,一汪清水面,仔细端详中看到木盆里的容颜执著而又静谧,芦苇白的脸上淡淡的温柔,端的容姿风华如透明淡远的水墨风景,吹不皱那一抹飘尘脱逸,让人撤不下眼。
闲适的人睁开眼睛入目凝视。
“我说,白豆腐,为什么你每天都要当班,你不是牢头,怎么连偷个懒都不行。”
腾的翻身,站起来也没个定型的人枉费了高挑修长的身量,半丝气节也没有,像广袤荒原上丛生的杂草,风来随波动的没有傲气,却也是独独野火不尽,苍茫天地春回时,依旧漫山遍野百死不灭,自任东西南北风。
“景兄弟,是牢头才要更尽责,你要是不喜欢,就先走吧!我一个人可以的。”无奈的眼眸始终离不开某人,纵使他嚣张跋扈,蛮横无理,那性如烈火的脾性,虑去满世界的嘈杂,眸正眼清看着人,清亮的没有一丝尘埃。
“我要是走了晚上住哪呀!这大牢三天两头也不见个犯人,有什么好守的,多亏我,你才不是吃白饭的。”瞪大瞪圆了眼,故作愤懑,景天很大声的说道。
“随你,你高兴就好”好生相哄,自小就有众人宠爱的徐长卿该是更应骄纵,可也许是性子太过温和,更多的是善解人意,遇上天生天养在外人面前圆滑世故的景天,可对自己却竭尽所能的无理取闹的他,又能说什么,他…比自己更辛苦。
“知道错就好。”横了脾气冲动的话得势不饶人,这世上有些人对着那些对自己好的人会得寸进尺,会贪恋温情,会独占己有。
硬拉着人坐下,也不看看徐长卿那干净的衫子经不得灰,两个人的重量让聚在一起的草堆飞扬起絮。
“白豆腐,你知不知道镇上回来省亲的唐家大小姐?”
“是听说过,说是出嫁前看望下长辈的,怎么了?”
“我今天遇上龙家妹子的时候,她就跟龙葵妹子在一起,是蛮漂亮的,可是太泼辣,我不就是像往常一样准备拉着龙葵去玩,她一上口就喊我淫贼,一鞭子就打了下来,还追着我不放。”
“她打你了,伤哪没!”口气陡然有些焦急。
“没事,我是谁啊!景天,整个渝州哪个人不知道我逃跑技术一流。而且我敢说那小丫头片子谁娶谁倒霉,哪个人敢往家里放个河东狮。”口气不善的恶语相向,没有一点风度的咬牙,徐长卿只能让他继续幼稚下去。
然后絮絮叨叨从路上的见闻到有趣的轶事,再到郊外溪林的无边景色,花儿开了,知了叫了,荷尖立着的蜻蜓。
说到累了,倦了,话渐隐声渐歇,雀鸟一样的嘴终于有了停下闭上的时候。
意识还清醒的徐长卿起身去锁住门,木板门因为年久失修发出难听的摩擦声在无声无息的地方合上了一天的帷幕,弦月似舟,悬挂天际在云里飘摇。
牢里一灯如豆,像万家灯火的一粟,能遮风挡雨的监牢未尝不是一个家。
可以有个人陪伴度日,很好。
日升,月隐
平凡的日子在天空上一圈圈跑动的日头里蹉跎。
未谙世事的孩童欢闹声终日耳闻,天真烂漫的不经心荡漾他们幸福的世界,也有苍迈的古稀老人闲敲棋子饮茶入口,袅袅轻雾下舒张得不是很开的茶水,安康福乐的一生只要稳稳当当过活,别无他求,凡人虽庸俗,但可言欢世事又有何不好。
夏日林荫的影子像午晷的移动着,挪移的时间悄无声息的就蹿走了。
“景兄弟…”
“景兄弟…”
“…”
接连喊了几声,打断了坐在自己对面长凳上跟茶杯大眼瞪小眼的人,徐长卿看着一脸困惑的人终是下定决心的出问,何事能让这个聒噪的人这么出神的想而烦忧。
“白豆腐…”欲言又止,抬头,低头,又抬头,再是低头,动作里的烦闷和哽在喉颈里的话难受的让景天坐立不安。
“我说,我告诉你一件事。”
咬了咬唇,想了半天才又开腔。
温润的眸子就这么不说话的对视着,偶尔翕倏眨眼,长长的睫毛清晰分明的可见像团扇微动时抖动的痕迹,等着景天的话。
“那个,龙家妹子,她喜欢上一个人。”悬在舌尖的话终于在烁烁目光下吐露。
“龙葵姑娘?那很好,她也是该到了出阁的芳华。”一点也不觉得这个消息有什么不妥,徐长卿淡笑道。
“可那人…”景天突然张不开嘴了,忧郁着,面上是讪讪的发窘表情。
“怎么了,那人不喜欢龙葵?”似乎听出些什么意思了,事情是这样的话的确会很困扰。
“不是,很喜欢,喜欢的连命都可以不要。就上次,龙葵上山采药,不小心失足要跌到山崖,那人二话不说,拼死了不放手,撑到离的远远的我跑来,好不容易才救回来。”心好像还有余悸,说的话都还有着颤栗。
“那又是怎么回事?”既然都喜欢,对对方也好,徐长卿想着应该是没什么问题。
“那个人有婚约在身,还……还……”停下的话不说了,眼神飘忽不定游移,噤了声。
“还怎么了?”诧异的问着。
“那人求我帮忙,要…要…私奔。”小声的说道,看着对面的人景天才是难得慌了神的模样。
“这………”听到刻意被压低的话,没有多余的话。
“你说,我该不该帮忙。”谨慎的想要让别人替自己拿主意,景天踌躇。
“你想不想帮忙?这种事情我们不能干涉,我想如果是下定决心,即便你不应允,结果还是不会变的。”一出口的话没有过多干预景天的决定,是想让他自己决定。
愣住神,淡陌的话和那个跪下求自己的人最后的话如出一辙,那些知书达礼的人们是不是更容易叛逆封建礼教,这些人因为太过熟悉而比平民百姓更鄙夷世事轮常。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人该是要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唉,帮呗,谁叫我最看不得人家哭了,虽然那个人我不喜欢,可龙葵哭的楚楚可怜,我只能妥协了。”颜容映水,说完话难得安静的景天端起冷了茶水,陪着徐长卿看过这缓缓流动的响午烈日。
如果是这样为幸福勇敢的人,应会……苦尽甘来。
在景天临走时,徐长卿说。
“求而不得,舍而不能,得而不惜,为人之最哀,勿忘所惜。帮我把这话给龙葵姑娘吧!”黑亮的瞳仁看着景天,从来浅笑的人如昙花一现浓烈盛开的灿烂着,心若明镜,埃尘不沾,徐长卿亦钦佩那人的豁然。
景天回过头,难得一见的呆愣,牢房很暗淡无光,可在自己却眼里绚烂满室光华,也是舍而不能……
夜色带来了风,终于让炎热的夏日有了习习凉意,可结构封闭的大牢依旧让人感到闷烦,把许久未曾点亮的灯笼高高悬挂在大牢门口,幽幽月色下灯光温暖的偏映徐长卿浅描的眉眼,等待归人…
是夜正浓时,蝉声焦躁,手上蒲扇轻遥想化解伏暑的温度,未眠。
石见何累累,远行不如归…
徐长卿再见景天的时候,清晨夜未隐,空色如碧洗白练,未竭的暗色如清水涤荡的布帛,灰尘随水慢慢消弥。
景天又回到大牢……
景天回到大牢,是被人架回来的。
一百庭杖,身后本来黑污的衣衫血红混杂着黑色蜿蜒加深的爬满后背。
让一双疲惫等待一宿的眼,伤痛的忘了眨眼去润泽下干涩的眼仁。徐长卿抱住对着他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来扯出笑颜的景天,他说白豆腐,我回来了。
双手不敢去碰夹杂伤的后背,小心翼翼如若珍宝放他回那间只为他明净的牢房,静静的守在一旁,把天空等成萧条了白云的疏影,暮色霭霭,温水被血污浸透,换上干净的衣物,从来不曾干净整洁的人变得翩若鸿鹄,脸上没有花色的人原来如此俊朗冠绝天下,只是苍白无力的脸色稍逊神采,迷惘的注视,徐长卿知道这个青年最让人舍不下的是笑容,三尺素冰都能溶化的炙热笑靥,就像他说的,笑迎人生百苦,好好活着,笑着,努力生存下去,给一切唏嘘悲难看自己的倔强、坚强、乐观。
“疼”咝的一口倒抽气,昏迷里醒来的人目光涣散,没有焦距的看了四周,意识虽然不是很清醒,却也知道身处何地。
“白豆腐…”沙哑了声音唤着人,没有力气的话像呓语,微渺的有些不可闻。
“景兄弟,长卿在这,还有哪里不舒服?”没阖过眼的人闻声而答,关切的说着,眼睛通红的微肿,夜深阑,还未寝。
“累了,困,灭了烛火吧!。”没有多说什么,好像知道会有人守夜身边,清醒是为了他不劳累,未缠好的发髻一缕缕盖住一切表情的人,深深沉沉又没了言语。
“好。”低声应诺。
无声的盖灭台烛,躺在景天的一侧,久久不曾阖上的眼帘下青黑色的阴影终于被纤长浓密的睫毛覆上,隐隐不见。
自小没人疼爱的人,却能懂得一切关怀别人的方法,休息的人,醒来说自己安好,让自己不要在守了,一起睡下吧!
不可言说的不易察觉,温暖窝心肺腑,就这么守下去吧,自己逃离不开这种温暖。
曦光还在绿枝头上徘徊,睡醒的人看着还在睡梦里深眠不醒的人喃喃嘟囔着,徐长卿颇为无奈地勾了嘴角,被打的这么重,还能这样自若的睡得沉稳。
开了牢门,轻声轻息的的走了出去。
县衙后院,九品官阶没有过多的俸禄,家宅却不忘江南水乡的风范。
该是那假石嶙峋的遮拦视线,总要一方见清池塘里锦鲤数十尾,簇拥在亭榭下争食,兰指蔻腕,柔美的女子娉婷婀娜的秋水横波眼望向一旁求见的人。
“紫萱小姐,可否让县令大人网开一面,轻判景天。”谦逊有礼,浊世佳公子,该有多少红颜芳心暗许。
“与唐家结亲的是省城里家大业大,财势雄厚的云家,景天这次所为让云家颜面尽失,是不会轻易放过他的,家父也是无能为力。”
小家碧玉的秀丽,细若蚊呐的声音有着吴侬软语的多情,县令的千金小姐生得风姿绰约,顾影见怜,该是有多少才子文客一见倾心。
“那……恕长卿叨扰了,在下告辞。”
可偏偏此间才子不知佳人心,如风飞过秋千去,墙里佳人笑,墙外行人道上匆忙离去,不闻笑声亦步亦趋的加紧步伐,终是不见人影。
难得着急的人阔步赶回牢房,看见的是呲牙咧嘴有伤不老实呆着的人,昨天才理好的衣物又被扯的松散,看见自己,眉眼笑盈盈,不过只是疼痛让笑意缓上了丝迟滞。
“白豆腐,回来啦!有饭吃没,我饿了。”开口就喊饿,吊儿郎当的人跟平常一样的感觉,仿佛没有任何事发生。
“有。”熟悉知道景天的匹性,匆忙赶路也不忘带回早餐,亲自端着醇香的豆浆,酥脆的油条勾饿着肚子的人。
狼吞虎咽的吃着饭,从来就没有注意过礼数的人压根就不在乎,没有吃相的粗鲁。
“你应该告诉我,龙葵姑娘喜欢的是唐家小姐。”在景天吃的欢的时候插话,徐长卿不想打扰他的,可事情是逃不了的,迟早都要说。
“你…又没问,而且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停顿的想着答话,有些心虚,可思辩敏捷的人很快又把问题抛回去。
“早知道,也可以要唐家小姐装扮下在出逃,这样也好不被人给认出。”口气惋惜,似乎好的对策没有运用到让自己觉得有些缺憾。
“白豆腐,你外表那么纯良,是装的吧!”被徐长卿张口的话唬的吃着油条都给噎住,景天深刻的下定义。
长吁一声,景天又道。
“白豆腐,你说我有没有做错呐?”突然间的迷茫,其实真不知道该不该这么做,世事险恶,谁又能知道她们以后会遇到什么,可是看到唐小姐带着龙葵策马扬鞭离去的时候,两人眼底的幸福真挚而决绝,就觉得为她们背上个黑锅,自己挺值得。
很小的时候也有梦想,想走遍山川河流,畅意生活百味,她们这么一走似乎又看到往日的梦想,可要真的踏出一步很难,而自己不知道何时就已在原地踏步很久了,总有股拉力让自己逃不开,而自己竟然不想逃……
问着问题,徐长卿你该怎么认为这样的做法,如果是你,敢吗?!
“随心就好。”模棱两可的答案,徐长卿浅然的神情宛若九天谪仙,看世事不语世事,冥冥该天定。
风平浪静的渝州城终于是出了件大事,玩世不恭的小混混景天拐着回家省亲的唐小姐私奔了,景天被抓了回来,可却没了唐家小姐的消息。
“威武……”托长的调,想让气氛严肃起来,围观的百姓堵住了衙门的大门。
“景天,你若肯说出唐小姐的下落,本官尚可念你身世悲苦,未犯大罪,可从轻发落。”明镜高悬,惊堂木一拍使房檐落下扑簌簌的灰,散漫不经心的让人迷了眼的不清澈。
“不知。”倨傲的回答,笑的张狂,从没人见过这样的景天,峥峥苍穹下雪压梅花,是弯不下的气节。
语毕,四座哗惊。
“发配边疆,戍戎之刑,永不可在回渝州。”
下了堂,被锁进牢房里的人看着为了防止自己逃跑而加固的铁条,不屑的笑。
“白豆腐,我要是走了你会不会想我啊!!”
“不会。”
“你说什么,白豆腐,你太薄情了,早知道我就该跟龙家妹子一起逃走,反正自己孤家寡人一个,走到哪里,不都是活,我真是太笨了,竟然不逃走!!!”悔恨莫及的故作叹息状的摇头,景天听到徐长卿的话气的不轻。
“对啊,你为什么不走。”接着话,看着景天,徐长卿的眼睛墨黑的看不见底,让景天不敢正视。
“我忘了东西,不能走。”
“很重要?”
“是我最重要的....”
对着牢房里唯一的小窗,月色溶溶,景天表情温柔的不像样,说出的话像是咏叹,那...是他放不开的..
没有回答,徐长卿安安静静的守着人,听着他一句一句的话。
“白豆腐,你当初不去参加科举考试真是很亏,你想想,以你的才识怎么滴也能当个县官,如果是你的话,我不就没事了。”
几分苦笑,难道当个县官就是为了包庇你啊!
他不断的说,说了很多很多,像是把以后的话全部都说完,再把小时候一件一件的事翻出来说道,没有条理,想到什么说什么,要把记忆都刻入脑海般执拗。
“白豆腐,我不在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要睡好,吃好....”嘱咐的话平实可让人心酸。
时间在罅隙里流淌,月色从微开门隙中逃了进来,一身白衣纷飞,徐长卿走的时候,一片清冷的光亮映在他的全身,转身看着景天,听到景天说的最后一句话。
“你穿白色真好看。”
笑道。
“因为很小的时候,也有人曾对我说过,你穿白色最好看。”
那些彼年青葱的年岁,自己记得,一直不忘。
“徐长卿,你还是穿白色的衣服好看,像块四四方方的豆腐那么的嫩。”那时小小脏乱的人看着比自己略高的粉娃娃嚣张的如此说道。
不用回头看,徐长卿知道会有一个人笑得像是得了糖果的小孩,幸福而甜蜜的骗不了人。
走过寂静的街道,那些事慢慢涌起。
那年科举试,有人笑着来送别,可眼睛红肿的将方寸的眸挤的不成形,那样落寞的笑,说。
“白豆腐,再见了。”
然后没走,负了父母的期盼,恩师的教诲,是因为觉得能够在小小的城池里终老一生也不错,不需要才情纵天,文安天下,功成名就,张扬的日子自己会过不惯,守着个牢笼就好。
停步,县衙的牌匾仰望可及,豁然的笑。
“是我最重要的....”重复景天的话,最重要的为什么不带走!!!!
临行前,饯别宴。
县令千金亲自带着菜肴来到破旧的大牢,巧笑嫣然对着一众狱卒,摆好饭菜招呼来吃。
一旁的景天失了以往的欢快,气氛静静的有些肃然。
徐长卿收拾着景天的行李还有自己的。
“你做什么!!”看着徐长卿熟悉的白色衣物被放进包袱里,景天出声质问。
“我们一起,我辞去职务了。”
“你疯了!!!”
“我说了不准。”看着还在收拾的人,一把抢过没整理好的包裹,景天气冲冲的吼向徐长卿。
“老子一辈子就是个小混混,没人要没人养,吃苦吃得多了,到哪里都可以活,你瞎凑什么。”气急败坏的声音陡然震人,阻止着某人无法动作。
“谁说没人要,我守了十几年,最重要的东西要丢了,为什么不能拿回来。”哭了,真是哭了,徐长卿一直以为对任何事情都理性对待,可偏偏遇上这人,一切都乱了,放弃前程似锦留在这没有作为的地方,只是为了守住他,现在离乡背井亦是为了他,不能离开,他是....他的命。
“你是笨蛋啊,那里很苦,一辈子都回不来,有可能就死在那。”景天的眼眶也是热的,赶紧抬头的说话。
“没事,我陪你。”哽咽的话,徐长卿睁着眼睛在哭,景天慌了,拿着自己的衣服拭着泪,一朵朵沾湿的花瓣层层开在衣袖上,淡淡晕渲花开。
牢房外的人早就惊骇住了,呆呆的没有任何动静。
“吃饭!”下着命令,紫萱好像没看到这情景一般,镇定不似常人。
大小姐都发话了,看傻了的人归位埋头吃着,气氛一下降到最低。
“头好晕!”话一出口的狱卒就已经倒在桌上,不省人事,一旁两三个还没诧异回过劲,也接连倒下了。
“咚!”
“砰!”
听到声音抬头去看的景天和徐长卿愣在一边了。
只有紫萱很是淡定的看着,好像预料到这幕的发生,开口说的话更是惊人。
“不是要走吗,快啊!拿着包袱赶紧走啊!”
“这…………”
“这什么这,唐雪见那死丫头都敢私奔了,你们两个大老爷们的连个女人都不如吗?”看不出秀气的人说的话这么豪放,不过颐指气使的时候,高傲的像只孔雀。
“喂,你叫景天,是吧,雪见要我替她说声谢谢,还有她来信给我说,她现在很幸福,龙葵也是。”转达自己从小到大好姐妹的话,给这个自己看着都流里流气的人说,紫萱真不明白,徐长卿到底为什么那么死心塌地。
看着两个人策马离去,紫萱觉得私奔是越来越当道了,什么时候倒是也能有个人能为了她放弃一切啊!
马不停歇,把曾经生养自己的地方抛在身后,没有一丝不舍,那个地方的回忆都带在身上了,带在心里了。
红尘纷繁,一沙一劫,你是我化不了的劫。
夜凉如水,精谧的林中,篝火苒苒,驱散开黑暗,两人一起仰望星空。
“白豆腐,你想去哪?”
“随你。”
漂泊江湖,居无定所都可以,只要不离你。
徐长卿是一座牢笼,一座景天很小的时候就心甘情愿钻进的禁锢,可以不要云游四海的梦想,只是想在牢笼终老一生,野兽不入林,困于笼,生死相依。
徐长卿知道自己是景天的牢笼,所以心甘情愿放弃经国治世的才气,龙困于浅滩,施展不开抱负却不后悔,归家之兽入我牢笼,至死不离。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