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大方胆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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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偿我？】
【告诉我你是谁】
盯着那两行字，尹炬无意识地将一根手指塞到唇边，用虎牙的尖处咬磨。
想象着对面的人如何将他的存在纳入心里，如何苦想冥思他这个背后人的真面目，他感到很兴奋、很满足。
被看见，总是很甜美的，何况是他目前充满攻克兴致的邱宝纯。
告诉她？可她对他现在能有个好印象吗？可不告诉，他就更没有什么机会平白无故进入她视野。
尹炬总是没有想好，他要怎么出现在邱宝纯面前才算是最优解。
尹炬自认在学校一无是处。他成绩不好、运动一般，唯有人缘看着仿佛不错，明面上结交了一群喜欢“玩网”的家庭富裕的漂亮朋友，平时没事就凑在一起聊聊网上的大小事、购物、探店、拍照、旅游、父母的人脉、粉丝和追求者，在这些话题上尹炬都算不上精通，只是凑个热闹。
他并不喜欢他们，他们和他太像了，又时常让尹炬发觉他们比自己好，让尹炬受刺激。
尹炬不由得总把他们看成竞争对手，暗中软弱地较量着。
他猜想那些人中也没有谁是真心看得起他，只是冲他的爹、看他和他们有些共同点才将他吸纳入他们，好互相交流，彼此监控。
至于粉丝，则是更飘渺的东西。抓不住的，拿在手里有时还会把他咬伤，但放弃却更不可能，他尹炬赖着这一点目光和喜爱而活。
所以，他只有外表了，他浑身上下也就长相还行，虽然他知道自己其实没喜欢他的人吹嘘的那么好看，但的确是他唯一拿得出手的砝码。
可这是在邱宝纯面前，还算得上优势吗？
邱宝纯一化妆就可以收获这样的反响，外貌也可以是一门技艺。她还成绩好，会画画，去年校运会参加短跑还拿了名次。她的朋友不多，可他看得出那才是真心的友谊，真正的亲密无间。
邱宝纯真是哪都不错，什么都有，就连个性都比自己鲜明。
最要紧的一点，她不在乎谁喜欢她，也不容易喜欢上谁，她是天生聚焦别人视线的那么一个点，尹炬总觉着她站在高处，处于自己这种人的对立面，她永远不可能像自己一样低贱，在暗处用尽注意力和感情地恋上别人，将那人的侧影碎片搜罗一遍又一遍。
她在这叙事中唯一可能饰演的角色只会是被搜罗的那一个无知无觉的人，尹炬想不出什么理由能叫自己吸引住这样的邱宝纯。
他唯一找见的邱宝纯的弱点就是家庭，她是单亲的孩子。尹炬了解这件事时感到很高兴，他们好歹也有共同点了。
但还是不足够。
尹炬没有勇气就这样几乎一无是处、毫无所长地走到邱宝纯的视线炙烤下，这并不甜美了，一切都会被毁掉。
他回复邱宝纯：【还不行】
【对不起我没做好心理准备】
思忖了一下，尹炬有了主意，很快又发：【你有什么想买的吗？两千以下都行我送你吧】
【衣服？相机？你这么适合拍照】
邱宝纯第二天早上看到了这些信息。她感到惊愕，这人还真会臭大方，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底细。她冷笑着回：
【真不错，这样我家里地址你就知道了】
尹炬此时在网线那一端失笑，邱宝纯，你不知道，我们可是一个学校年级的，我想要知道你的家庭住址可太多法子能用了。
他很快回复：【我没这个意图你可以填其他地址 或者我自己去拿送到你座位上也可以】
邱宝纯：【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在相机里做什么手脚】
【姐姐你真谨慎我都没想到还能这样】
邱宝纯又冷笑，装什么清纯无辜？
【滚，死变态】
邱宝纯说完这一句就不再理会，出了门上学去。
尹炬抱着手机盯着这几个字笑开了，心里更加觉得相当好玩。
只是一点简单的交会，他却觉得很久没有这样新鲜好玩的事了。尹炬生活得太无聊。
两人的校园生活都如常地平静着。
邱宝纯在学校很忙碌，被各类微小而具体的学科问题塞得满满当当。
邱豪传自己没有多少文化，特别警惕女儿会长成一个不学无术的废物，邱宝纯自小被他严厉棍棒管教，从幼儿园开始，写作业就乖得像条狗，只不过在心里冲她爸吠叫。
邱宝纯渐渐也清楚，除了学习成绩，她爸对她看不上别的什么。她成为了用功读书的那一类学生，虽然天资不算特别聪颖，但好在从小到大都没有松懈过，排名一直比较稳当地抓在中上游的位置。
在所有人眼中，她有很大希望成为邱豪传这一脉的第一个大学生，她会是他未来的荣耀。这使她有资本在邱豪传面前挺直腰板，甚至偶尔跟他呛声。
学习成绩是她的生存物资，用于兑换她的尊严和未来，邱宝纯向来特别重视。
无奈天资平凡，邱宝纯压力很大，必须花下许多工夫才能保证不掉排名，想要进步，更是希望渺茫。
这时正值期中考试过后，邱宝纯的成绩刚刚下发，班级排名没有变，年级下滑一名。
邱宝纯心里小小地险了一下，而后面对着这许多雪白试卷，孜孜不倦地埋头苦学了一整天。
尹炬却没她这样有事做。老师把答题卡发下来让大家对答案，他搜刮桌肚，发现自己连一科完整的试卷题目都找不见，就叹一口气，很轻松地放弃了，向同桌要了一科试卷摆在桌上做好样子便罢。
尹炬是家里花了钱把他不由分说塞进羊庄中学的。他那成绩，本应当好好地直升中专。
可他爸尹远竹不同意，尹远竹自己好歹是名校本科学历，又在社会上混出了些头脸，处处体面，没道理因为一个尹炬跌份。
无论如何他都会给尹炬的履历保驾护航，叫他一路把本科毕业证好好地拿下，却不管尹炬从小在学校都是怎么过。
没有人管，尹炬小学就开始放弃念书。他在学习上本来就是脑筋有点笨的，那时家庭关系疑窦重重，父母不是事业不顺心，就是彼此打唇齿官司闹离婚，恰没遇上任何一个人对他有耐心。
谁来教他都要重重地叹气，把他骂得身体一缩，含着下唇慢慢把错误答案擦掉，写上对的。
后来就学会提前串通同学，把答案独自抄好。可究竟会不会，一考试就知道。
再后来就一直在请辅导，尹炬兴趣有限，最多竖起一只耳朵听，成绩当然好不起来，但不至于什么都不会了，长期用班级正常下游水平的分数交着差。
尹远竹随便花了一点钱，打发掉一桩麻烦事，也挺满意。
他在学校倒一直不坏，也不调皮，主要是因为脸皮薄，不愿意坐在最后排让老师指着痛骂。
尹炬在所有成年人面前做派都相当乖顺，他有过的班主任对他印象都不算太坏，乐意忽视掉这个不爱读书但也不惹事的有钱人的小孩。
他上课极少说话，瞌睡走神都做得相当隐秘，每天把作业照别人的拟好，考试前多上几节私人辅导，考试的时候做一做、抄一抄、蒙一蒙，稀里糊涂地总能过去。
成绩对他而言是没有意义的。其实有时也会带来一点痛苦，但由于他能竭力让自己不在乎，这痛苦也是有限的。
晚上，在想数学题的空隙，邱宝纯还是忍不住思量了有关这个人的问题。思量了还不够，邱宝纯从不遮掩，直截了当地问：
【你也是羊庄高二？】
对方很快回复：【是】
【我们同班？】
【不】
邱宝纯松了一口气，如果这个人和她生活在一个屋檐下，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那事情多少有点儿瘆人了。
邱： 【这么说我们根本不认识吧】
尹：【算是】
邱：【你都不认识我，干嘛做这些？】
尹：【我喜欢你】
邱：【变态吧！不认识也能喜欢？】
尹：【能】
邱：【……】
邱：【这不算喜欢】
尹：【我觉得是呀】
邱：【你喜欢我什么】
尹：【你很强大】
邱宝纯被这四个字震动了一下。
从来没有人会这样评价她。
邱：【……展开说】
尹：【我嘴笨说不好】
邱：【你觉得我哪强大了？】
尹：【哪都挺强大的吧你只是外表不像】
邱：【什么意思？说我长得丑？】
尹：【不是】
尹：【你很好看】
邱宝纯心想，拍马屁。
你了解吗？凭什么说这么多大话。
邱：【我睡了】
尹炬禁不住深呼吸，慢慢地打字，发送。
尹：【晚安】
尹：【小纯】
邱：【傻叉别乱叫】
尹炬仍然看着屏幕笑了，一夜都在心中咀嚼这些字眼，品味对方用粗暴的表达方式加以掩饰的心情。
他看得出，邱宝纯没在讨厌他。从她对他抱有好奇心开始，从她对他说每一句多余的话开始，尹炬忽然有了一点胜算。
邱宝纯其实从未被这么直白明了地示好过。此前，邱宝纯与异性的交往几乎毫无例外地遵照着一种先扬后抑的发展轨迹。
原因非常简单，凡是阴差阳错跟她走近的男孩，心里那些暗戳戳的念头，无一例外会被她奇差的性格打击得烟消云散。用别人的话说，邱宝纯的脾气就像中年男人天天穿没洗过的脏皮鞋，梆硬且臭。
邱宝纯清楚自己的德行，不打算改，甚至以此为傲。反正她几乎没喜欢过什么男孩，没有讨人爱的需求。在她眼中，大部分的男生都是她爸的预备役、儿童版，是她想踹上两脚、再逃也避之的存在。
邱宝纯恨那些自大粗鲁的异性，以模仿他们、打击他们为乐。
从幼儿园的时候，她就学会了在对面男孩抢她积木的时候痛快地挥对方一个耳刮子，到高中了，还热衷在男班长组织的班会上说些刁钻刻薄的怪话跟对方呛声，把人气得脸红脖子粗。
她的世界里很小就没有了妈妈。出于一种直觉，抑或是缺位补偿，她怀有深深好感的，总是一些善于同情、照顾和容忍的富有女性气质的各个年龄段的女性，她生命中的友谊缘分，无一例外地参考着这个模版发生，令她安心和眷恋。
她现在最好的朋友——同班同学余羽正是这样的例子。
如果说她对男孩有过什么好一点的情感，也不是对着“标准”的、“正常”的男孩，而是那类不受欢迎的怪胎。
腼腆的，懦弱的，怯生的，敏感的，容易落泪的，不善于竞争、对抗和冲突的，在男孩社交里无地自容的，被称作“娘娘腔”的……
邱宝纯从不和他们交流，但总会远远地、好似不经意地，看着他们。
她看着他们被其他男孩排斥、嘲笑、起外号；看着他们被点名回答问题时揪着衣角、窘迫得说不出话；
看着他们挨骂过后懦弱地垂首，羞耻而无法克制地落下泪来；
看着他们或许是因为寄宿在学校、太久没有机会回家，或是别的什么缘故，站在窗台边呆望远方，很久；
看着他们在组员都敷衍了事的值日中，独自细致地把全部的卫生做到一丝不苟，才离开；
看着他们的眼睛，漾着一点天生的水光，常常闪躲、缺乏坚定，下意识回避着那些自己无力抗衡的他人，与这个过分强势的世界。
邱宝纯看着他们，这是她少有的敏感多心、体察他人的时刻。她明明是个相当自私自恋的性格，很少在乎别人。
这些记忆大多都是如此陈旧，甚至可以追溯到幼儿园、小学，发生在那样遥远、混沌和细微的时刻，邱宝纯不知道它们为何映过她眼瞳还不够，偏偏被拓印了下来，以一种暧昧不清的态度存在于她记忆深处。
每当那种注视发生，或不经意回忆起那些时刻，她心中都会不着痕迹地泛起一阵异样的痒，说不大清楚是同情，还是兴奋。
但这样的男孩总是少有的、充满失落的、不易长久的，他们总是一蹶不振、郁郁寡欢，或是就那么在她眼皮子底下变了，就为了参与进男孩世界的游戏。
邱宝纯不想责备他们不够坚强，也不奇怪他们会为了更好的生存发生这些变化，只是感到失望而已。
这样的男孩从未喜欢过她，或许其实有，反正从未叫她知道。有时邱宝纯只要和他们对视一眼，心里或多或少就可以懂，可惜那样的男孩总是习惯性地垂睫低目，在所有说不清道不明的视线碰撞中甘心做名隐士。
光明正大对上她目光、主动搭话、冲她示好的，总是令她厌烦的那一类人。
邱宝纯足够自恋，不需要任何人的额外肯定来获得信心，反而会因为别人基于对她的误解产生的青睐而深感受辱。那条视频下面的许多评论就是这样集中火力在此雷点上狠狠冒犯了她，邱宝纯感到自己变成放在橱窗当中的洋娃娃，路过的人用他们极富幻想的眼光自顾自塑造了她的形象，甜美、纯真、温柔、可爱，在他们看来这就是她，只因为她个子小，只因为她高超的眼线、唇蜜和腮红。
而当她的素颜集体照被放大悬挂在评论区，底下的声音又换了副嘴脸。
【你很强大】
那条信息就这样浮现，它摁下了一个连她自己也没有摸过的按钮。邱宝纯惊异不已，那个匿名者竟然比她自己还更清楚地道出了她的心声。
她想要聪明，想要优异成绩，想要短跑冠军，想要独立，想要长大成人、离开专制的父亲。
她想要的所有通通都是强大的证明，没有什么评价能比“强大”，更可她的心。
她的确仅仅因为这句话，以及对方那绵软如羊的说话语气，对这个账号背后的人产生了更多的兴趣。邱宝纯想要知道这人的真面目。
尹：【你今天好吗】
邱：【还行】
尹：【你想好了吗】
邱：【什么】
尹：【我可以送给你什么作为补偿】
这是第二次，邱宝纯没有回绝的道理了。何况她也想鉴定一下他说这话究竟是装模作样还是真心实意。
邱宝纯发了一条购物链接过去。
尹炬点进那链接，是一条项链，售价1388。
她不会让他为自己买任何功能性的东西，她自己会买。她允许的别人对她的付出，只能和那人的存在、位置相匹配。
如果他非要给她花钱，那就是项链吧，多一条不多，少一条不少。正好她还没有舍得给自己买过这么贵的饰品。
邱宝纯等着他的反应。
尹：【好】
【很漂亮适合你】
【到时候我该怎么给你呢】
邱：【玩个游戏】
【我要你亲自给我，就在学校】
【但是不能被其他人发现】
尹炬心脏狂跳起来。
尹：【我如果完成了有什么奖励吗】
邱：【没有任何奖励】
【你随时可以选择放弃】
尹：【对不起】
邱：【？】
尹：【我太贪心了】
【你愿意跟我玩这个游戏】
【就是奖励】
邱：【……】
【你什么品种的舔狗】
【活这么久第一次见】
尹：【我很奇怪吗】
邱：【这还需要问吗，你自己不知道】
【不是奇怪，是奇怪得要死】
尹：【我喜欢你骂我】
邱：【你脑子是不是不太正常】
【我都有点后悔了】
尹：【可能有点】
【但我不会伤害你的】
邱：【这我相信】
【你没那个本事】
尹炬在那端静了一静。邱宝纯以为对话已经结束之时，手机又响了。
尹：【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这问题来得很突然，邱宝纯思忖了好一会儿。
邱：【我喜欢像羊的人】
尹：【羊是什么样的？】
邱：【屁都要教是吧】
【自己悟】
【我睡了】
尹：【好梦】
【纯】
放下手机之后尹炬久久无法入睡。
他痴爱幻想，而今天正是尹炬的节日，他迎来这样好的玩伴，引进这样一个充满想象力和刺激的游戏给他，作为见面礼。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大方胆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