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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痴汉暴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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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庄中学由于开设了有名的艺术部,尤其不缺美丽的少男少女。哪怕下达了严厉的校服令,高峰期往校园人潮一望,依然不缺乏颜色。
以往的邱宝纯并不在此列,她个子小小,皮肤有点黑,五官暗淡、缺乏亮点。作毫无特色的学生打扮时,她毫不扎眼。
也正因如此,她化好细致全妆的春游照片才会在一定范围内引起一阵小小的轰动,甜唇蜜、瘦鼻梁、翘睫毛、弯弯眼、小尖脸,把单调的粉蓝衬衫裙衬得纯洁简美,书包、水壶、雨伞拿了满怀,手忙脚乱地往镜头方向一瞥,成就了几张半天被疯点了几万赞的氛围感照片。
邱宝纯本人很懊恼。她私下里喜欢二次元很久很久,研究化妆也缘出于此,同样很有些年头(尽管她还只是一个高二学生),才化得出这一手。
春游是很难得的,尽管要求统一着装,但以他们学校的人的德性,许多人都会选择冒险做自己,老师前一天耳提面命,当天以及事后其实也压根不会追究,衣服嘛,能惹出什么乱子?自然睁只眼闭只眼。管得住的大部分管好了,管不住的小部分随他去。
邱宝纯决定打扮这么一下的时候就全都想好了,她的装扮至多惹眼,不会突兀。她没料到效果能有那么好。好得她昏了头,当真就这么去了。
大家的视线都聚焦在她身上的时候,邱宝纯还比较怡然自得,虚荣心借机饱餐了一顿,收到同伴拍的照片时她当然也是很高兴,翘着尾巴发了朋友圈,到此就好,这种程度的炫耀对她来说已经足够。
但谁想到照片当晚就被不知名人士存去,配着当红音乐做成视频传上了社交媒体,打上羊庄中学、高中生、美女、16岁、颜值之类的tag,几万的点赞,几千的转发,她的个人信息也在评论区被人连问带扒、几乎泄了个干净,甚至有她之前的集体照截图。
这传播力她并没想到。
翻阅那些不知名用户肆无忌惮对她发布的评论,她渐渐体温上升、脸涨得通红,胸中酝酿起一股风暴,从惊讶羞恼,转为彻底的愤怒。
邱宝纯在朋友圈发声明说自己被盗图、那个账号不是自己的,声明到最后没忍住,口不择言地恶狠狠咒骂了那名可能就存在于列表当中的视频作者。列表一定有许多人都看到了,但通通一时沉默着,很久了也只有寥寥几个点赞,与那个盗图狗在互联网受到的热情款待形成对比。
邱宝纯察觉到许多人其实很难理解自己,更愤怒了:你们这些人该不会觉得我在自导自演装清高、得了便宜还卖乖吧,别搞笑了,换你被放上网让别人免费指指点点试一试?
怀着痛恨点了举报,邱宝纯再写了一段冷冰冰的私信,要求那个账号背后的人把内容删除,对方几个小时都没有回复,但她晚上十二点再进去一看,这条视频已消失了,那个空空如也的账号仍积累下几百粉丝。
事情结束了。
邱宝纯不知为何反倒忽地怅然起来,视频一删,热闹散去,一切都湮灭在繁杂信息流中什么也不剩了。只有自己平白无辜被迫在风波中心忙前忙后,除了恼火一无所得,手机里还陆续堆积了数条莫名其妙的好友申请。
第二天去上学,邱宝纯倒没有感到太大的变化。学校是一潭平静的守规则的日复一日的死水,再有什么风波也只能停留在水底下发生,不容许出格。
除过一些暗暗的视线,唯一的变化是好友当面笑她成了网红,邱宝纯立刻大怒,借机把此事带来的困扰在班上大声宣讲一遍,悄心希望周围那些背地里的耳朵可以都听了去,再替她口口传播一番。
没多久班主任叫她去,脸色很复杂,盘问她那天怎么没穿校服、为什么化妆、视频是不是她发的、为什么要带学校的标签、知不知道这样对学校影响不好,似乎对这个成绩中上、存在感弱的女学生的好印象已全盘打翻了,所以重新换一种策略,要细细把一个虚荣爱美的坏女孩灵魂层面的严重缺陷给鞭笞得显出原形。
邱宝纯青黑着脸回到教室。好友余羽看了她的脸色,有点畏惧。
邱宝纯倒是没有哭,大课间时班上大部分人鱼贯而出,教室总算比较空荡,邱宝纯保持四十五分钟的僵硬坐姿终于挪动了一下,刚刚受的委屈连同恶心不受控地涌上心头,脑子嗡嗡地响,一个不留神,她已经亲手将自己的笔筒狠砸下地,掷出一声东西破裂的巨响。
好几个趴睡的脑袋都懵然抬起来,睡眼惺忪地看向她。
余羽在自己的位置盯见全程,早有预料,慢慢地挪过来,一支支为她捡起,拍她的肩背、在她耳边轻声宽慰:“不是你的错,别往心里去了。”
邱宝纯的耳朵其实听到了,但心暂时听不见。
她入定般怔坐着,面无表情,享受爆发后的空白。
邱宝纯走到家门口时早已心平气和,但拔钥匙的手带着犹豫。
不容她多想,一股力已先行把门呼开,迎面一张铁青的脸。
邱宝纯很少在这个时间点看到她爹在家,平时更不至于这样迎接。
邱宝纯的脸泛起灰色的死气。
班主任果然告诉他了。
邱豪传冷冷地说:“先进来。”邱宝纯擦身经过他,带着一丝希望急走向自己的房间,还不用走到,视线便已捕捉到客厅里塞得满满当当的垃圾桶,桶中入目是各种碎瓶裂罐断笔,她一看到就愣了。
“你有什么资格?”她的话随眼泪冲出来,“你凭什么翻我房间弄坏我东西?”
“我有什么资格。哼。我是你爸,你不学好,我就得管教你。”邱豪传眼见她先炸了锅,自己反倒平平稳稳的。
不像他从前了,邱宝纯冷笑着想,也对,想来是第一股火已经先用她的化妆品发泄过了。邱宝纯弯腰去翻看那垃圾桶,心都同东西一块碎了。那是她辛苦攒钱买的,来之不易,她爱护俭省地用了很久。
“你真的没救了。”她抬起头来,语气变得很恨、很毒,“根本不是我的错,你问都不问我就给我判死刑,弄坏我的私人物品。”
邱豪传竟笑了一下,似乎在嘲笑她竟然还想着理论过他,随后以一种宣判的口气一字一句说,“不是你的错?事实是怎么样的,你们老师已经跟我讲得很清楚了。你学校春游,老子花了几百块钱让你去,是看你读书辛苦,叫你出去放松一下,不是叫你孔雀开屏勾引人去的!校服校服不穿,化妆化得不像个小姑娘家家,还拍照片发到网上让别人指指点点,你还读不读书了?你的心思都放在哪里?你要当网红啊?邱宝纯你想干嘛到底?老子接到你班主任的电话今天把网吧都关了回来,几百千块的营收老子都不要了,就想问问你要干嘛?你是不是书也不读了,就想到网上当鸡?”
最后这句话的尾音高亢、尖锐地破掉了。
邱豪传静静停顿了几秒,似乎是等待那几个子弹般的字对目标穿透完毕,再继续说,“你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扔掉是应该的。你以后也别想买了,我真的不知道你这么多的东西哪来的钱买?老子生活费还是给得太多了!你那些同学有像你一样乱花钱乱买东西、这么爱打扮的吗?你爸我一个人为你辛苦这么多年,你就这样报答我!”
邱宝纯站在那里仰着脸,死死盯住对面比她高半头的男人,一言不发,任邱豪传指着她的脸骂,虽竭力控制着表情,眼泪和涕水却控制不住,已经流作一股。
她已不想解释,一个字不会再说。
脑中只拼命幻想手里出现个什么趁手的东西,让她可以用力挥打,挥打向面前这座令人窒息的巨山,将这令她极度愤怒又极其无力的局面弄个轰然破碎。
这一念头强力攥夺了她的心神,邱宝纯醒过来时,发现她爹精心布置的那面酒柜已经被她用尽全力推倒。噼里啪啦接连暴响,伴随着邱豪传一声变了调的嚎叫。
邱宝纯未看酒柜,而是转过身,坦然而贪婪地看向他,企图从他的表情里汲取更大的报复快感。
然而一个巨大的巴掌很快落到她脸上去,熟悉的一瞬的头脑空白过后,她失掉平衡,顺着那力道,摔进了满地红白的破碎里。
——邱宝纯就是这样,在自己的酣畅幻想中渡过了这一绝望时刻。
邱豪传骂到最后,发现邱宝纯怔怔地愣了,目光涣散地望着他背后墙上的老虎挂画,涕泪干成一片糊在脸上,右手抬起、抚着左脸,就像挨了巴掌。
这模样无疑是深受打击的,他如意了,也心软了,闭了嘴,叹了气,主动伸手去拎女儿肩上的书包带。
“这么重?”他小吃了一惊,心想这孩子学习上还是辛苦认真的,神情上更和缓了一些,准备出些好言,转折升华,让二人重归于初。然而邱宝纯却在此刻如梦方醒,撞开了他的手,把书包抱到胸前,有些跌撞僵硬地走回房间去了。
她洗了把脸,呆呆地坐在床上非常久,直到肚子饿了。无数次都是这样,心里已经恨不得杀了……断绝关系的人,最后自己还要走出去吃他的饭,邱宝纯悲哀想着,向自己嗤笑一声。
她到外面一看,饭菜整齐摆放着,邱豪传不在,她猜十有八九是找朋友喝酒去了。这是属于邱豪传的体贴,每一次都这样。打完或骂过之后,留下一桌外送的好菜和满屋的寂静供女儿品尝、反省。
尹炬并不知道自己给邱宝纯带来怎样的灾难。此刻他正窝在椅子里,入神地看一部惊悚片。
整个房间半昏着,除去一块嵌入天花板的夜灯,只余电脑的屏幕光亮。
那屏幕光影影绰绰映在他眼瞳中,照得他面庞较平时更幽然和灵异。恐怖音效从他身前桌上的音响传播出来,连尘埃都震动,他抱膝坐得四平八稳,一动不动地凝视着眼前血肉飞溅的画面。
直到画面彻底暗下去,一列列白字在黑幕中有序上浮,尹炬方才吐出一口气,失魂落魄地站起来,向床上一倒。
沉思了没有几秒,他又掏出手机摁亮屏幕,点进微信。
ok,邱宝纯没有通过他的好友申请。
再点开他发布邱宝纯视频的社交平台,几百个把他当成邱宝纯本尊的私信里一顿翻找,找出了那个自称是照片主人、要追究他侵犯肖像权、命令他尽快删掉的私信。
尹炬一直没有回,很谨慎地深思了一整天,主要围绕着三个问题:为什么她看起来那么生气、应不应该回、怎么回。
就连他,视频的发布者,也绝没有想到,会得到这个热度。
他从初中开始玩短视频,这一套他是做得滚瓜烂熟、十分顺手,说不上有什么刻意目的,这是他处理喜欢的照片的一种方式,类同于一些人喜欢修图。他几乎可以对着上帝或者佛祖发誓,他做出这个视频其实是拿来方便自己欣赏的。
他也想过本人会发现,这便是他的小小心机了,希望邱宝纯会因这个契机主动冒出来,找上这个账号,然后他顺理成章地就可以解释自己出于怎样程度的喜爱和私心为她搬运了照片、上传了视频。
他苦于没有合适的时机正式认识邱宝纯已久,这一次在尹炬看来就是个绝好的机会。
照他看来,以一个女孩该有的虚荣心,邱宝纯绝不会真正讨厌他这个行为,最可能的态度是含着笑骂一骂,心里是受用的。
他周围的人遇到这种事都会如此。但凡是来自他人的关注和肯定,无论是怎样的表现形式,对他们那群少男少女来说,总是很甜美的。
可邱宝纯的态度让他困惑了。她发来的私信和她发的朋友圈声明,没有一个标点符号看起来是在娇嗔、没有一个笔画透出高兴,简直是咬牙切齿、气急败坏,就差要破口大骂了。
把照片转发给他的邱宝纯的同班同学今天也在微信里找上了他,狐疑地问这事该不会是他办的吧?
尹炬嫌疑的确大,除开他要别人为他同步邱宝纯的朋友圈不提,他还有做这事的经验。
学校里至少小一半的人都知道尹炬这么个小小的网红,账号主页像挂满猪肉的肉铺一样密麻铺着颜值向视频,任意点开都是以不同场景、妆造、角度和景别展示出来的尹炬,由于确有几分姿色,又是较为少见的清纯温柔的男高风味,断续发了几年,积攒下来万把的关注量,甚至有几个自己的粉丝群。
那个男同学和尹炬其实并没有什么交情,他们是纯粹的买卖交易关系,尹炬卖过几次电子烟给他。他偷邱宝纯的朋友圈给尹炬看,尹炬就给他打折,仅此而已。
既然不熟,尹炬也就没有承认。那同学依旧狐疑,但决定撒手不管了,留下一句话 :
【邱宝纯好像还因为这个被老师批了一顿,看样子批得蛮狠】
尹炬犹豫了一下,回了个笑哭的表情。
连她的老师都知道了?尹炬挺懊悔,热度不知道为什么这样高,他也压不住,半夜想把视频删了,又犯职业病地舍不得,最后终于改为仅个人可见。
评论区除了那些网络表白段子,一些他司空见惯的恶意点评,还有许多人都真诚承认邱宝纯妆后的好看、纯洁、秀美,说她像“白月光”。那首流行音乐也不知道为什么,刚好和那几张照片这样相得益彰。
邱宝纯真是很有红运啊,这么几张照片、一个随手做的普通视频都能小火。
尹炬分析来分析去,得出一句。
由此尹炬想,从大局上看,自己也不算做了很大错事,通过他的冒失行动,邱宝纯该知道了她很有希望吃上这么一碗富贵的互联网饭,这是好事。
尹炬在对话框吞吞吐吐地编辑很久,最终发送了一句:【对不起啊 我错了是我有病希望你别太生气】
等了一小会,对方并没回复,尹炬又说:【我没想到会成这样我不是故意要害你我只是觉得太好看了很喜欢忍不住就做了视频】
邱宝纯在两个小时之后看到,一连回复了数句:【恶心死了】
【你经过我同意了吗?】
【你怎么知道我想不想让那么多人看见?】
【谁在乎你的狗屁喜欢,你喜欢就能用?】
一迭声消息铃声袭来,百无聊赖刷着视频的尹炬心跳立时加快。
逐字细细读完这些话,尹炬按住心口因被邱宝纯骂激起的怦然,虔诚地回复:
【对不起的确是我恶心】
【我再也不会这样了你想要我怎么补偿你都行】
对面沉默一会儿,简单批复:
【神经病】
【傻逼】
尹炬:【真的对不起】
【是不是害你被老师骂了啊】
邱宝纯:【你怎么知道?】
尹炬:【我听人说的】
邱宝纯不再回了。
见时间不早,尹炬也不知道能再说什么,但感觉邱宝纯至少是不想接着骂他了,应该已经消气。
今天,还是不错的。
他敲了一句【晚安】过去,如预料地没有回音。他于是又刷一刷视频、再把那些照片、他们的聊天记录看了十几遍,心绪千变万化了许多,最终就着手机的屏幕亮光睡着了。
半夜被梦惊醒,他迷瞪着睁开眼发愣。
随手又拿起手机,看到屏幕上的对话最下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两行字。
【补偿我?】
【告诉我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