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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一世界18 ...

  •   可是——
      她还是撞见了,乍然之间,猝不及防,始料未及,只是失意地抬起头,随便把眼神一撂,就在浅灰色的纱帘边,夏日灼烈的光,迷迷离离,虚幻地,义无反顾地就往窗子里越,跳到发丝上,眉眼上,脸颊上,嘴唇上,都是光的线条,寥寥勾勒,不加修饰。
      是一个少年。
      粉饰不了太平,他还在看那本书。
      怦然心动,怦然心动。
      宋若昔勾起笑容,恬淡和煦,把阳光融化了,化作一摊春水,湿雾雾地蒙上来,让庄梦妍浑身都粘粘黏黏,不由得忸怩。
      “庄梦妍同学?今天不是你值班啊。”
      “值班?”
      “嗯,两周一轮,两个人搭班。”
      云里雾里,雾里云里,看花非花,一切都是镜像的似是而非,只有人是完整的,真切的。
      “我……是来谢谢你的。”庄梦妍垂着头,闷悠悠地说道“是你破格让我进社团的。”
      宋若昔凝滞了沉默,他靠窗看书的动作不变,只因那眼睛隐在光下白茫茫地看不明晰,一切都是那么混沌不清了。
      “没有破格,你是通过了面试程序的。”
      他停了一停,响起了一声清脆的翻书声“更何况,你很优秀。”
      庄梦妍猛然一抬头,那话就如烟雾缥缈的灰,是仙气还是毒气,她也不管不顾,纵身夸奖的话语里,还有点飘飘欲仙。
      宋若昔不再多话,温温冷冷,还是浸在光晕里,白得生锈,但那锈,斑斑驳驳,又镀上一层时间的金黄,像酒,越酿越香醇。
      可是冷酒香涩,却不暖肺腑。
      如他温柔,平静如水,但不带一丝情绪。
      他凝在光辉里,但像被禁锢在那万丈光芒中,束手束脚,费尽心思也走不下神坛。
      蓦然,庄梦妍又想起在生物园中,她给白玫瑰浇完水站起身向远处望的时候,每每可以看见远处背着光的宋若昔。
      阳光如偏爱神的孩子一般毫不吝啬地撒在他单薄的背脊上,发尾发根镀上一层金光更让他显得遥不可及,他站在红玫瑰地中俯下身探看,身姿绰约,气质清冷,
      她后来无意中路过的某次,宋若昔朝她轻轻一笑,擦肩而过时递过来了一张手帕,他温柔的声线在庄梦妍耳边响起“擦擦汗吧。”
      庄梦妍愣愣地接过手帕,低头在手帕的边缘发现绣着一朵浓艳如血好像真的带有香味的红玫瑰。
      他已经走远,只留下似有若无的玫瑰香。
      他的深情似乎都付于玫瑰,但是偏爱他的光如烈火,将那玫瑰烫出烟痕,在白光里也是黑色的斑驳,斑斑驳驳,于是酿出酒。
      玫瑰酒。
      庄梦妍终于承认她是酒量极差,不论什么酒,果酒,花酒,都能让她红脸生醉,颠倒世界,晃晃荡荡。
      出于窥探性,仰望性,以极尽喜欢的害羞模样面对神一般的光辉,她的眼里是信徒迷醉般的臣服,匍匐脚下,已然娇羞到一种病态。
      她晃晃荡荡地离开了,离开前,顺着来时的曲曲折折绕回,在书架上翻到《怦然心动》中译版本,她悄声记下位置,走地不动声色。
      庄梦妍顺手在衣兜里摸手机,但空空如也。
      不会落在教室了吧?
      她走到教室,大概是班委开完会没多久,江媛此时正在座位上收拾书包,庄梦妍从自己的抽屉里找到了手机,顺势抬头,无意中瞥见顾常延的书包此时正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凳子上面?他还没有走?那他现在人在哪?他别是把书包给忘了吧?
      庄梦妍决定问问江媛。
      “江媛,我想问一下班长已经走了吗?他好像忘拿书包了。”
      “常延哥啊……好像开完会往楼上走了,我还问了他一句去干什么,他只说有事,我就没管了,他应该还没有走,你去楼上看看?”
      庄梦妍眨眨眼,脑海里突然冲进一句话。
      “风景确实很好,在天台上面看火烧云特别震撼,我有时候心情不好就会拿钥匙到天台上去坐一会。”
      庄梦妍想起第一次见顾常延时,他无意中说过的话。
      天台。
      她第一次见到顾常延是在两周前,刚好同样是在天台上,亦如此刻,夕阳染红了天边,从金色的云里撒下流光溢彩的晚霞,就像一道蒙在天地之间的绸缎。
      亦如初见。
      “班长放学不回家,躲在这里干嘛?”
      门坦荡荡地打开,庄梦妍笑着迎着暖黄色的光走进去,看见一个人侧坐在短墙边的顾常延,台子上还放着两三个易拉罐,他的身后正对着悬挂在半空的红日,顾常延就湮没在晃荡流光里,半个身子陷进去,庄梦妍站在门口只能大致看见他瘦削欣长的轮廓。
      顾常延听见庄梦妍的声音,转头向门口看去,橘黄色的光给少女镀上一层梦幻的滤镜,随微风轻拂的长发凌乱的摆动,顾常延的心也跟着骚乱起来,原本被压抑的繁杂思绪似乎有东山再起的意思。
      庄梦妍走过去,从空中接到顾常延给她抛来的一个铁罐,她定睛一看,居然是可乐。
      他原来也喝可乐的么?
      一瞬间,她眼里浮上的笑灵动又温柔地潜入碎光的声息里。
      “我以为班长从来不喝碳酸饮料呢。”
      顾常延眼里慢慢染上笑意,轻轻一笑不紧不慢地说“家里不准,但是我偷偷喝。”
      他抬头望着红得浓郁的落日,微眯着眼仿佛可乐里也含有酒精一般,似有醉意,沉浸于隐秘的思绪里,橘黄色的光伸出温柔的手抚摸上少年眉头结出的忧愁,晚风拂起碎发和敞开的校服外套,好似掠过怎么也无法消散的孤独。
      庄梦妍默默走到顾常延的身边也坐在短墙上,单手扣开易拉罐放任含着气泡的黑棕色液体在她嘴里蔓延跳动。
      那是春的清澈,夏的凉意。
      所以庄梦妍也喜欢喝可乐,就跟眼前的少年如出一辙,她细细看着他的脸,难得在他脸上看不到一丝表情,面无表情却让他显得更加生动,有真实的情绪和真实的破碎。
      “班长。”
      “嗯?”
      “此时此刻,我才觉得,能稍稍靠近你。”
      顾常延沉默不语,拿起可乐猛灌了一口,水与气急切的相触和交换让他被迫咳起嗽来。
      流云摆动形成不同的样子,沉醉的橘红色好像有了一丝笑意。
      “所以你之前把我推开是为什么呢?”
      或许阳光还是刺眼,顾常延低下头,手在可乐罐上无聊地打圈,良久,他淡淡地说,声线温柔好像在自言自语,但是语气却那么地真挚,态度认真地像在解数学最后一道大题。
      “因为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顾常延抬起头直直看向庄梦妍的眼睛,他看见了夕阳照耀下宛如琥珀的双瞳,以及倒映出来的他。他突然很想发笑。
      为少女的坦诚,为现实的鸿沟,也为身不由己,自嘲地,自怜地,无奈地,屈服地笑。
      “小梦,可是你要知道,就算是一个世界里的人,也有彼此融不进的世界,所以这又算什么呢?”
      顾常延轻轻似陈述似叹息,好像连藏在红光后的云霞也感到落寞想要委屈地躲起来。
      “他们让我站到众人眼里所谓的顶端,可是顶端之上还有顶端,上面的人对你冷眼,下面的人对你不解,夹在中间,没有人问你现在你得到的一切到底是想还是不想。”
      少年仰起头闭上了双眼。
      “我不爱流连名利场,也不喜欢来来往往虚假的热闹,有时候感觉,黑暗才是我的归宿,至少,不用说着虚与委蛇的话,不用面对戴着面具的人。”
      “可是我必须啊,我们这样的孩子哪有不社交的,能这样任性的只有阿扬。”
      “我喜欢跑步,喜欢运动,他们嘴上说强身健体是好事,但是却在我想要申请体育委员时告诉我没有意义只是浪费时间,就算我为此付出努力,准备发言稿练习演讲,但是他们还是动用内定的权利把我推上班长的位置,不论我怎么拒绝,都没有用,小梦,你懂吗?面对着他们的笑脸,被迫接受我不想要的现实。”
      “我必须当班长,必须参加学生会,必须要出面社交,必须要面面俱到照顾所有人,学习人际,学习管理,永远要胸有成竹,永远要云淡风轻,永远不能有激烈的情绪,那些人背地里都不甘心被我抢了锻炼的机会,但是明明,我也不甘心。”
      顾常延将最后一口可乐收入腹中,把可乐罐平平稳稳地放在台子上。
      “可是不甘心也没用,我身不由己,也从来没有选择。但所有人都是这样,我们其实是一个世界里的人,这一整个世界的人再分三六九等,最后都会有各自的顾忌与不安。”
      不再接着说话的顾常延又看向了落日,天际的光芒逐渐暗淡,原本金光耀眼的太阳此刻已经没入建筑之中。
      “可是班长还是选择了藏起来喝可乐,选择为你想要的职位付出努力,选择为你不想要的结果做出小小的反击,选择种下你的白玫瑰。”
      顾常延似乎有辩解的冲动,但是话到嘴边却只能不咸不淡地吐出两个字“是么?”
      “这一整个世界都是这样,可是我们可以在这样一个不讲道理的世界铸造一个属于我们的小世界,努力争取,奋力反抗,也许麻木和顺从是一种值得理解的生活方式,可是我偏偏就是不愿意妥协,在我的小世界里我就是主宰,我绝对快乐,绝对自由,这只是一个选择,选择成为任何我想成为的样子,选择任何我想做的事情,选择我想说得话,选择我想看的书,选择……我想喜欢的人,为此我愿意以别人强加给我的一切作为代价,哪怕是生命。”
      庄梦妍也将喝完的可乐罐平平稳稳摆在台子上紧紧靠着顾常延的那一个。
      “选择从来都是填空题。”
      顿了一顿,她扭头真诚坦率地看向顾常延。
      “班长愿不愿意跟我住进一个世界里呢?”
      顾常延看向庄梦妍盈满笑意的眼底,心理隐隐有了汹涌的感觉,排山倒海地清洗过尘埃,仿佛他的心底又可以烧起野火。
      甚至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身体已经帮他做了决定,稍稍反抗一下吧,这个不讲道理的世界。
      选择自己喜欢的人。
      顾常延终笑着微微点头。
      庄梦妍拿过两个空罐子塞进了书包里,顾常延疑惑地问缘由,她只笑着答“这是我们两个的约定,也是我们两个的秘密,我要带回去。”
      也是她的决定,她的秘密。
      如果这人不是不可一世,也不是高高在上,那么再多的顾虑只是笑谈,她想悄悄靠近,不再推开,当然,也推不开了,他们已经在一个世界里面待着。
      只有彼此。
      庄梦妍以为他们会在校门口分别,但谁知顾常延竟然跟她走上了同一条路。
      “今天怎么没人来接你啊?”
      “后面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有了,我要做兼职。”
      “兼职?”庄梦张目结舌“你还需要做兼职?”
      顾常延笑笑揉了揉她的头发,温声道“我们做兼职是为了社会体验,和社会活动时间达标,不是只为挣钱的,傻瓜。”
      “哦哦”庄梦妍点点头,不客气地打开顾常延的手,故作不耐道“别摸头,感觉像摸狗一样。”
      顾常延不生气,反而笑得更温柔“等会还真能摸到小狗哦。”
      庄梦妍不由得睁大眼睛“什么?”
      原来顾常延做兼职的地方就是宠物店。
      “我很喜欢养小狗,但是……家里不让。”
      庄梦妍坐在空椅子上,看着换上工作服的顾常延开始忙碌。
      橘黄的霞光透过云层毫不吝啬地落下来,照拂他每一根发丝,他眉眼温柔,嘴角噙笑,仿佛柔和的晚风,他正在给一只小金毛洗澡,白色的泡沫如海浪一点一点覆盖于小狗的身上,像盖上一层棉花被,小狗舒舒服服地,很乖巧,一点也不吵闹。
      金毛的主人是一个年轻女孩,正红着脸跟顾常延搭话“哇,我家比比很喜欢你呢,别人给它洗澡它都没有这么听话的。”
      顾常延侧过脸,弯了弯清透的眼眸,他身材高挑匀称,有着少年独有的流畅线条,身上白色工作服,也像海浪,只是包裹住的此刻另有其人,他打破女孩话语里隐隐透露的暧昧“那以后都来我们家洗吧,可以办张卡,有优惠哦……”
      见女孩瞬间有些僵硬的脸颊,庄梦妍不由得捂嘴一笑。
      真是不解风情。
      顾常延见惯人情世故,知道这样直白的建议成功率很低,他继续跟女孩说话,只是眉眼处染上几许愁绪和伤感“所有的犬类里我最喜欢金毛了,我以前也养过一只小金毛,是我妈妈送给我的礼物……”
      那女孩被挑起了兴趣“哇,那现在应该很大了吧。”
      “没有,死了。”顾常延淡淡一笑,摇摇头。
      手上的动作却毫不停顿,依旧麻利地给小狗清洗毛发。
      女孩立刻愣住,在面上的一大段空白的凝滞后渐渐浮起一丝同情和伤感,她一时不知作何安慰,只呆呆地看着顾常延把小狗抱起来吹毛发。
      “被偷狗贼打了个半死,没救活,后面我就再也不养狗了。”顾常延语气轻松地说起,还带着一贯的笑意,好像在聊孩童时期最不起眼的小事,比如最爱喝的饮料,最爱吃的零食,最爱玩的玩具,那些小的,不起眼的,细碎的过去。这样一副如蜻蜓点水般回忆往昔的模样。
      可描绘的现实却偏偏是与心爱小狗的生离死别。
      没有饮料,零食,玩具来冲洗柔化的过去,他的记忆好像始终只能拘泥于意外离去的金毛,母亲的礼物,童年的玩伴,第一只也是最后一只宠物小狗。
      也许反反复复折磨,反反复复回想,如古老的书籍,泛黄起皱的纸页,那蜿蜒不平的纤维颗粒早就腐蚀了他心,痛感被麻痹,牵动的情感也只能瘫痪地彻彻底底。
      所以再说起,也能是一副平静的模样。
      女孩立刻被搅动起同情心,满嘴都是语无伦次的安慰,还附带对偷狗贼的咒骂唾弃。
      顾常延自始至终也没有强烈的波动,脸上始终摆着一副温柔伤感的样子,但暗流涌动的情感杀伤力最强,女孩不由得动容,败下阵来,在最后顾常延给金毛套上皮绳把狗递给女孩时,她眨眨眼,终是没忍住小声说道“办张卡吧……”
      顾常延一愣,眼神顿时染上亮晶晶,似乎被意外的惊喜砸晕头了一般,激动地脸也红了起来“好,谢谢你照顾我的生意,这是我的……第一单。”
      他羞赧地挠挠头,不好意思又腼腆地一笑,把女孩逗得心花怒放,好似做成生意的是自己一般,喜滋滋地走了。
      直到营业到女孩背影消失的最后一刻,顾常延才稍稍敛起了笑容,垂下如一潭死水的眸子,给庄梦妍端来一杯开水。
      庄梦妍笑着朝他竖起一根大拇指,连说“厉害,厉害”。又喝了口水,继续夸赞道“你这撒谎不打草稿的反应力,还有天衣无缝的演技,我佩服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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