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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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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艾茨里格没有来。昨天中午在餐桌上他告诉我们,今天他的部队要组织集训,他会很忙。
我放任自己一直睡到下午,才悠悠转醒。我在床上翻了个身,视线刚好落在挂在床头上的一条泳裤上。我才想起自己又有一段时间没去海边游泳了。
自从遇见了艾茨里格,虽然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并不长,可我感觉他好像完完全全地霸占了我的生活,我的视线,和我的思想。我每天醒来一定会想到他,洗澡时盯着镜子,也会想起他。
但是他在我的生活中并没有留下什么痕迹,我于他而言也是。我们唯一的联系,就是我收在抽屉里那一叠又一叠的德语稿纸。这总给人一种虚幻的抽象感,似乎如果他明天忽然消失了,也不会有人发现,一切的生活也将照常继续。
窗户外面的天空又蓝又亮,今天是个好天气。我打算先去海边游泳。我下床踩在地板上,脱掉睡裤,不知为什么感觉脑袋有些昏昏沉沉,也许是因为睡太久了。
我套上衬衫,把一顶帽子夹在腋下走到房间外的门廊。餐厅里传来餐具清脆的磕碰声和谈话的声音,我打了个哈欠,步伐慵懒地慢慢朝餐厅走过去。
“... ...最近镇子里老是传些闲话... ...”
我听到母亲的声音,我猜想也许她是在和父亲说话。
“... ...有人说我们和德国人走太近了。”
我停下了脚步。
“因为沃尔夫吗?”父亲问。
“是的。我要承认,那是个令人喜爱的孩子,但是别忘了,他还是个帝国的士兵... ...”
父亲沉默着,没有回答。
“也许明面上看来没什么问题,但是我总觉得不太好。而且镇里的那些人,都有些避讳那些德国人,我们这样难免遭闲话。”
“诺瓦很喜欢那孩子。”父亲忽然说,“如果要是让沃尔夫走,他会很伤心。”
我站在门口外的阴影里,有些手足无措。一阵风从门廊的尽头吹过来,带来一股阴冷的气息。尽头的窗户外是茂密的树枝,风刮过它的时候发出沙沙声,回荡在整个门廊里。
母亲叹了口气。他们没有再聊这个话题,这个时候,我等了一会儿,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进餐厅里去。
“有人起得可真早,哼?”父亲把报纸翻过一页,我抬头看去,他正朝着我微笑。
我耸耸肩,在我的座位上坐下来,开始吃盘子里的东西。
“等一会儿我去游泳。”我说。我总感觉应该说些什么,也许这是为了掩饰我偷听对话后的慌乱与不安。
“那不错。”“很棒。”他们同时回应我。看得出来,他们也许拥有和我一样的意图,也在试图掩饰点什么,我想。
话音未落,我哥哥的声音就闯了进来,“爸,把你的墨镜借我一下。”他大步流星地走进餐厅,身上穿着当下最流行的衬衫款式,头发也齐整地向后梳,走过我身边时身上散发出一股古龙香水的味道。看到他这副模样,我就知道他要去做什么了。
“我要和吉雅拉去海边。”
母亲抬头叫住他,“把你弟弟也带上。他也要去海边。”让家人待在一起一直是她奉为圭臬的原则。
我哥哥脸上的神色立刻变得很烦,他瞥了一眼我,抗议道:“妈,他就是个小屁孩!”
“我去你的,安德里亚,”我毫不客气地抨击他,“你就比我大两岁!”
“噢,在我看来,你就是个小屁孩!长这么大连女孩的手也没摸过!”
“好了,住嘴!”妈妈打断了我们的争吵,“你们两个亲兄弟这么吵架,真是令我感到耻辱!”
我和哥哥止住了嘴,都愤愤不平地瞪着对方。
“安德里亚,把你的弟弟带到海边去!”母亲命令道。
父亲看着报纸,头也没有抬,嘴角却是显而易见的微笑。
哥哥受了气,朝谁撒也不是。他瞪了我一眼,毫不客气地给我甩下一句话,“赶紧把你那该死的午饭吃完,我马上就要走了!”
“安德里亚!”母亲又要训他,他慌忙逃出了餐厅。
我们要先去找吉雅拉,然后再去海边。吉雅拉住在镇子的另一边,因此我们要骑单车过去。我们两个骑着单车,经过一个桥洞时,他对我喊:
“等一会把你的单车给她骑!”
“那我呢?!”我也朝他喊。
“你跑步跟在我们后面!”
说着,他就忽然加快了速度,一边大笑着,把我远远落在了后面。我大声骂他混蛋,但是他已经骑出去太远,根本听不见。
我们穿过大半个镇子,来到一条街旁边,吉雅拉已经在那里等着了。她穿着一件流行的紧身T恤和牛仔短裤,露出晒成麦色的大腿和手臂,背着双肩包站在路边,显得她格外性感不羁。
我哥哥远远就吹起了口哨,一下单车后更是迫不及待地扑上去和她拥抱热吻。我骑着单车在他们不远处停下,这时我忽然注意到,一些路过的人频频转头过来看我。
“这是你弟弟吗?”我转过头,吉雅拉正向我走来,“嗨。”她朝我打招呼。“嘿。”我也对她笑了笑,她凑过来,我亲了亲她的两侧脸颊。她的身上有一种独特的花香香水味。
“你弟弟真可爱。”她对我哥哥说。我哥哥冷笑一声,一边用嘲讽的语气道:“他可是个货真价实的处男,连女生的手也不敢摸。”
我真想打烂安德里亚的嘴。他趁着大人不在,就喜欢逮着机会欺负我。我想象着,如果我能变得像艾茨里格那样强壮,他一定只敢说我的好话,甚至还会处处恭维我。
“为什么那些人总是在看我们?”吉雅拉忽然说。
我们三个才开始仔细打量四周,有一些路过的人本来回头去看我们,发现我们察觉到后,他们都纷纷回过头加快脚步离开,一些人还和身边的人窃窃私语。
我好像知道了他们这么看我们的原因。我想我今天早上听到的对话,心里一阵不舒服。此时,两个人路过我们身边,其中一个瞥了我们一眼,就去和他旁边的人说话。也许他的嗓门天生就比较大,我们三个都清清楚楚地听到了他们谈话的内容。
“你看见了吗,那就是和德国人走得很近的那一家的儿子... ...”
我的脑袋忽然像炸开花了那样疼痛,浑身上下每一根神经都绷紧了。
“什么德国人?”吉雅拉问道。
哥哥立刻看向我,目光里从惊讶、责备,再转变到嫌弃。好在他不想在吉雅拉面前出丑,便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奇怪的人。不管他们了,我们赶快走吧。”
我握紧了我的单车扶把,生怕他真的要让我跑在他们后面。但是他看也没看我一眼,而是让吉雅拉坐在他单车前的横杠上,也不招呼我一声,兀自就把单车骑了出去,我连忙追上。
哥哥和吉雅拉坐的单车像一条银鱼一样,灵活地穿梭在小巷的各种摊铺中,而且还越骑越快,无论我怎么加快速度,也始终跟不上他。
“等等我!”我忍不住大喊。
我的话音未落,他们就彻底消失在了前面的路口。等我拐过去,就再也找不见他们的踪影。
我骑出去十几米,慢慢停在了路边。我盯着来来往往的人流,心中充满了愤怒和委屈。
就因为我和一个德国人打交道?
当时我不知道这是我哥哥那幼稚的自尊心在作怪,他总是那么高傲自大,自以为是个成熟的大人。
尽管跟丢了安德里亚,我也没有过多在意。毕竟我也不是那些需要在出门时有人看管的幼儿,我自己也能找到路。再说了,我们的小镇着实很小。
我顺着砖路来到海边,把单车扔在草地上,脱下衬衫,开始往身上抹防晒膏。这是个好天气,沙滩上很多人,比起西边的这片沙滩,我更喜欢去南边的礁石海岸。那里的人比较少,水也够深,很适合游泳。不过我今天没打算挑战自己,只决定碰一碰海水。
我正往肩膀上抹防晒膏,忽然听见沙滩上传来一阵喧哗。我抬头看去,只见好几个赤膊德国士兵不知从哪里冲上沙滩,一边追逐嬉笑,一边用他们的母语大声喊闹。沙滩上的人们很快观察到这个情况,纷纷都收了东西往上走。
我仔细辨认着那些人,他们之中没有艾茨里格。
我看见一名士兵快速靠近一个姑娘,神色和动作都非常夸张地和她说话,那姑娘慌乱着,从他面前跑掉了。那名士兵一边往前走,一边回头把手放在嘴边作喇叭状,朝她用意大利语喊,“嘿,美人!美人!你好!你真漂亮!”
既然如此,我也不坚持到沙滩上去的打算了。我干脆在高处的草地上躺下来,把双手枕在头后面,一条腿搭在另一条上,闭上了眼睛。阳光透过我的眼皮,刺痛着我的眼睛,让我有一种眩晕而又迷幻感觉,像直视着沙漠中的白日,或者午夜的焰火。
我忍不住又想起了艾茨里格。
我喜欢他,我爱他。我渴望他。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也许是他来帮我们家收拾院子的那个下午。我记得他来问我要柠檬水的时候,他的语气是那么温和,脸上的笑容是那么自然,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友善,既不会觉得太客套,也不会太僭越。
不论如何,我只顾着盯着他的眼睛。我只知道,我想成为他的朋友,我必须成为他的朋友。如果没有他,我的人生将永远都不完整。
我在沙滩上躺到很晚,直到太阳落下,我的身上开始有些发冷,我才想要回去。我沿着砖路往回走,本想在路上买一杯我常喝的香草饮料,却发现饮料摊主已经收拾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