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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他不敢靠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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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摸黑走了多久,终于在前方的树林间看到星星点点的火光,还听得有三五个人在举着火把不停地喊:“林秀才——林秀才——”
“我在这儿——”娇娘激动得双眼含泪。
人群很快聚集过来,是刘大姐和几位村里人,看来是春儿搬的救兵。
“果然,林秀才你还真进山了!”刘大姐感叹。
.......是我错了,是我愚昧无知,是我不知深浅。娇娘想着背后压扁了的小背篓里那半篓子蘑菇,欲哭无泪。
“找到人了便好,大家都回去吧。”
众人渐渐散去往回走,她一转头,身后的青年早已消失得无声无息。
“天这么黑,他一个人怎么回仓河村呢?”娇娘自言自语,却也只能捡起地上的那根榕树枝,随村里人回去了。
回家自不必说,一进门春儿便乳燕投林一般扑进怀里哭得稀里哗啦,怎么哄也哄不好。到最后春儿自己哭累了睡着了,手里仍捏得紧紧的不放,娇娘只得抱他去自己床上睡了一夜,这才算完。
短暂的秋阳只存在了一日,秋鸣山又开始了一日复一日的连绵细雨,竟没有一日消停。
娇娘看着那根从深山里带回来的榕树枝,又想起青年那张棱角分明的脸。
“他还有二十文在我这里呢,他不来拿吗?”
无奈小山村太过保守,男女大防森严到私问闺名都是唐突,不然早问出他姓名送他家去了,也好过自己这般日日挂念。
她将那榕树枝种在庭院里,煞有介事地施肥浇水,差点没把春儿肚皮笑破。
“姐姐,快入冬了你种树,它能发芽么?”
这日终于秋雨暂收,娇娘翻出掰正的小背篓,准备进山去。
“我就去树莓丛给春儿摘一把树莓回来,不往里走,中午就回来。”她自言自语着往山里走,兜里的二十文银钱叮当作响。
春儿要是见了,怕是肺管子都得气裂,这人刚害得全村打着火把满山找她,吓得他哭了一宿。伤一好,又要鬼迷心窍地往山里钻。
绵延不绝的秋雨,已经将秋鸣山土浸得松软,一踩便是一脚泥。娇娘走得格外艰难,从清晨走到正午,走得满身大汗,才见到第一丛树莓。
她一屁股坐在青石上,两手给自己扇着风。
“你在这里。”
突然响起的人声把她吓一跳。
青年从树后走出来,墨色的长发依然扎成一个高马尾,却有几根碎发汗湿了,贴在修长的脖子上。他身上依旧是一身粗布麻衣,已洗破了不少地方,但都仔细补过了。
“你手上的伤...都好了么?”
“......好了。”
他左臂上的纱布明显脏了,不知道伤口感染了没。娇娘直接拽着他的手臂拖过来,手伸进背篓,从空间里摸出那瓶酒精,揭开纱布往伤口上淋。好在伤口沾过水却没感染,仍是收了口,皮肉不再外翻。娇娘又拿出一块干净纱布给他缠上。
青年低着头,默默看着女孩坐在青石上,细致地为他清理着伤口。她毛茸茸的脑袋碎发丛生,可爱得像一头山间的小动物。
若不是手上的痛如此清晰,他都要怀疑这是哪里来的山间精怪,在这里扰乱人心,将人迷得七荤八素以后,再拖进洞里一口一口吃掉。
“你是来找我的吗?”娇娘很开心,“可这些天一直下着雨呀?你等了好几天吗?”
“......没有,今日雨停,我才出来的。”
他在撒谎!他亲眼看着青石对面树下的一颗野果,从落地到发芽,再到长出三五片叶。他每天都来这块树莓旁的青石板上坐一会儿,一直看着它生长。
小姑娘甜甜的笑落入了他心间,落进了他的梦里。
每一夜,每一晚。
他不是来找她要那笔钱的。
青年摸摸鼻子想。
“你真是来找我的呀。”娇娘从兜里掏出二十文钱,“我都记着呢,喏,你看!”
她将一串二十文钱塞到青年手里,不可避免地触碰到青年的掌心。娇娇软软的小手又白又嫩,和他宽阔厚实的古铜色手掌形成鲜明对比。她突然好想去捏捏他的掌心,好想试一下被这样一双手紧紧握住的感觉。
青年接过铜钱不数,“......我爹病了,要进城看病。等他好了,我再进山捉大虫去卖,还你的钱。”爹抓药的钱还差一点,加上她给的应该勉强够了。
“你那天捉大虫是为了给你爹爹治病呀。”难怪,即使山中猎户,不是万不得已,一般不敢去动老虎和熊瞎子的。
她想起原身的父母,“我母亲和弟弟,就是捉一头吊睛白额大虫不见的。阿娘说,要能逮住那只大虫,不止我娶夫郎的彩礼,连阿弟的嫁妆,也是不愁了。我阿娘和阿弟,足足带了半个月的干粮进山,去捉那一只大虫。只可惜,我们只在河边找到了阿娘,阿弟......不知道哪里去了。”
原身本也是幸福的一家人,可惜了。
“......节哀。”
青年抱着手靠在树干上,墨黑的长发迎风飘起,碎发吹拂在肩头面上,丝丝缕缕。他麻衣下的肌肉隆起,像一头山间的花豹,乖顺伏在她脚边舔着毛,静静地听着她自言自语。
娇娘鼓起勇气,“你叫什么呀?你住在仓河村,却又不姓向,你姓什么?”
青年纠结了好一阵,才开口,“......我姓云。”
“那我叫你云公子?”小姑娘偏头,娇俏可爱。
“......我不是什么公子。”
唐突的问题似乎是吓到了青年,他起身欲走。
“......我回去了,再会。”他心里清楚,玉斗村的秀才娘子年幼无知才会与他亲近,他却断不敢再靠近了。
再没有什么再会了。
这样可爱的小姑娘,他不能害了她。
“云公子——”娇娘一把拉住他的手臂,“你知道我住哪里吗?你怎么把钱还我?”
“......我知道。”
娇娘只得放开,一撒手,再眨眼人就跑不见了。
......古代人一个个是属兔子的吗,跑这么快?
娇娘气哼哼将树莓连果子带叶地统统薅了个干净,小背篓装了大半,一大片树莓丛被她连枝带叶薅得光秃秃。
“......什么人嘛跑这么快?我会吃人吗?”她一路嘟嘟囔囔,“我长得有这么吓人吗?”
并没有,十四岁的少女嫩得像刚结的花骨朵一样,身子已开始抽条,手脚纤细修长。圆圆的发髻旁满是碎发,发色不像成年人的黑,还带着一点黄。脸蛋还没有脱去婴儿肥,仍是粉嫩嫩、圆嘟嘟。素白的短衣小裤穿在她身上,是介于女孩与少女之间的可爱。
娇娘闷头走路,心里带着气,腿脚也更有劲儿了,跌了好几跤也不在意,起来拍拍衣袖继续走。
然而闷头走路不看路的下场就是——迷路了。
日头已西斜,阴天的秋鸣山起了薄薄的秋雾,让前路更加扑朔迷离看不清。
要不要这样坑人?趁我迷路还起雾,娇娘欲哭无泪。
一路又发现了几丛树莓和干巴菌,她统统毫不客气地摘进小背篓里。
天马上就要黑了,四周已快看不见,娇娘却仍找不到回家的路,急得团团转。她已是慌不择路,脚下越来越急——
“啊——”
突然一步踏空,整个人止不住地往陡坡下滑,一块碎石磕在脑后,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娇娘是被后脑的伤痛醒的,迷糊中有人将她抱在怀里,把后脑勺轻轻托起,碰到了她的伤。
“你醒了?”青年的声音浑厚低沉,“还记得回家的路吗?”
她呆呆地望着他,眨眨眼睛,说不出话。
“你还记得你姓什么吗?”青年急了,难道摔傻了?
娇娘一急,眼皮一翻,又晕过去了。
青年背着小小的少女,费劲爬出深坑,在秋鸣山秋夜泥泞的山路上,一步一步往前走。
湿热的呼吸喷在他脑后,烫得他耳根通红。
在他活过的二十余年,从未有人与他如此亲近。他是仓河村上远近闻名的丑男,是云家狗,是大蛮子。男生女相,一身肌肉,是老云家几十年嫁不出去的老狗,是他害得阿母受伤,害得阿妹难娶,更害得最疼爱他的爹爹常年生病,经常卧床不起。
他是个不祥之人。阿母不是不想给他寻亲,可惜他长得实在是太丑,所以根本没有人来提亲,甚至害得阿妹也无人上门议亲,气得大爹隔几天就要把这个事翻出来骂他几遍。
“爷爷——”小姑娘的身子开始发烫,“爷爷我热——”她说着便开始撕扯衣领,想解开裤头。
他吓得赶紧用胳膊夹住她手脚,“林秀才、林秀才!”
她突然撒手往后仰,又扑过来一把紧紧圈住他的脖子,“云公子你长得真好看......”
“.......”
这人已经烧得开始说胡话了,他加紧步伐往前走。
“云公子...云公子...我叫你云哥哥好不好?云哥哥你今年多大啦?有没有定亲呀?”伏在背上的少女嘿嘿一笑,“云哥哥,我心里好爱你——”不安分的手松开脖颈,竟然摸到他前面!
他脚下一拐,两个人一起摔进山沟——
“林秀才——”他护住她的头,将她紧紧圈在怀里。
两个人抱作一团滚到坡底,姿势暧昧。她毛茸茸的脑袋埋在他胸前,小手抵住他腹部,乱动的双腿被他夹住——完完全全被他包裹在怀里。
暧昧的姿势烫得青年脸皮一烧,赶紧放开。
“呜——爷爷我要回家!我要回家——”这人怕是跌痛了,开始哭闹起来,身子乱扭,他几次想按住她的手脚,总是因不敢用力而被她挣脱。她闹腾了好一阵,才终于嘟囔着昏睡过去。
她方才...该是烧糊涂了把自己错认成哪位她心仪的姓云的公子了罢!
青年只背起她爬出陡坡继续往前走。
终于,林间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火把,那是来寻她的村里人。
“竟然是云家狗!”有人找过来,“你这老灾星!我说林秀才怎么突然老往山里钻,都是你这灾星引得!”
他们找了一路的火气,全往这个邻村的丑货身上撒。
“害了你们仓河村,竟然又来害我们玉斗村!”
有人捡石头砸他,“滚回家克你的老娘去!”
接过小娘子的人是前日搜山最先冲过来关心她的大姐,该是她亲近之人。青年只叮嘱她一句,“她后脑有伤,已敷了药了。”
他在山里急行了一天,污泥、汗渍、小娘子的血污,都积攒在他身上。背她一路,高马尾早已散乱不堪,洗得发白的粗衣崩裂开来,露出一大片的肩和背,手臂伤口嵌着砂石,血迹斑斑。一块碎石砸向他前额,又添一道血口子。
“伤风败俗的云家狗!滚远点!别害了我们林小秀才!”
尖利的碎石划破额头,甚至没有令他呜咽一声。
他早习以为常。
他将她交给玉斗村人,转身离去。
这般天人之姿的秀才娘子,还如此年幼,若生在什么世家大族,必定是被众人捧在心尖尖上的人物,走到哪里都是里三层外三层的仆人伺候着,哪里是自己这般人能看得一眼的?
他还记得吹在他耳边湿热的呼吸,圈在他脖颈上软软的小手。
还有她发烧昏迷时高喊的那些让他整个人烧起来的话。
终究不敢再想。
第二天娇娘醒来,羞愤欲死。
林晏娇完全不敢去想他当时的表情,只怕是恨不得一把将背上这狗皮膏药扯下去。身体接触已是迫不得已,人家不顾男女大防好心救她,她居然还趴在人家背上大胆示爱,还动手动脚??
她简直是在古人脆弱的小心肝上疯狂蹦迪!!
娇娘双手捂脸,他没把她扔进山沟里,真是人间大爱......
穿越以来第一次初恋,就此宣告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