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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鬼市初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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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德十一年子时,深秋的夜风卷积着钟鸣坊的落叶,一派萧索之气,钟鸣坊已过宵禁之时,百姓户门紧闭,街上只偶有打更的人走过,钟鸣坊不似琅玉市是经商之所,没有宵禁限制。因临近皇家猎场,多是王公贵族的宅邸,所以子时的街道已是一片黑暗。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隐约间还有甲胄和铁器碰撞的声音,皇城的宣武门大开,一队装备齐全的士兵悄无声息地向钟鸣坊中一户大宅疾步而去,睡梦中的人们不知道,在这个再平常不过的秋夜,一夕之间,太子倒台,太子太傅齐逢驿被查封府邸,满门抄斩,誉朝的天变了......
酒馆的说书先生停顿了一下,喝了一口水,还要接着说下去,突然小二急匆匆地跑来附耳说了几句话,说书先生大惊失色,惊慌地抓起包袱就要离开。还未跑出去便被门口的闯进来的士兵抓住,为首一人看着三十出头,应当是此地知州守备,清了清嗓子在酒馆中大声呵斥道:“妄议朝事,按律关入知州大牢,杖八十。朝廷明令禁止私议前太子案,谁敢在犯,下场就同他一样。”说罢看向说书先生,示意随从士兵,“带走”。
知州守备军走后,酒馆从一片寂静转为窃窃私语起来。坐在角落的一位小公子,穿着一身浅绿色衣衫,脸上还未褪去青涩,肌肤粉嫩白皙,远看就像一个粉白的团子。背上背着一把两尺半长的佩剑,向隔壁桌的食客探出半个身子,问道“大哥,那个人说的前太子案是什么呀?”
“就是本朝前太子连同太子太傅大不敬之事”,隔壁桌的大哥无视了刚刚守备的训诫,悄悄地说道。“不过此事我知道也不多,现在前太子已成禁语,朝廷不许百姓在大庭广众之下议论此事,毕竟是皇家丑事。”
白衣小公子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随即话题一转,一脸神秘地问道,“大哥,那您知道须弥鬼市在哪么?”
那黑衣汉子一听这个便变了脸色,脸色比刚刚看到守备来抓人还要骇人十倍,大惊失色道,“小兄弟,你打听这个做什么,那不是活人去的地方”。
白衣小公子羞怯地摸了摸头,“我家妹妹病了,我要去鬼市寻样珍贵药品给她做药引。”晏兰舟心想,师妹自小体弱,总因无法学剑练功郁郁寡欢。她曾在青云观藏书阁看过一本医术,上面记载南海仙洲长有一种仙草,名为风延母,除仙洲外无处可寻,对治疗体弱之症有绝佳的功效,可增强体魄,锻造筋骨。想来若她能寻得此药,为师妹煮服,自当能增益身体,宽慰心情。
黑衣汉子听到晏兰舟如此言语,便不由心生好感,“小兄弟,不是不愿告诉你,我看你一片赤诚之心,更应当劝你不要去那须弥鬼市,鬼市皆是三教九流中十恶不赦的亡命之徒,你去那恐怕还未等寻得仙药,就要被鬼市人生吞活剥了去。”
“大哥您放心,只管告诉我方位便可,在下不才,自幼还学得几分武艺,寻常人等伤害不了我。”晏兰舟也不敢托大,只自谦地说了两句。
青云观乃是前朝名满天下的剑圣晏无极创立的道观,世人皆传晏无极文韬武略人间少有,如若入庙堂或入江湖,都定会做出一番事业,搅弄一番风云。但他却一心修道,少时游历名山大川,见遍世间烟火后,决定在青云山建一所道观,修道练功。还收留了一些有缘之人,传授武功文心,学成者或留在青云观修道修心,或下山入世,来去自由。
晏兰舟的师祖晏自流自幼时被晏无极收留,晏无极最爱惜这个道心坚定的弟子,晏无极仙去之后,便将青云观传给晏自流,一直到晏兰舟的师傅晏云京,已是青云观的第三代传人。
晏兰舟下山后虽未与高手交过手,但自信自己的剑术应当是当今江湖中的上等,若她使出五分功力,寻常人等无法近身。
黑衣汉子见她眼神澄澈而坚定,叹了一口气,“好吧小兄弟,你出了沛州南城门一直向东走,约十公里就能见到一个驿站,驿站处有一个三岔路口,选朝南的路口,就能走到鬼市所在的哀牢山。鬼市每月初四,十四,廿四亥时开市,只用真金白银交易。谨记,在鬼市一定要遮住自己的样貌,买到了东西就赶紧走,切不可在鬼市偷抢闹事,听闻那些在鬼市犯禁的人都悄无声息的消失了。”说完那汉子打了个哆嗦,摇了摇头。
晏兰舟道完谢便起身离开了酒馆。
亥时的哀牢山与白日的哀牢山截然不同,哀牢山地势特殊,山脚下向上望与别的山没什么不同,向上爬一段就会发现里面别有洞天。过了第一道山门,就是一大片平地,平地上建了一座城池,城门口站着几个带着鬼脸面具的士兵,城墙上是一排连驽车,隐约可见黑暗处站着和城门口一样的带着面具的士兵,城门正中用刀剑刻出巨大的字“须弥鬼市”,与其说是鬼市,不如说是鬼城更贴切。
晏兰舟整了整脸上带着的在沛州城中买的面具,穿过城门口进入了鬼市,只见鬼市矗立着一间间诡异的楼阁,每个店铺门口都挂着了用磷火点燃的灯笼,街上行进着许多带着面具的人,想来都是来鬼市买卖易物的。但极少听到人声交谈,蓝绿色的微光荧荧地亮着,死一般的沉寂,让人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
晏兰舟想起黑衣汉子的话,不敢乱逛,直奔鬼市东街的秘药坊。鬼市分东西南北四街,东街出售秘药、秘方、秘书等物品,西街出售世上少有的刀兵剑戟,还有一些锻造兵器的兵器铺;北街聚集着鬼市的赌坊妓坊,是鬼市恶人放荡形骸之地,常人不会往北街去;南街是鬼市买卖最杂之所,在南街往往可以淘到许多从未见过的凡世稀品。
鬼市正中建有高楼,雕栏玉砌,与鬼市其他建筑明显不同,这是鬼市最核心也是最神秘之地“孤鸿楼”,在这里可以买卖消息、人口,据说还可以联络江湖上的杀手组织丹青阁。
秘药坊的门口挂着一个虎头装饰,白虎目眦欲裂,毛发怒立着,仿佛是在它盯着猎物时将其头颅一刀砍下,白虎尚来不及闭眼,便永远地成为了此地的装饰。
秘药坊掌柜是一个带着鬼面具的佝偻老人,眼睛浑浊不堪但眼神却十分锐利,晏兰舟压低声音问道,“掌柜,这里是否有仙洲灵药风延母。”
出了秘药坊,晏兰舟想着刚刚自己眼皮都不眨一下地说出买字就觉得一阵肉疼,出观时带的玉玦总共当了十两黄金,全数给了掌柜。想着若回到观中,师妹定要给她好好做几顿好菜,才不枉她倾家荡产换的灵药。
晏兰舟正想离开鬼市,突然被道路深处跑来一个未带面具的女孩撞个满怀,低头一看,这女孩约莫十岁左右,衣衫破烂,但仍能看出衣衫布料不是凡品,应当是哪个高门大户家的小姐。
“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女孩努力张大嘴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看见晏兰舟就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边恐惧地回头看着,一边紧紧地抓着晏兰舟的衣角。
还未等晏兰舟说话,突然从刚刚女孩来的地方跑出许多鬼面人,架住女孩的胳膊就要往黑暗处拽。
“你们这是......”晏兰舟看着女孩冲着鬼面人问道。
“不想死就别多管闲事。”为首的鬼面人恶狠狠地瞪了晏兰舟一眼,随即一个手刀劈在女孩后颈,将晕倒的女孩扛走了。
晏兰舟看着鬼面人远去地背影,想到酒馆那黑衣汉子说的话,攥紧的拳头又松开,低着头向鬼市门口走去。
“算了,大不了就是一死。”此时藏在孤鸿楼屋檐上的晏兰舟心中长叹。本来已经走到鬼市门口的晏兰舟脑中总挥散不去女孩向自己投来的求助目光,总觉得在很多年前,自己也曾这般求助过别人。
为了避免在救人时闹大,被鬼市士兵发现,晏兰舟循着鬼面人的痕迹一路来到了孤鸿楼。孤鸿楼三层靠窗一侧是一排房间,其中一间关着女孩,屋内还有几人。除了刚刚的鬼面人还有几个陌生人,他们之间仿佛是在进行着什么交易,晏兰舟扒在屋檐上只能听见零星几句,“...绑来的,是...府上...,还请...验一下货。”
此时一个彪形大汉看了看床上的女孩,转身向陌生男子中为首的说,“主人,没错,确实是...”。
眼看来人就要将女孩带走,待出了孤鸿楼,鬼市空旷,敌众我寡,并非救人之佳策。此时不出手等待何时,晏兰舟从怀中掏出出观前六师兄给的暗器“云暮遮”,从窗棂扔进楼内走廊中。
云暮遮落地便一下裂成许多小球,霎时间,从球内源源不断地散出黑色浓烟,呛的人直流眼泪。这是六师兄晏青丘专门为晏兰舟造的遁地神器。虽不及火药威力大,无法大量点燃物品,却能营造出着火时滚滚浓烟的场景,升腾起来的烟雾一下子引起了骚乱。
“着火了,着火了!”走廊中有人高声疾呼,浓烟很快漫入屋内,霎时间一米之外竟已不能视物。屋内的人见状赶紧打开房门探查情况,晏兰舟趁机进入女孩屋中,等鬼面人发现之时,晏兰舟早已背起女孩从窗户跳了出去。
不过一个呼吸间,晏兰舟已落定在孤鸿楼四层的房间内。方才破窗而出时,晏兰舟思忖道,此时若直接跳入鬼街,等鬼面人反应过来,势必会在城内街道搜寻,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晏兰舟心念一转,从窗户出去后便一只手扒着屋檐,倒翻入四楼的窗沿,从窗口跳进屋内。
这间屋内结构与三楼相似,正中摆有一张小桌。桌上无太多装饰,只一叠白宣,一方砚台,一把通体乌木的素琴,黑色的琴身折射着幽蓝的光泽,即便是晏兰舟这外行人,也能看出此琴不是凡品。
屋内有一张床,素净的帐幔,没有太多的颜色点缀,满目惨白。桌上有熏香袅袅的燃着,氤氲着宁神的香气,但却盖不住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床上似乎有人躺着。
晏兰舟放下女孩走到床边,映入眼前的是一个受伤很重的男子,身上白衣已被肩胛渗出的鲜血染红。苍白的脸掩盖不住他惊人的美丽,一对剑眉紧蹙,纤长的眼睫毛轻轻颤动,高挺的鼻梁生得恰到好处,因失血而惨白的薄唇已经有些干裂。男子棱角分明的面庞好似早早褪去了青涩稚气,却分明显露出脆弱,仿佛易碎的稀世珍品,让人不敢亵渎。
晏兰舟承认青云观美男子不算少,却都比不上眼前这个男子,让她不由自主的心生怜惜,进而怜爱,想要触碰,却又退缩,大概世上所有的美人珠玉都会在他面前自惭形秽。
还未等晏兰舟细看,那男子却突然睁开眼睛,眼神中一瞬间迸出浓烈的杀意,一下坐起掐住晏兰舟的脖子,却因为牵动了肩膀的伤口,未使出太多力气。
尽管如此,晏兰舟还是呼吸凝滞了一瞬,少年眼中的杀意不会骗人,“我对你没有恶意,我是来救人的。”晏兰舟赶紧解释道,“你是不是也是被别人拐来这里的,我可以带你走。”说完晏兰舟突然想抽自己一巴掌,逞能这毛病是改不了了,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还想在这鬼市里带走两个人。
男子听罢,侧头看了看地上躺着的少女,声音沙哑的说到“好。”
果然,他肯定是不会让我带他走的,嗯...嗯?不对,他说好?晏兰舟惊讶的瞪大了眼睛看着男子,一双杏眼玲珑澄澈,令少女更加美丽动人。晏兰舟的容貌并非倾国倾城的惊鸿之美,她更像养在人迹罕至的雪原的一朵晶莹剔透的冰花,真诚纯粹,未长开的脸庞上有一双天神赐予的眼睛,仿佛能将世间的一切污浊都荡涤。
“你放心,我一定会带你出去的,我叫晏兰舟,你叫什么?”晏兰舟说完还肯定的点了点头,仿佛也在说服自己。
“子期,乔子期。”乔子期说完放下手来,因牵动伤口,肩膀处又渗出血来,晏兰舟赶忙将自己带的止血药拿出来。
“这是止血药,我师傅配的,药效很好,你不介意的话可以给伤口涂上。”晏兰舟小心翼翼的说道,“此地不宜久留,等下烟雾散去以后咱们就没法走了。”
乔子期看着那药,没有拒绝,抬了抬手,却仿佛是刚刚用力过度,已然抬不起来了。
晏兰舟看着乔子期这个样子,有些为难的说,“乔兄,我不是故意要占你便宜,你看你这个样子也没办法上药,为了你的胳膊,失礼了。”说着,晏兰舟硬着头皮扒开乔子期肩头披着的衣衫,男子身材瘦削,肌肉线条却优美的好似传世名画,写意的笔触寥寥勾勒几下,若隐若现,恰到好处。晏兰舟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随后小心翼翼地将碧绿色的药粉洒在血肉溃烂处,那伤口像是被利剑射中,拔出利剑时倒钩带出肌肉,伤口皮肉外翻,甚是骇人。
“伤你之人心肠真狠,再有一寸就要射进你的心脏了。”晏兰舟突然脸色暗了下来,严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