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欢几何》林中意

1、一场梦

　　林欢第一次遇到苏几何是在高二夏天。

　　阳光炙烤下的城市犹如一块蒸腾的铁板，巨浪般的热气霸道地贯穿每一条大街小巷，就连空气中都弥漫着冰淇淋甜蜜而又略带梦幻的气息，试图抚慰人们焦躁的心情。周五放学铃声响起，林欢与好友杨心仪肩并肩踏上了归家的公交车，却发现车厢内已然是人头攒动，摩肩接踵。

　　两人刚一上车，汹涌的人流就将她们冲散，林欢像一片落叶被挤至车厢角落，不由自主地发出一阵无奈的叹息。对她而言，从学校到家的这段长达一个多小时的旅程，无疑是每两周都要经受的一场难以逃脱的磨砺，其中的煎熬让她心中叫苦不迭。

　　好不容易在人群中找到立足之地，林欢试图扭转身子去看看杨心仪是否安好，然而狭小的空间令她的动作受限，只得借助目光去搜寻。就在她的眼神游离之际，突然捕捉到一丝异样——似乎有一只手正在悄无声息地探入某人的背包内行窃！

　　林欢不禁屏住呼吸，再次凝神细看，果然确认有一只手正企图神不知鬼不觉地盗取他人财物。这只手有一个显著特征，大拇指与食指交接的地方赫然有一颗显眼的黑痣。林欢竭力透过密集的人群，顺着那只手的动作艰难地找寻背后的主人。最终，她模糊地辨认出一名戴着黑色鸭舌帽、脸部被口罩遮挡得严严实实的男子，尽管无法看清他的具体面容，但从种种迹象来看，她断定这名男子就是正在行窃的小偷。

　　出于正义感和警惕性，林欢决定采取行动，虽然内心有些恐惧，但她仍鼓足勇气高喊：“各位请注意，车上有小偷！”这一嗓子瞬间引起车内乘客警觉，大家纷纷检查各自的包包和随身物品，有效地阻止了小偷的进一步行动。

　　林欢并未直接指出小偷的具体位置，只是通过大声提醒让所有人提高警惕。然而，她未曾察觉，在她勇敢发声的同时，一双锐利的眼睛已经落在了她身上，那目光在她身上驻留了很长时间，直至公交车停靠前方站点，那名疑似小偷的男子下车后，那紧紧锁定她的视线才终于消散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

　　一下公交，杨心仪立刻拽着林欢走到一边，急切地询问：“欢欢，你刚刚真的看到小偷了？”林欢本想反问杨心仪是如何知晓的，但转念一想，毕竟两人自幼相伴成长，熟悉彼此的声音就像熟悉自己的心跳一般自然。

　　“是的，他戴着帽子和口罩，没能看清他的脸，但我记住了他的大致身高，尤其是他右手手背上有一颗很明显的黑痣。”林欢边回忆边比划着那颗黑痣的大致位置，“如果下次再碰见他，根据这些特征应该能认出来。”

　　杨心仪严肃地点点头，关切地提醒道：“下次遇到这种情况一定要小心些，和小偷打交道可能会带来危险，我们最好尽量避开这类事情。”

　　林欢笑着回应：“放心吧，我故意没直接指着他喊，估计他现在都不知道是谁发现的呢。”

　　话音刚落，杨心仪又想起了另一件事，她问：“程晓今天怎么没和我们一起回来？”

　　程晓，也就是杨心仪口中的“程子”，同样来自她们小镇，三人一同考进了A市的重点高中。程晓暗恋着林欢，林欢心底也有意于他，但他们都没有挑明这份感情，深知高中阶段严禁恋爱，唯有共同努力，争取考入同一所大学才是他们最实际的目标。

　　林欢回忆起早上班长发放试卷时，程晓看到分数明显低于预期，脸上显露出的震惊表情，她回答杨心仪：“他这次期末考试成绩不太理想，心情不太好。”

　　杨心仪听后有些愤慨：“唉，他干嘛对自己那么苛刻啊？都已经考了班级第二名了，还不满意，让我们这些吊车尾情何以堪啊？”

　　林欢则理智地解释道：“心仪，你可能不了解他。虽然程晓表面上看起来对很多事情都不在乎，但只要一件事没有达到他内心的期望值，他就会对自己感到非常失望。也许，他只是渴望成为第一名。”

　　杨心仪不解地问：“可是第一名不就是你吗？他难道不应该为你取得的好成绩感到开心吗？真是让人无语，虽然我认识他没你久，确实不够了解他，但是看看他的实际情况——长得帅，家庭条件好，学习成绩优秀，身边总有人追捧赞美，怎么还会不满足呢？”

　　林欢心头掠过一抹黯然：“说实话，关于他的一些想法，我也未必完全理解。不说他了，一会儿我去你家吃晚饭，然后再回我家。”

　　其实，林欢并不是不愿意回家，而是害怕回到那个充满压抑气氛的家。林欢的父亲林正峰有严重的家暴倾向，但这仅限于对林妈李月施暴，从未对林欢动手。自林欢记事起，林正峰对李月的暴力行为就没有停止过。他酗酒后会施暴，赌博输钱后会施暴，甚至李月做的饭菜稍不如意，也会引发他的怒火，随手摔碗摔筷，甚至掴掌相向。

　　因此，林欢每逢放学后总是选择先在杨心仪家蹭一顿饭，从而逃避和林正峰同桌吃饭的场景。最初杨心仪对此还感到不解，曾经疑惑地问：“真的有那么严重吗？一顿饭也要躲避？”

　　林欢沉重地回答：“能躲过一顿饭的时间，对我来说就意味着减少一分心理压力。”

　　“妈，我回来了。”林欢进屋后，看到母亲李月独自一人在家中，心中的石头略微放下了一些。李月清楚林欢为了躲避林正峰，常常放学后先去杨心仪家待到很晚才回来，但她始终尊重并保护着林欢的选择，从不多言。

　　“今天他不在家，去打牌了。”李月接过林欢递来的书包，轻轻地拍了拍上面的尘土。“欢欢，最近他没闹事，你不用担心我。早上你还打电话回来说考了年级第一，他听到后还挺高兴的。”

　　林欢眉头微皱，内心充满了疑问：父亲真的会因为她学业上的成就而收敛自己的暴行吗？她坐在沙发上，目不转睛地看着母亲忙碌的身影，手中正仔细地削着水果。

　　“妈，我真的不明白，你对他那么好，他为什么还要这样对你？”林欢的声音中透露着深深的困惑和无奈。

　　李月停下手中的动作，望着林欢，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他就是性子急躁，其实你看，我吃穿用度，还有你的学费、生活费，他从来都没亏待过我们。受点委屈没什么，只要他对你好，我受点苦也心甘情愿。”

　　听着母亲的话，林欢心中五味杂陈，她和母亲的性格截然不同，无论是外貌还是内在，她都有着鲜明的个性和独立的态度，敢于面对生活的挑战和不公。而母亲则是温婉而忍耐，无论遭受怎样的痛苦，都默默地承受着。林欢偶尔会幻想，如果没有家暴的存在，她和母亲或许能与林正峰建立起更和谐的家庭关系，但现实告诉她，这只是美好的想象。

　　这一切都是不可能的，永远不可能。

　　林欢的内心终归是失望的，她断定自己此生都不会原谅林正峰的所作所为。所以她要努力学习，努力考上更远的大学，努力逃离这个让她感到窒息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