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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少年郎儿宁鄱之迹【倒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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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水滚滚,树林吱响,远远望去是交叠的枝叶和杆,是仿佛被黑暗侵袭,彼时的天被黑夜笼罩,落幕。
阶梯之下,仿佛人山人海,约莫有几千人,俊马数约六十六匹,左右两旁人之中,总有三辆马车。
他一袭玄衣,束发戴冠,发尾垂涎,意气风发之像,身披紫祥龙腾白毛披风,黑眸幽深,右眼下的红痣带着一丝病态。
秋风瑟瑟,将他额两边散着的发丝吹起,披风也止不住这渐冷似暴水的风。
七百四十九层台阶,两步三磕头,这是他能给予最大的退步和恩典。
所作所为不是为他,是为俞姩姩。
他将披风解下,递去,身后的人接住。
喻风问:“可让属下陪?”
是风和河水声在耳旁狂响,沉默片刻后,他启唇,嗓音低沉又落寞:“不必,守好此处。”
“是。”喻风低下头,不再言语。
第一阶,跪下,三叩首,所行之必,心诚至灵。
持续如此,反反复复。
他额上的血干涸又添新,台阶上留下属于他的痕迹。
从下往上看去,他的背影孤寂又无助,好似他从始至终都是一个人,融不进这鲜明透亮的世间。
*
从酉时,到子时。
七百四十九台阶,一千一百二十三叩首。
从未停歇,步上山顶,他擦了擦额上的汗,手背碰到鲜血凝固的伤口,汗液渗进伤口,也不知疼痛,血液溢出。
从袖口取出一把匕首,匕首柄刻了一只狼和白兔,指腹摩挲着白兔,透过它在看另一人,自少女成为旁人羡慕的摄政王王妃,性子越发娇蛮无礼,好似她还是嘉庆郡主,仿佛从未变过,收回视眼后,面无表情的将额上的口子划大,脸色透着惨白,鲜血淋漓,高挺笔直的鼻淌着血,左眼被血覆盖,铜锈味带着血腥侵入鼻腔,使他疯狂又兴奋,心止不住的狂跳和躁动。
念头一起,心里埋藏的种子又渐大了一分,树开出了花。
可又好似只有这样,他才能知道她日日夜夜有多痛苦,可惜这世上没有感同身受。
*
甘露寺立于山顶,整整包了半个山头,风习习吹叙,花香顺着风而来,清香腻腻,寺门破败,斑驳老旧,围墙红漆浅淡。甘露寺的木匾崭新,可见才刚换不久,红漆犹如掺染人血一般,被月光洒下,暗红不见夜。
光渗不进半点,宛如深渊地狱,无昏黄。
背脊挺直,踱步,跨过寺门,一阵阴风拂面,令人窒息,葱葱郁郁的树枝穿过甘露寺的墙瓦,被风吹的摇摇晃晃,落叶被扬起,飘向空中,竹林摇曳,似在欢迎到客。
庭院内有一颗悠悠黄黄的参天的菩提树,低处、高处都挂满了红色飘带,带了一丝色彩。飘带之下的铃铛被秋风吹的“叮铃铃”响,他走到桌旁,红布下挂着小铃铛,磨墨,手中一直窜着匕首,毫不留情的将雪白的手臂划伤,墨掺着他的血,粘稠鲜红的血一滴一滴地落在竹叶和菩提叶上,仿佛渗进土壤中,手握毛笔,他端正的写,缓慢写着:
——裴尚观独属俞姩姩。
他重重的将“俞姩姩”三字写下,好似这样就能把姩姩融入骨血,一点一点将她啃食殆尽,永不分离。
他不求姻缘,他求爱。
他扶着那三字,手指染上黑墨,语气偏执又委屈:“姩姩阿,你会爱我的…对吗?”
回答他的只有落叶和风声,仿佛寂静瞭望着。
他垂眸,长睫颤颤,喃喃自语:“原来爱我呀,我也爱姩姩呢…”
他垂头,摸了摸手臂上血肉翻出的伤口,他轻声“啧”了声,不痛不痒。
胸腔震动,原是他在笑,说明他心情大好。
将红色飘带扔出,稳稳落在菩提树高桠上。
他负手,悠悠走去,经过集聚的小庙寺,小庙寺都暗落,似包围,冷清清的。
他从一旁拿出三柱香,红烛火芯被风吹的逸扁,摇摇晃晃,五指并合挡风,他耐心的等燃,片刻后,他双手奉上将三柱香插入佛鼎中。
双手合十,闭眼拜了拜。
向大殿走去,观音菩萨在中,慈祥带笑着俯视,观坐莲花之上,佛都道慈悲为怀,可事事似真似假,皆由吾悟透。两旁的佛像识不清也不认得,他走到观音像一旁,身后还有一佛像。
仔细一看,是南无阿弥陀佛。
他又从桌子取出三柱香,周围黑漆漆的,只有那一根火烛将四周照的晃晃。
即便身在黑暗,他也能看清。
待燃,插入那佛鼎,他忽而一笑,火烛光映在他狰狞阴沉的脸,火光怎么也融不进暗沉的眼眸。
转眼间他消失不见,反而门前路过的小和尚可叹倒霉,小和尚脖子上插着锋利见血的匕首,他用力一划,取出匕首,鲜血毫无预兆的喷出,喷洒在他阴冷似魔的脸上,鲜血滑下,流进他体内,上身满是血污,透着腥臭味,他舔了舔带血的唇,吞食。
“哈哈哈哈哈哈哈…”他恶劣的低笑着,毫不在意,没有同情心。
*
佛像前,蒲垫上,他跪着闭目,双手合十,三叩首,手撑地,上身支起。
他不信佛,若俞姩姩能安康,他愿意一生信仰佛。
矛盾相向,想杀人又想替姩姩求佛,暂存的理智告诉他,俞姩姩最重要。
“弟子裴尚观,求爱人安康而来,以敬三香,愿所求所想皆能实现。”
“一愿,我妻安乐长寿。”
“二愿,来世还能重逢我妻。”
“三愿,南无阿弥陀佛保佑我妻,生生世世,无灾无难,她的苦难由我来承受。”
足足跪了两个时辰,不多也不少,站起身时,他踉跄了下,才稳住身子。
出了寺院。
他正要下山,一只雄鹰展翅而来,稳稳地停在胳膊肘,取下字条。
——禀殿下,王妃在深夜未熬过,身死已故,望摄政王早日归属。
短短二十几字,足以要他性命,手不停颤抖,那纸条被攥在手心,随后撕碎,任由秋风吹去。
他不信!明明才分别半日而已,还没见最后一眼,她怎么就能舍得?
深不见底的漆黑的眸泛出水光。
良久,他颤抖着唇,身子颤颤巍巍,艰难出声:“姩姩…对不起…”
左胸之下的心疼,全身都疼,连呼吸都刺痛,好似有一根疯长的藤蔓禁锢着他。
恍惚间,看见那貌美如神的少女逆着光,红嫁衣的裙摆扬起,那是他花了两个月的时间为姩姩所绣,珍珠上千,所用都是西域上供的柔软云流锦,在阳光下灿灿如月。而少女羞涩的抓紧衣袖,在伸手邀约,皓腕的双响镯触碰既响亮,催促着,可他被包裹,那是他第一次看见她窘迫又害羞的模样,可是手伸不出,话也说不出口,慢慢的,最后一点光也不见,原来明明离的触手可及,可却好像隔着深海,隔着十万八千里一般。
少女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化作风而散。
他似疯魔了一般,跪在地上,如墨的发一寸一寸变白,他无措的哭泣。
从今往后他身旁此后皆荡荡,不会再有她了。
启合八年,天成阴,八月下雪,摄政王王妃俞姩姩身死。
裴尚观没能见她最后一面,所以求佛有何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