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兰劫》红茶碗

4、粉雕玉琢的少年

　　“好，好，好酒，”这少年相貌端正，比刚刚那门口少年要略微矮些些，十四五岁的样子，身上穿的是上好紫色丝绸制成的华服，哪怕是喝的六亲不认，也依旧挡不住那自带的高贵气质。而那腰封左侧的铃兰花模样的白玉铃铛，更是格外抢眼。

　　闻摇玉盯着那玉铃铛发了会儿愣，随即又意味深长的摇了摇头，准备将他扶进去，只见少年脸颊红扑扑的，竟突然冲着他裂开嘴天真无邪的笑了笑，“兄，兄台人美，心，心善，要不要来口，这，这酒——”闻摇玉耐着性子再好，也还是一把掌给盖了上去，然后便将这少年抗了进去。

　　那晓得这一抗，少年刚刚喝的满肚子的酒水，垮塌——全都呕了出来。闻摇玉瞬间整个人都不好了，原地石化。走进观里，便立马把少年仍在了地上，反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背，一股子糟心味儿，
　　“得——”他一屁股坐在了旁边，反正都脏了，刚好省了再换回叫花子装束的折腾。被仍在地上的少年微微翻了身，直挺挺的躺在了地上，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小脸蛋红扑扑的还一脸幸福满足的模样。

　　“小公子——？”闻摇玉用手推攘了一阵，这少年竟没一丁点儿反应，无奈之下，他又将这少年扶起了，靠在了供台下面，这虽然是五六月的天，这山上还是有些凉的。就这样躺在地上，怕是醒来就该病了。

　　趁着这小少年还没醒，闻摇玉自顾自的在心里数落着，数落着数落着便想起来刚刚门口的人呢？

　　祈愿的人呢？他这冒着碰见君影的巨大风险，来这儿查探情况，居然人给跟丢了，嗐——难道真是岁月不饶人，越来越不中用了？他想着便顺带自嘲的笑了笑，正笑着，这迷糊少年竟醒了过来，看样子是刚刚酒吐得好，不然估计就一觉到天明了。

　　“小公子，你醒了。”闻摇玉一只长腿立了起来，右手手肘撑在膝盖上面，下颌顺势倚在了手心，瑞风眼往下拉着，但是眼神又微微往上提着瞅着那少年，导致眉毛和眼睛之间看起来分得开了些，颇有些漫不经心的感觉。不知道为什么，见到这小少年，竟突然就想装装大人模样。

　　“咳咳——小公子？”他咳了两声，有些懵，脸上的潮红褪去了些，倒是越发显得粉扑扑的，若是个姑娘，那真是粉雕玉琢，分外可爱。

　　“嗯？小公子方才可是吐了我一身，怎么，不记得了？”闻摇玉声音温和，言辞似是责怪，语气却是十分温柔。

　　“我？我刚刚吐你了？？”这小孩一听自己方才吐了闻摇玉一身，有些吃惊，眼珠转了转又接着囧道，“对不住了哈美人兄台～”
　　闻摇玉直起来刚刚漫不经心倚在手掌上装模作样的脑袋，手也顺着膝盖悬空耷拉下去，不一会儿，又换了个姿势，双腿交叉坐起来，像打坐似的。觉着姿势舒服了，这才开口。

　　“罢了罢了。”说完，闻摇玉便就地真的闭上眼睛打起坐来，顺便将酝酿了一会儿的大人口吻用了起来。鹿铃见闻摇玉作罢，很是开心，也学着闻摇玉模样打起坐来，一边偷偷瞄着闻摇玉。

　　“小公子，我见你穿着谈吐定然是哪家富贵少爷，不知小公子缘何来此荒山野岭？”

　　“美人兄台，这可就说来话长了，”这小公子眨巴眨巴眼睛，声音嫩嫩的，又吊人胃口的岔开了话题接着道，“对了，我叫鹿铃，白鹿的鹿，铃铛的铃，美人兄台若是不嫌弃，就叫我阿铃吧。”

　　“阿铃？”闻摇玉突然睁开了眼睛，正好对上了鹿铃的眼睛，鹿铃的眼睛犹如平湖，有着和他这可爱脸蛋不太相符的平静和淡然。而眼角处又微微勾起，黑眼珠的颜色不深，若是不笑，则给人一种说不上来的距离感，“阿铃，你也别一口一个美人兄台了，闻，闻摇玉。”

　　鹿铃想也没想便道，“闻—摇玉？”他寻味的重复了一遍，又歪着脑袋问道：“你看起来和我兄长同岁，我—可否唤你阿玉哥？。”

　　“咳咳——”闻摇玉不知道哪里有些奇怪，他定睛仔细琢磨了会儿这来历不明的小公子，
　　“你没事儿吧？”鹿铃见他突然咳了起来，眼中明显有了些着急慌乱，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那句话说错了，

　　“无事——都可以。”都可以自然是回答鹿铃那句可不可以唤作阿玉哥的，此话一出，鹿铃的小脸蛋又笑成了一团，贝齿也露了一整排，白净白净的。

　　闻摇玉思来想去也没觉着这话有什么毛病，可能这孩子笑点低了些，“你的玉铃铛很好看，雕刻的是铃兰花吧？”

　　“你说这个？”鹿铃说着，便将那玉铃铛取了下来，在空中晃了晃，这时竟有一阵穿堂风窜了进来，只是手中铃铛并未发出任何声响来，“这个是小时候，一位德高望重的道长给我的，当时我体质弱，经常生病，那道长说我是受妖邪侵扰，便亲手做了这个玉铃铛给我辟邪，后来我便一直佩着。”

　　鹿铃认真的解释道，闻摇玉为了分辨话的真伪，还专门盯着他眼睛看着他一字一句的回答，鹿铃那双眼睛并没有他预期的闪躲，而是非常认真的看着他，和他解释着这玉铃铛的来历。

　　“哦，我刚刚发现这观里也有蛮多铃铛，和你那挺像的。”闻摇玉笑了笑，也没有戳破，换了个法子继续问道。

　　“哦？这里也有？和我这个一样是铃兰花的么？”说着，他便突然蹦跶了起来，跑到一边找了起来，“嗐——这还真有，这雕的跟真的一般，看来这道观主人很是喜欢铃兰花。”

　　“你不知道这是谁的观么？”闻摇玉见他这丝毫没有异常的反应，却是越发觉得不对劲，事出反常必有妖。

　　“不知道啊，我是逃婚逃出来的，你说我才多大年纪，家母就开始操持我的亲事，”鹿铃说的煞有其事似的，挑了几个石雕，又跑了回来，便是抬眼看见了面前这尊神像。瞅了半天，又对着闻摇玉瞅了半天，对比来对比去，这才开了口，

　　“阿玉哥——这神像，和你长得——很像啊，都是世所罕见的美人，莫不是，神像也是照着美人雕刻的啊？”说着，便自顾自坐了下来，把玩起手中的石雕来。

　　“是么，是有点像，雕刻的栩栩如生的，这工匠手法十分了得。”闻摇玉瞅着那尊‘自己’顺口就转移了话题，丝毫没注意到鹿铃低着头在那儿压低了脸偷笑，“你这婚逃得很是厉害，这里是什么地方你都不知道就敢来？”

　　“知道啊，大人们都说，这山上有个大神仙，叫什么君——君影！这观莫不就是他的？难道这石像便是君影？那为何君影和阿玉哥你长得这般相像呢？”鹿铃一脸天真，话题又绕了回来。
　　闻摇玉：？？？大神仙？——果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牛犊便是人皮虎。

　　另外这君影的名号并不像众神口中那般讳莫如深，反倒是颇为尊崇，闻摇玉颇有兴致的听着鹿铃继续瞎掰。

　　“你说一个大神仙住的地方，那肯定是仙境，果然这一路上繁花似锦，美不胜收，哦对了，这是哪里啊，我只记得溜出来便一直逃啊逃，然后就逃到了一个渡口，刚巧碰见一个船家，就上了船，结果发现这船上竟还有美酒，就喝着喝着就忘记了去向，结果那个船家竟把我仍在了这山脚下，我——我没得办法，也没别的去处了.....身上的银子抵酒钱便抵了大半.....”

　　这鹿铃张口就是一长串，假的能说成真的，真的听起来又有那么些像假的。闻摇玉听着鹿铃小嘴吧唧吧唧的乱扯一通，抬眼望了望方寸天际，见天色也不早了便打断道，“这时辰也不早了，现在下山肯定是来不及了，今夜就在这里休息，明日我送你回家，”闻摇玉起了身，朝门口走去，只见天边的晚霞，映红了半边天，“我出去走走。”

　　“我也去！”鹿铃扔了手中的石雕，操起酒壶立马跟了上去，乳臭未干的毛孩子还挺能粘人，闻摇玉微微摇了摇头，便往外走去，“阿玉哥，我好不容易才溜出来的，这要是送我回去—要不你就让我跟着你，你看行不？我很乖的！”鹿铃操着可怜兮兮的语气，一双明亮的眸子更显的人畜无害的。

　　闻摇玉没有应声，反是询问道：“你刚上来的时候，有没有见到有三个岁数约莫十七八岁的年轻人下去？两男一女。”

　　“没有啊？怎么了？之前还有人来过吗？”鹿铃一边晃着酒壶，一边问道，脚下还不安分的踢着石子儿，

　　“之前我在路上碰到了两个人，只是到了这儿却没见着人影。”鹿铃闻言也没有深究，反倒是拧开酒壶，喝了一大口，又满意的砸吧了小嘴儿。

　　“这我倒是没碰见，可能我喝高了，没留意儿～，”鹿铃有些憨厚的傻笑着，又接着问，“对了阿玉哥，你又是如何来这儿的？难道是有什么事情要找那个大神仙？”

　　“我是听说这边新建了个观，好奇这哪位同道竟能建观于此修炼。”闻摇玉也不做多想，假里参真，真里和假的回应道。

　　“哦，阿玉哥你竟还是位奇人异士？你会捉妖么？可以收我做弟子么？”鹿铃的眼睛突然闪起光来，亮晶晶的，一脸期待的盯着闻摇玉，搞得闻摇玉拒绝也不是，答应更不是，什么道长，胡乱掰扯。
　　但是，为什么这个孩子不奇怪自己如何知晓此观，不是他口中‘大神仙君影’给君影自己盖的？

　　“咳咳——我，”
　　鹿铃很会察言观色，见闻摇玉为难，立马打了圆场，“哈哈，开玩笑开玩笑，听说你们修道可辛苦了，这个要禁那个要戒，我可做不到，就比如~那玲珑楼里~软糯可人的美人儿”鹿铃突然不正经起来，闻摇玉若有所思的笑了笑道，“其实倒也——”‘不用’二字正卡在喉，鹿铃已经没了影，
　　“阿玉哥，你看那边有个池塘，”鹿铃似有多动症般，未待闻摇玉说完，便余音绕堂，人早已到了不远处的水塘边上，“我去弄几条鱼~”

　　“等——”闻摇玉似乎更加确定了些什么，望着鹿铃欢快的背影淡淡笑了笑。

　　鹿铃的身法十分的敏捷，眨眼间就窜到了池塘旁，果不其然，里面的鱼竟一条条的颇为肥美。想都没想，鹿铃直接掏出了一把匕首，卡茨卡茨的三两下就削出来几根尖尖的木棍，然后随手一扔，劲道十足，木棍如离弦之箭，势不可挡，稳准狠的扦插进了鱼肚，顷刻间，水面上便被血色染红了一片，鹿铃扭过头冲着闻摇玉粲然一笑，十分得意。接着便飞身进了池子，在水面上凌波微步的点了几小步，便将插中的鱼全给捞了上来。

　　然后举着四条鲜鱼，得意洋洋的挥了几下，闻摇玉真的担心这鱼被他给甩出去。但恍惚间，鹿铃又突然愣住，冲着闻摇玉喊道：“阿玉哥，这好东西——禁食吗？”未待闻摇玉答应，他又蹦蹦跳跳的窜了回来。

　　“不禁，你功夫挺不错。”闻摇玉接过鱼顺口夸了夸鹿铃，自从不禁欲修行后，这生活都多姿多彩了不少。这酒肉穿肠过，道义心中留的人生准则一旦立下，好不快活。

　　“哈哈～”得寸进尺，闻摇玉转过身将鱼插在土堆上，便折身进了林子，“我去找些柴火。”

　　“我也去，”鹿铃也跟了进去，俩人很快就抱着一大堆柴火从林子里钻了出来，“阿玉哥，你说咱俩这么大动静，会不会惊扰到大神仙啊？”闻摇玉望着鹿铃，笑道，“既是大神仙，又怎会轻易被咱们扰到？”

　　“也是，修行自在人心，心若通透，即使是在繁华闹市，也不会受其所扰。阿玉哥不愧是得道高人，就是不晓得，你与那君影，谁道行更深？”鹿铃将柴火一扔，好奇的盯着闻摇玉，闻摇玉笑道，“生火吧，若是有缘能够碰上，倒也可以切磋一二。”

　　“好嘞，”鹿铃不知为何突然更加开心了，突然转折，试探着等着闻摇玉指示，“哦，不是，我是说好嘞去生火，我我记得，书上说可以用什么来着——火石？还可以——”

　　“钻木。”闻摇玉不急不慢的给他补充，一边将柴火打成堆，之后便抽出了玉笛，“阿玉哥，这不是笛子吗？你拿它做何用？”鹿铃好奇的问道，一边帮忙搭着柴火，一边准备钻木头。

　　“我来吧~”闻摇玉见状赶紧用玉笛画了张火焰符，“燃！”随着一声令下，符便扑腾一下贴了上去，柴堆立刻着了起来。

　　“哇——阿玉哥，这就是你们修炼的，仙术吗？”鹿铃一脸羡慕佩服，就差普通跪地拜师学艺了。

　　俩人围着火堆，兴致勃勃的烤着鱼，把君影还有那三个人的事情直接抛在了脑后，想不通的事，和还未发生的事，就没必要先来杞人忧天。其实这炊烟袅袅，要是君影要来，怕是早就把他们五花大绑捆回去了。

　　两人吃着鱼，闲扯着，不觉间，夜幕已经降临，天空中繁星点点，闻摇玉微微仰着头，琢磨着自己的开阳殿在哪个小角落。
　　“阿玉哥，明日你就下山吗？”

　　“下山。”闻摇玉将吃完的烤鱼木棍又原地插了回去，“你还想在这儿待几日？”
　　“不了，这家我是不能回去了，你别撵我走，我给你当跟班儿。”鹿铃装作一副无奈的模样，不等闻摇玉点头便岔开话题问道，“阿玉哥，可吃饱了？要不我再去抓俩？”

　　“嗯——”
　　“哈哈，那我也饱了，嗝~”
　　......山间的蝉鸣鸟叫，在这盛夏就越发的活跃。俩人解决了晚饭，便溜回了道观里面，聊着聊着天，便沉沉睡去，见鹿铃睡着了，闻摇玉这才起身，悄咪咪靠近了，仔细瞅着他那张脸，却是发现严丝合缝的，没有丝毫易容的痕迹，最后竟没忍住，捏了捏，嗯，手感还挺不错，弹性十足，这才睡去。见闻摇玉睡熟了，鹿铃竟又悄咪咪的起了身，仔细端详了一会儿闻摇玉的睡相，笑了笑，便将外衣脱了盖在了他身上，方才真正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