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3、李小狼 ...
-
2006年7月26日。
李家五岁的嫡子小狼,第一次见着自家这位大名鼎鼎的挂名客卿。
吴忧这时候已经整20了,说是少女显然有些超过,说她是女人吧,又不合适。
这人脸生的嫩,又喜欢笑。
唇畔轻轻一弯便带出两个酒窝来。
睁着一双黑亮的狗狗眼看人,还格外显得无辜些。
尤其举止活泼跳脱,冲他笑完便伸手从衣兜里掏出一把五颜六色的糖果来,一半给了他,一半给了温伯。
嘴里喊道:“见者有份,见者有份!”
热切的劲头,像极了姐姐们曾经养过的一只金毛犬。
李小狼没见过这样式儿的人,实在不知如何应对,手里捏着对方递过来的糖,嗫嚅着说谢谢。
却又被轻轻揉了揉脑袋,夸可爱。
吴忧没有久留,分完糖便说要回香港的家中清理一番,走之前特地弯下腰冲他挥手说明天见。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仿佛她这一趟来李家,便是专门为了见他一面似的。
不过,道别的话,难道不应该说再见吗?
温伯看出了他的疑惑,笑着解释道:“吴忧小姐心愿已了,于是令堂请她为李家做最后一件事,从明天起,吴忧小姐会亲自教导您捉鬼驱邪之术。”
........
因为得知对方第二天就会来教导自己,所以李小狼特意嘱咐了温伯要比平日里更早半小时叫他起床。
谁知,还是晚了。
他洗漱完小跑到客厅时,芙蝶、雪花、黄莲、绯梅四个姐姐已经围着那人挤作一团。
他的亲姐姐们倒是难得没有大胆奔放的上下其手。
只是你一言我一语的热烈同吴忧叙旧。
五个女人听到动静后齐齐转过头来的场面还是有些吓人的。
李小狼想到自己居然还要对方等他起床,更是脸红。
姐姐们一个个如往常一样对他格外的好,直叫人招架不住。
“小狼,你有没有羡慕过你姐姐她们的生活?”
吴忧带着他出门跑单子,路上冷不丁便这么问了一句。
他愣了愣,抿唇摇了摇头,又想起对方正开车大概看不见他的举动,于是开口,说没有。
“姐姐们是女孩子,理应在家中受疼宠。”
吴忧听了便噗的一声笑了,李小狼忽然意识到自己说的不妥。
他旁边的这位,难道便不是女孩子嘛?
可他一贯少言寡语,这会儿更不知该说什么补救,半晌憋出句对不起来。
“嗐,说什么对不起,我只是觉得你一本正经的可爱。”吴忧又笑,说他小小年纪却已经有大男子主义的做派,好,也不好。
李小狼原本想问如何好,又如何不好。
可惜路程太近,这会儿便要下车了,客户早已殷切的路边等着,远远看见便迎了上来。
错过了追问的时机,只好憋着。
这次的单子说难不难,就是说起来叫人心底骇得慌。
客户的女儿和一帮同学瞒着大人在家里玩儿笔仙,结果可想而知,几个人有胆子开始,却没胆子坚持到把笔仙好好送走。
不过这几人也算聪明,没想着作死瞒着,反而立刻便通知家里大人找了专业人士来。
李家这些年在香港名气经营的是越发大了。
寻常百姓也晓得李家的驱魔热线。
虽被同道不耻世俗市侩,但就是大把大把的来钱啊!
——尽管酸去呗!
按理说这等级别的单子不应该交给吴忧。
杀鸡焉用牛刀呢?
但吴忧心情好,又闲得慌,想着刚好给孩子上堂户外实践课,顺手也便接了。
收工后,客户一口一个有劳大师,千恩万谢将他们送出门。
吴忧交代了些事后在家驱邪的注意事项,晚一步上了车,一回头要检查孩子系没系保险带的时候,看见人正慌张抹眼泪,这才觉得自己是把问题想简单了。
“对不起——!”
风水轮流转,无措道歉的主这便掉了个个儿。
面对厉鬼尚且游刃有余的女驱魔师,慌得从衣兜和车内储物格里掏出一堆零嘴来,期期艾艾都堆到他身边。
哪有这么哄人的?
李小狼又觉得她像那只金毛犬了。
破涕为笑,在对方仍有些紧张的注视中轻声说了句没事。
转而低头承认自己方才是被吓到了。
后来吴忧带着他连看了三天的恐怖片练胆。
什么午夜凶铃山村老尸咒怨鬼来电,哪部吓人放哪部。
李小狼原先还有些害怕的。
听着身边人安定吃着薯片的咔嚓声,渐渐地也就镇定起来了,或者说,至少表现得若无其事了。
吴忧是个嘴不得闲的,又生怕孩子在她身边悄摸声给吓哭了,有意炒热气氛,于是不时吐槽几句影片的内容。
“唔、贞子这个演员其实蛮好看的,可惜整部片子里大都披头散发的,平白埋没这张脸了。”
“这男孩子长得不错,死相可以说是整部片子里面最好看的了吧。”
“啧啧,不管是人是鬼果然都是看脸的。”
偶尔看到不合理处,也会进行科普纠正:
“用红内裤套头就能避开鬼魅耳目的说法,估计是取的鸿运当头之意吧,也蛮有想法,但不建议尝试。”
“闭气之法只能应对一些六代开外的僵尸,真遇上厉害的家伙可别傻傻的捏鼻子,丢人。”
说到这里的时候吴忧叹了口气,还捂着额头嘀咕了一句什么。
但是李小狼没有听清。
............
“那个,忧姐、”
几天相处下来,李小狼已对这个教导自己的厉害姐姐很是亲近了。
那天没能问出口的话,一直纠结着,终于决定要问个明白。
吴忧却在之后先反问了他一句:“小狼,你觉得你的妈妈厉害吗?”
李夜兰虽然不是个合格的慈母,但在当儿子的看来,抛开孺慕之情外,家族里不苟言笑又说一不二的母亲,也无疑是顶厉害的存在。
因而他没有半分犹豫的点点头。
吴忧接着又问:“你妈妈姐姐有没有同你说过,在你出生以前,你的四个姐姐其实也是修习过李家的术法的?”
“可她们现在却只是个普通人,只会些拳脚功夫防身,你觉得奇怪吗?”
那双漂亮的大眼睛看着他,头一回全无笑意:
“因为她们是女孩子啊,在有了正统男性继承人的情况下,没有资格再接触那些。”
“李家的规矩就是传男不传女。”
无论是在没有男性继承人的情况下被迫放弃安逸童年,日复一日的进行苦修,以待日后在姐妹四人中择出一人继承正统,放弃结婚生子的权利,为家族奉献一生。
还是在某一日戛然而止,又突然被重新赋予了女孩子被娇惯的权利,人生被生硬的掰回所谓的正轨。
“——你的姐姐,她们没有选择的余地。”
“你母亲李夜兰很厉害,但她没办法改变这样的规则,甚至她在那个位置上,却已经开始维护起那个完全腐朽的不合理的规矩。”
“我说你大男子主义好又不好,好在你晓得心疼姐姐们,不好在,我不知道你是发自内心的关心爱护姐姐们所以这样想,还是一直以来被灌输了这样的想法形成了本能。”
那种理所当然居高临下的,带着优越感的照拂。
........
他、不知道。
从来没有人告诉他这些。
母亲不会告诉他,姐姐们也不会。
但是因为他,姐姐们的人生被改变了啊......完全变得一团糟了啊、就是因为他这个弟弟。
李小狼怔怔的看着她,眼里不知不觉又渗出泪来,吴忧叹了一口气,转身抽了张纸递给他,在他自己擦眼泪的时候,轻轻摸上了他的头。
“我说这些话,可不是为了让你难过啊,小狼。”
“你的姐姐们现在也确实过的很快乐,这点是货真价实的不是吗?所以你不必为她们感到难过,更不需要感到愧疚什么的。”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她的眼神带着鼓舞的力量:“你是有的选择的人。”
“失去能力不一定会变得不快乐,但拥有力量却能决定很多事。”
“小狼——你将来,可是李家的家主啊!”
“你以后尽可以选择让自己觉得快活的人生,但是现在嘛,”吴忧从身后唰的抽出四张任务单,笑眯眯的道:“来吧,先做做任务,让自己涨点经验值。”
他忍不住吐槽道:“又不是玩游戏!”
“嗐,游戏人生,人生游戏,都一样都一样~”
...............
刚一落地便有本家的人派车来接。
向来穿着雍容华裳,端着一副淡漠面孔的母亲也换上了冷肃的黑衣,眉宇间拢着愁绪哀思。
芙蝶、雪花、黄莲、绯梅四个姐姐不见身影,却是已代表李家提前去了吴山居吊唁。
坐在车里的莓玲哭肿了眼,想来也是如此才一反常态的没有下车来迎他。
任由堂妹扑进怀里痛哭发泄,少年自己亦是捏紧了拳头忍泪。
原本见了母亲的那刻便想问问事情缘由,却只得来了李夜兰沉默的摇头,也不知是要他莫问,还是说不知。
可这又怎么能忍住,不再三追问?
“呜呜呜,忧姐她,为什么?我不明白、啊、小狼呜呜呜、嗝、”莓玲泣不成声的声声质问,何尝又不是他心底的百思不得其解。
为什么?
怎么会——!!!
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人!
谁要杀了她?
谁又能杀得了她?!
悲伤,疑惑,最终他带着千愁万绪来到了吴山居。
远远便瞧见长巷里停满了各路人马的车座,修得阔气的巷道一时显得狭窄。
不得已,只能提早下车,撑黑伞走过这一段卵石铺就的路。
行动间难免溅起水花,带着寒气的雨水混了泥从裤腿上蜿蜒流下,不由得叫人更觉心头悲凉惆怅。
李小狼从前来过一次吴山居,便是同莓玲一起。
吴忧那时刚完成了一笔颇磋磨时光的大单子,到李家来做客时说起要回杭州老家。
看见两个小的嘴上不说眼睛却亮晶晶的样子,便也笑着同李家主母李夜兰说起不如由她带孩子去杭州玩上几天。
李夜兰沉吟一会儿,见一大两小三个孩子拿相似的渴盼眼神将她望着,忍俊不禁,终究欣然同意,但到底怕吴忧一个人照顾不过来,另派了温伯同行。
三人由此得以在杭州一通疯玩,吴山居祖宅里也难得有外人的声响。
这也是李小狼回忆中童年难得只有轻松玩闹日程的一段时光。
可谁想到转眼三年光景,便物是人非了呢。
莓玲好不容易在下车前止住了哭,看见吴山居门前挂着的白灯笼又是要落泪。
李小狼到底是当哥哥的,这时便主动牵着妹妹的手往前走。
吴山居与记忆里大不相同,再听不见鼎沸人声与大小犬只时不时的吠叫,此时进出的人虽多,步履匆匆间却好似与这江南的雨融在了一起。
同样的冷凝,唯有静默。
灵堂前接过了香,论亲疏算是朋客的兄妹俩胸前戴了白花。
默不作声的排在同样前来吊唁的人群中。
桌上黑白相框里的吴忧的影像也不知是何时留下来的,脸颊圆润不似后来的弧度。
一双眼睛怯怯的看着镜头,却是抿出了酒窝在笑的。
兄妹俩并肩跪下,给这位昔日关系甚好的姊姊上香。
忍不了泪,千言万语道不尽离别苦。
——忧姐,一路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