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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九莲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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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廿九 宜 安葬上梁 祭祀 破土采纳
忌斋醮
春大抵是来了,故日头底下微微回暖。今日煮的是半盏浮红。
或许是日头有些盛了,整个晌午也没一桩生意。掌柜留下的那满柜子老旧的典籍似乎就是为了应付这种时候。我的动作轻缓,生怕一个手抖就把那残余的腐烂书页撕碎了。
枯萎的书从满满当当的架子里抽出来,一时漫天飞灰。我轻柔地抚掉上面的堆灰,露出腐朽不堪的扉页,轻置于紫檀斗橱。
像一只濒死的枯叶蝶。
文字已经残缺不齐,无法陈铺直叙地给出准确的译本,但大意不过是说人死后的魂魄会附在自己生前使用过的物品上,然后伺机夺了生人的舍,故要小心。剩下的半数文字都已脏污得语焉不详,许是难成文章。
不过行里有个词引起了我的极大兴趣。
鬼买儿。
这个故事出自《子不语》,故事大意是葛府大夫人去世后借一件九枝莲袍附身在新过门的小妾身上,来为葛家上下打理事务,安葬后事,最终为葛府买来个儿子。她才终于离开。
不过,那件九枝莲袍我倒是有幸在鬼市里见过。值不了多少黄纸,我便托了曾经相熟的人把它买下。在二层的房间里,用了三十六张定身符方才把那位坏脾气的葛夫人镇住。
不过,现在大约是没时间叙旧了。兴许这来人,也是位坏脾气的夫人。
那禁步与白玉相击的金石之声甚是悦耳,却偏偏又急又重,还带着些许细碎的铃铛。
一阵香风袭人。
【客官一位里面请,此处平澜堂,做丧还是看相?】
【听说,前不久大师傅这里得了件不得了的宝贝?】那女声刁蛮又尖锐【敢问大师傅可愿意借给妾身用用?】
来者不善。天庭圆润饱满,眉尾却横飞入鬓,分明是杏眼却偏生带着股子煞气。大约是遇了什么难事。
罢了,这样一副夜叉脾气,本来便是易被业障缠身的主。
【好。那,敢问夫人想借她做什么?】
【与你何干?报酬自不会少了你。】她的语气似有缓和,但话里话外却仍是一派盛怒。
这怒气本是恶相。无因果之怒,便是业障。也罢,让那位坏脾气的夫人治治这业障倒也无妨。
【好,那我便不问。不过,夫人要谨记,这三天之内必要将这莲袍归还。】
【无需多嘴,定当双手奉还。】
留了阵飒沓的香风逐那窈窕背影而去。
不过,那位恶声恶气的夫人,或是在那葛府里头留不满三日。
茶香氤氲散漫,算了,反正是在三日内送还,别的便又我何干,明前龙井的芽儿清香扑鼻,生翠得水灵,又带着春的温潮。
正月三十 宜开业动土 订婚开张
忌结婚安葬
如我所料。不出一日半,她便哀求我收回着莲跑,说是甚么,那袍子到了厢房里便开始作怪,没有风却自个飘了,又说甚么,大晚上便找了青壮男子来吃后,又把自个挂回去,在廊梯外徒留个血淋淋的像个蜂窝似的人头。不得已,才把这袍子还回来。
我在心里轻轻一哂【胡说八道,竟然能到了这种境界】
掌柜的若是在这里,便可直接聘她来这门房卖酒,便是臭的酒糟渣子掺了辣椒面便也能说成西王母娘娘瑶池里头的琼浆玉露酒。
不过这么说,十有八九怕是葛大夫人不愿再做这买卖小儿的勾当,心中又陡生了愤懑不平之意。
【他们自个家里犯的太岁,又困死了个怨气重的因果在格局里,救不了。】葛大夫人鲜丽的眉眼在埋在薄雾里,浓艳的朱色勾兑了半两酒,沁得迤逦慵懒。随意盘起的黑发末端隐在了深红色发锈的拷子中,看得不真切。
她的美丽几近与那雾气融为一体,隐约中显现出几丝不甘寂寞的褶皱,然后被她无尽的岁月抚平。
【恶人自有恶人磨,不过,又是要买个男孩吗?】我漫不经心地例行公事,因为每次这件莲袍开封之时,便基本都是为了求子,为了孕肚里能是个男儿。
【不,这家人是想要个女孩。】她顿了顿,深深地,像是吸毒似的,吸了口黄金丝混杂着老乌木的沉檀香后,方才悠悠落语。【不过,是为了冲喜】仿佛是尘埃落定般的宣判。
【原来如此。】我的手指轻叩了几下桌面,若有所思地凝望着不远处盒子里的九莲袍。
【相由心生,那相的善恶便只是心存善念或者心存恶念的结果】我默默地回了句。
【那,若是光靠善恶来评定人相所呈,那大师傅会是何种模样?罗刹恶鬼?或是黄口小儿?】说着她便毫不在意地痴痴笑了,【人真是愚昧可笑】
【那我便是心如明镜,有无相之相。】我稍微伸了个懒腰,然后便顺手收拾起来左边的一沓符纸。
【葛夫人,夜安了。】
那件深红色的华美的衣袍在摇摇欲坠的老阁楼里无风自动,却照旧美得惊心动魄,昏沉摇曳着,发出像是女子尖锐的,痴痴的笑声。那衣袍上更是艳丽得如同是慑了人的鲜血,白莲又如干枯白骨。
那是业障的颜色。